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五月初十，云南大理，观海园。

陈乔照例坐在那间被护卫围得水泄不通的屋子里，他手里端着茶盏，面前摆着一张七州舆图。舆图之上，密密麻麻的小点，就是观海园的通宝钱庄与杉采赌坊在各地的分号。其中有一些地方，被红笔圈了起来，隐隐约约构成了一条由西向东，由南向北的红线。

红线在金陵戛然而止，陈乔的右手拿着茶盏的盖子，小指点在那处，陷入了沉思。

一个男人敲了敲门，陈乔从沉思中惊醒，听到外面的人叫道：“大人，是我。”

陈乔将茶盏放在桌上，“霍连啊，进来。”

“大人，”名叫霍连的男人向陈乔行礼道：“有探子来报，距离上次发现公主的行踪已经三日过去，公主仍在涂山附近徘徊，偶尔在金陵露面。”

“看来她果真是要留下参加涂山大会了。”陈乔对姬潄阳足够了解，五年一届的涂山武林会盟乃是中原七州的武林盛事，届时上百个有头有脸的门派都会派人来参加，可谓百花齐放，她如今已在涂山附近，距离大会开幕的日子也不过小半月，是断不可能错过这次盛会的。陈乔无奈地摇摇头，接着问道：“吴念玉呢？”

“吴念玉仍在太室山上的崇福宫内。我们的人曾遇见过他的手下陪着一个女子在附近县城内逛街，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脸，但身段婀娜，穿得花枝招展的，似乎就是那位引得吴念玉留在当地，还大肆敛财盖行宫的小妾。”

陈乔眼睛盯着舆图思索片刻，问道：“那‘行宫’，我们的人真见到了？”

霍连摇摇头：“太室山上戒备森严，往来的山民，崇福宫基本都认识，我们在当地没有分号，脸生，不敢轻易上山。但下山的村民，无不怨声载道，对吴念玉的‘行宫’抱怨连连，听说还有闹事被抓的，想来不会有假。”

陈乔哼笑一声，“果然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吴昭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货色，果然儿子也不例外。只可惜了天池寨的李少当家，当年所嫁非人啊。”

霍连轻蔑地笑了一声：“要怪只怪她那个当了叛徒的爹，自己没本事，想靠着攀附逆贼鸡犬升天，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赔了女儿的性命。”

霍连，家中排行老七，乃离燕末帝姬衍朝廷右宰相霍辞的小儿子。霍家七个儿子一个女儿，从霍大到霍六，当年全在军队当兵，只有霍七不爱习武，最喜欢流连烟花巷柳之地，没事做做诗捧捧角，是当年西京城有名的纨绔。小女霍八名霍葭，比霍七整整小十四岁，霍辞老来得女，霍葭因此备受宠爱，百日宴上便被末帝当场下旨赐婚，许给了当朝太子姬存做太子妃。

西京事变时，霍家除了霍连，六个儿子全部战死在了未央宫内。霍葭被霍辞带走，随皇室南渡，临安城破时，和姬存一起被摔死在宫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上。

“罢了，”陈乔道：“十八落，最近可有动静？”

“没什么大动静，照旧是隔几日便下来几个人，采买些日用品上山，偶尔有些人上山拜访，瞧着都是些武林侠客，没什么特别的。”

“潜龙先生，最近没什么动作吧？”

“没有，”霍连摇摇头，“在大理只见过阿叙，潜龙先生应该一直都在山上。”

陈乔点点头。

苍山十八落，灵泉居。

灵泉居位于灵泉溪旁，是一片连绵于石壁之上，掩藏在水瀑后的吊脚楼。其中最高的一座吊脚楼住着苍山十八落的总掌门、灵泉居当家掌门柳云锦。

柳云锦其人，二十六岁悟道入天圣境，乃中原七州目前为人所知的天圣境武者中最年轻的一位。

此时，柳云锦拿着自己的洱月枪，正靠在门边，嘴巴里叼着一颗草，百无聊赖的看着屋里尸体一般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吴念玉。

“我说，”柳云锦不耐烦地开口道：“我哥到底什么时候过来？晌午啦！照着修炼的时辰，我这会儿该午休了。”

“等等，再等等，”姬潄阳踮着脚在屋内的窗边朝外眺望着，“阿叙这才离开没一会儿，我师父走过来且得一段时间呢。”

“不是我说，主要我这儿在水边，潮湿，潮湿你知道吗？”柳云锦苦口婆心地对姬潄阳说：“我这不是关心这位小友吗？你说他本来就半死不活了，到我这儿再受了寒，到时候别我哥救不过来，再怪到我身上……”

“你自己不想留客便直说，何必拿我当挡箭牌？”一个温雅的男声打断了柳云锦的絮叨，正是一身素色麻布长袍，正顺着石阶拾级而上的潜龙先生柳城青。

“哥！”柳云锦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快活地朝柳城青奔过去：“你来啦！来来来，快把贵客请走！我这儿庙小，容不下西京王这尊大佛……”

“就你话多。”柳城青不理她，径直走向屋内，姬潄阳迎了上来，一向平和的眼神中此时也难得来了些许神采。

“师父，你可算来了。”

“你师姑这木楼建得忒高，叫徒儿久等了。”

“师姑也就嘴上厉害，洛川镖局那人的信一送到，师姑还不是立马就派人从后山接应我与吴念玉了？”

“嘿！”柳云锦作势要敲姬潄阳的脑袋：“你这个娃儿，愈发没大没小了是吧？”

“幸亏罔先生派的人找见了你们，还送了信来，要不然被观海园的人发现，麻烦就大了。”柳城青说完，便安抚地朝姬潄阳笑了笑，然后教训起自己妹妹来：“你不要再欺负我徒弟，她这一路风雨交加，着实辛苦了。”

柳云锦瘪瘪嘴：“行吧行吧，徒弟是亲的，我这个妹妹是捡来的。”

姬潄阳在一旁偷笑，柳城青摇摇头，不再理柳云锦，朝着躺在床上的吴念玉走去，“他怎么了？”

“他在嵩阳遇见了穆罗。”姬潄阳道。

“什么？”柳云锦瞬间变了脸色，不复刚才的嬉笑玩闹：“你确定？”

“身量很高，一身黑缎银绣长袍，左眼下有一颗泪痣，浅褐色瞳仁，”姬潄阳垂目答道：“是他没错。吴念玉中了他的毒，我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回来，即使是这样，距离他中毒也已经过了足足五日。”

柳城青扒开吴念玉的眼皮看了看，紧接着诊了脉，回过头看着阿叙和姬潄阳，肃然吩咐道：“穆罗的事回头再议，先把他抬回白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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