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下下签,凤凰游
晴了一夜的月空,在黎明前忽然阴沉下来,簌簌飘起细雨。雨丝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滴答轻响着,似有若无,隐隐约约。枕着雨声,本应睡的越发安逸,可就在这暖梦留人睡的清晨,闫允烈却莫名其妙的醒来,并且再也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少顷,终于起身,扯了床头的外衣披上,坐在床边,扯出西装内袋里那方金丝绣流云文的帕子,不及展开,却听的客房拉门外一个女声轻柔道:
“少主,您可是醒了?”
闫允烈闻言,忙将锦帕放回内袋,应声:
“可是青霏在外面?”
“是。”女声恭敬回应,“青霏可以进来吗?”
闫允烈应了一声当做回应,刚将外衣披上,青霏已然领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住在这般古典的客房里,自然早起的规矩也极其讲究——穿着一致的婢女们一字排开,手中或捧或端或担着各式洗漱用具,从牙刷到剃须刀一应俱全。知道闫允烈不习惯被人服侍,青霏便只在一旁递送器具。
“我说过了,以后没必要准备这些,我不讲究这些个规矩,反倒累了你,累了这些小丫头们。”闫允烈边将外衣穿戴整齐边道。
青霏抬手让婢女们先行离去,而后负手站到一边,笑道:“我们鸾家世世代代服侍铭阳阁,今日能伺候少主起身是青霏的福气,怎敢说受累。”
闫允烈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迟疑了半晌,却还是咽了回去,但这个细节却没逃过青霏的眼睛。
“看少主欲言又止,可是有心事?”
“嗯?”方才没说出口的话,现在肯定更不合适说了。
这样想着,闫允烈只好装作恍惚的模样,应到:“哦,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乱,听着这雨声,就更乱了。”
“少主若真无法排解,何不抽一签看看。”青霏漫步至书案边,取来三支碧玉雕琢的竹筒子,全都插着檀木刻的竹签。
闫允烈本想接过,手中却是一顿,又抬手假作整理领扣,道:
“你替我抽吧。”
青霏应了声好,恭敬从筒子里依次筛出三支签来。
“人卦。64签,凤凰台上凤凰游。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青霏黛眉微蹙,将第三支签翻开来看,一惊,险些将签子丢在地上,“却是个下下签!”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闫允烈喃喃着这半句诗词,忽然神色一凛:
“快去把巽江叫起来,马上回去。”
闫允烈驾车载着睡蒙了的李巽江在清晨的街道上飞驰,山中绵绵的细雨下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里,少了些柔软,越发冰冷刺骨,打的车玻璃啪啪作响。
车拐进咖啡厅所在的街角,远远便看见关冉冉单薄的身影在店门口站着,身边立着个大大的行李箱,左右张望。见到他的车在她面前停下,她迷茫的眼神添了一份欣喜,但当她看见走下车的人是他,那分欣喜却瞬间湮灭,继而被慌乱所取代,慌乱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惊恐。
她就这样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双手局促的甚至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好,只是不安的搓着衣角,眼神躲闪着,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我……我在等车。”她回答,声音有些颤抖,但又飞快地补充道,“我叫了车了,刚才司机说因为下雨,可能会慢一点……”
“昨晚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听清楚了。”关冉冉先是喃喃道,半晌,忽然仰起头,直视着眼前这个足足高她一头半的男人,坚定道,“因为听清楚了,才更不能留下。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怜悯和施舍里。”
没想到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会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种话,闫允烈惊讶的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来,只是恍恍惚惚的听见她絮絮道:
“房租和水电费我装在信封里,压在吧台收银机下面了,你看看够不够,不够可以打我的电话,等我有钱了就转账给你,对了,还有钥匙在………”
“那你以后怎么办?”没缘由的,闫允烈忽然低声问道。
关冉冉没想过他会关心这个问题,迟疑了片刻,憨憨间笑起来,边笑边尴尬的捋着耳际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走一步看一步呗,随便找个工作先做着,天无绝人之路嘛!”
“留下来。”
这三个字,闫允烈说的清晰而坚定,关冉冉莫名其妙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在他的面庞上游离,试图从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里寻找答案。
绵延的雨势终于酝酿成了倾盆大雨,就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里,街角传来车喇叭声,很快,一辆银灰色本田便在二人身边停下了,司机摇下车窗,雨这样大,以至于他必须扯着嗓子才能盖过哗哗的雨声:
“是你叫的车吗?”
关冉冉醒过神来,忙回应:“是的师傅!有行李,帮忙开一下后备箱!”
后备箱弹开,关冉冉拖着那只硕大的断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走过去,然后再费力的搬进后备箱中,后备箱关上,嘭的一声,将闫允烈从神游中唤醒,醒过神来的闫允烈正看见关冉冉拉开车门准备上车,他顾不得多想,一个健步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腕:
“你不能走!”
关冉冉一脸懵逼,想了想,保证道:“房租不够我会再补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人间蒸发的!”
“不是那个问题!”
“那,这样,我把手机也抵给你,你知道市价的,我过段时间回来赎,我如果回不来,你把手机当了之前也能抵半个月房租……”
“我说了,不是这个事儿!”闫允烈不由分说将她拽下车:“你不能走!”
“诶不是……”关冉冉被他这个行为搅得云里雾里,“我到底为什么不能走?!”
“有些事情我还没查清楚,在我查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关冉冉狠狠翻了个白眼,侧身打算强行越过他上车,但她的力气终究抵不过一个身材高出她一头有多的成年男人,几次突围无不结实的撞在闫允烈手臂和身体上。
“让开!”
“不让!”
“你给我让开!”
司机看不下去了,降下车窗扯着嗓子又喊:
“喂,你到底走是不走啊?!”
“走!”关冉冉答。
“不走!”闫允烈又答。
“闫先生,我想你大概忘了,昨晚赶我走的人是你,现在你又这样无理取闹,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吗?!”她瞪着他的双眼道,而后趁着他愣住的片刻,固执的甩开他的手,几步窜到车边,可是刚拉开车门还不及跨坐进去,闫允烈又将她拽了回来,然后迅速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丢进车里,顺手关上车门,拍拍车窗,对司机道:
“车不打了,赶紧开走!”
“那…”
“那什么那?!麻溜消失赶紧的!”
整套动作和应答行云流水的不带半点迟疑,潇洒帅气的令关冉冉不得不承认,如果这套动作的目的不是阻止她离开,那么她一定会大方的打个一百零一分,多一分不怕他骄傲。
司机也不客气,一脚油门,银色丰田便在雨幕里绝尘而去,毫无留恋。
“闫允烈你什么毛病?你知道大下雨天的,打个车有多难吗?!”关冉冉也不想跟他理论,点亮手机打开通讯录便找,可手机屏幕已然被大雨淋湿,仿佛不受控制,无论如何也滑不到她要的那一屏。
“你干什么?”
“找电话,把刚才那辆车叫回来!”
话音刚落,关冉冉只觉得手里一空,侧过头,手机已然握在了闫允烈掌心里。
“你刚才说了,这手机现在归我。”
“闫允烈你……”关冉冉气绝,仰天长啸:“你让我打个电话!”
“怎么?你还要把刚才那辆车叫回来?”
“对呀。”
“不许!”
“闫允烈你特么有病吧?!我的行礼在他后备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