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博弈

原本还算热络的天水雅间，一时间诡秘而又短暂的凝滞安静下来。

脑海中回荡着「输者要去护城河游泳」的女扮男装江玥宁，却扬起唇角勾勒出一个尽可能体面的笑容。以免别人从她的表情中抓到破绽，引起更大的麻烦。

其实，如今她想要逃避游戏惩罚的办法有很多。比如，直接说她不会游泳。

可整件事麻烦的地方并不在于惩罚。

而在于如何巧妙地打消众人引她下水的想法。

因为能成功女扮男装多年的原主，肯定会在任何可能暴露真实性别的场所，都保持着足够高的警惕性。原主都不在乎其他人的评价，肯定也不介意拒绝掉这不合理的游戏惩罚。所以，这场意味明显的鸿门宴，没被原主推拒，可就大有深意了。

再结合，常炼他们意味深长的目光。

江玥宁有理由推测，常炼已经开始怀疑原主的性别了。所以，她接下来推拒游戏惩罚的理由，必须要慎之又慎。

好在，她还有一段游戏时间来思考对策。想到这里，江玥宁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指，不着痕迹地观察主导游戏走向的人，也是她将要心理博弈的对象——常炼。

按理来说，常炼精心设计行酒令到这一步，怎么都会乘胜追击。随便说点什么都会让江玥宁陷入进退维谷的焦灼困境。

可偏偏……

“在下不会。”男声斩钉截铁地答道。

常炼语气中的坦荡程度，几乎要让别人怀疑，他根本不是在暴露自己的某种不足与缺陷，反而是在介绍某种格外光荣的事情。

实际上，常炼作为对行酒令的倡议者，自然是极为擅长一物双说令的，包括之前那几句令也都是他编纂的。

但此刻又惊又喜的常炼，却只想卖给江玥宁一个面子。

亦或者说，这是他回馈给安宁世子交好的信号，与解决当下问题的答卷。

就算他不能给给安宁世子多加分，还不能直接弃权吗？

天知道，当他听到「梦里寻花，全部同，全不同」时，内心有多么激动，浑身血脉沸腾到连尾指都开始轻轻颤抖。

他明白，这是安宁世子对他的试探，也是给他识时务判决的奖励。

以往努力藏拙，精于掩饰自己的安宁世子，居然会如此毫不见外地分享出了他的野心。

这是不是意味着……对方已经开始认可他了？

因为这段一物双说令的掩藏的深意，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这「梦里寻花」肯定是在暗示他，安宁世子与他的野心如梦中花卉般光鲜亮丽。

而「全部同」，是安宁世子在明示他们是同类人，可以向同一条道路努力。

至于「全不同」，则代表着他们在集体中的分功各不相同。

想到这里，常炼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炙热到病态的晕红。

真不愧是蛰伏许久的安宁世子，即便是简单的试探，也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他机敏，心思缜密，肯定分析不出这么多有效信息。

也幸亏他醒悟的早，才能成功接受安宁世子的拉拢。

想到这里，常炼颇有优越感地瞥了其他呆愣的人一眼，为了压抑心底喷涌出来的喜意，他甚至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克制住。

旁边静候常炼的眼色行事的二人组，听到这几声咳嗽，才如梦初醒般地开口：

“我不会。”

“是啊是啊，我也不会。”

还在努力思考对策的江玥宁：“？？？”

虽说能顺利赢下这行酒令是好事。

但她总觉得这常炼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怎么突然对她笑得这么……这么像偷吃到鱼的猫，眉眼中全是压不住的得意。

难道是输给她这件事，会令常炼这么开心吗？

还是他在琢磨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是，这厌恶值也没有上涨啊？

难道常炼…？

江玥宁被她脑海中夸张的想法惊到了，应该不会吧…就算是对方是纨绔也不至于…

此时，赶快离开的念头也彻底占据了上风，江玥宁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今天的行酒令结束了，那我……”

“咚咚咚”有节奏的木门叩击声却适时响起，随着清脆男声应允“进来”后。

原本满脑子离开念头的江玥宁，瞬间有些迈不开脚了。

因为蒸腾着缭绕雾气的美食，正被侍者们逐一摆上餐盘。

鲜嫩多汁的肉食像是染上了晚霞的光辉，氤氲出绵密而多情的芳香，缭缭绕绕地沁入鼻腔，凶猛地将所有理智捏成饥饿的形状。

浸润在醇厚料汁中的菜叶，也莹润出一泓清透的光泽。虽然它不像炙热的肉食般张扬，用夸张的气味勾缠住食客的注意。可它却不声不响地错落在每盘菜之间，令人难以忽略那翡翠般的光泽。

或许是食客的眼神过于火热，侍者在放莹白瓷盘落桌时，手臂微不可查地颤了下，也导致腌制到味的鲜嫩「小天酥」颤巍巍地轻晃着。

眼前这波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将徒步走了很久的江玥宁理智冲击到摇摇欲坠。

她此刻也很难形容，从前因体弱而长期饮食寡淡的人，面对这种美食盛宴的心理感受，光是那蒸腾飘起的热气，就足以勾起她久远记忆中对滚烫食物的渴望。

而现在的她，已经穿成可以嚣张跋扈，还更健康的安宁世子。这也意味她不用再像苦行僧般克制饮食，时刻挂念着严谨到苛刻的饮食禁忌。不用再少油寡盐，啃着单调而寡淡的菜或流食。

她现在可以想吃哪盘菜，就吃哪盘菜！

这种炙热的想法一冲出脑海，江玥宁觉得她的手就有些不受控制了，直白地拿起了准备好的筷子，朝着最近的小天酥夹过去。

挂满蒸腾热汽的橙红肉块甫一入口，便漾出了足以征服味蕾的浓香，一路顺滑至心尖，搅扰催促着她尽快咀嚼下去。

热烫浓郁的肉块在与牙齿的碰撞间，更是晃荡出了独属于肉食的独特魅力。明明外表覆盖着滚烫焦脆的盔甲，却可以被柔软的舌头抿碎。

当所有美食悉数滚落进肚子里时，舌苔上却又泛起了草果、甘草的芳香尾韵。像是留下夏日娇妍花卉的旧友，热切诉说着期待下次相遇。

感觉到身旁如若实质的灼热目光，不需要旁人开口说，江玥宁也知道她现在进食的模样有些迫切。

可她现在作为家世优渥的安宁世子来说，这样惊诧的目光自然是越多越好，最好能积累发酵出续命的厌恶值。

佯装对身侧目光豪无所觉的江玥宁，继续奋嘴疾吃的认真干饭，向着面前的「小天酥」美食发起了猛烈进攻。

可视线另一端的常炼，表情却开始变得肃穆起来，如果目光可以拥有力量，那么他现在一定能将认真吃肉的江玥宁盯出一个洞。

即便是一群游手好闲的纨绔，也渐渐意识到屋内的气氛渐渐严肃起来，特别是陈元琥，圆乎乎的小脸皱起，毫不客气反瞪着“虎视眈眈”的常炼。

暗潮汹涌目光中心的常炼，此刻心底的情绪却是颇为复杂。

他当然明白安宁世子吃「小天酥」是什么意思。

当今圣上作为毋庸置疑的天命代表，那小天自然就是指清冷儒雅、才能出众的太子了。

安宁世子是在暗示他要效忠太子，方能实现他们位极人臣的野心。

当然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毕竟他一直相信在激烈的皇位争夺赛中，只有太子会笑到最后。

能得到兴趣相投安宁世子的暗示，自然是极好的。

而他现在唯一不爽的地方，就在于世子是对他们四人一起暗示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在这些闲杂人士面前挑明。

难道在安宁世子眼中，他这样善于藏拙的人才，和陈元琥那种呆瓜是相同的？

无论是从办事能力，还是聪明才智，他都绝对可以稳稳碾压对方好吗？

其实，在这之前，他都抱着能与安宁世子暗中结交最好。

但也没到非安宁世子不可的地步，毕竟狡兔三窟，他总是要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才好。

可如今，他一想到，暗中揣摩出他实力的人，还会将他与陈元琥那种呆瓜相提并论，他就咽不下这口气。虽然明知道这可能是世子特地为他设下的激将法，但他却完全无法压制内心蓬勃升起的不甘。

他常炼一定要证明给安宁世子看，他是比陈元琥更适合成为心腹的存在，他有能力帮安宁世子实现野心。总有一天，他要让安宁世子心甘情愿给他一个人分享重要消息。

想到这里，向来心气甚高的常炼，伸手为江玥宁斟了杯茶，方便对方进食后润喉。

他一定要让安宁世子明白，陈元琥那呆瓜能做的，他都可以做到。但是陈元琥做不到的，他也可以做到。

“……多谢。”接过茶杯的江玥宁，心情同样很复杂，结合常炼的笑容与现在的送茶，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对方在向她示好。

难道她那句随意出口的一物双说令，对常炼的杀伤力就这么大吗？

莫非常炼是个外表荒诞不羁，但对文学有着极其狂热的追求的人吗？因为他的喜好与传统文学目标完全背道而驰，反而更偏向于儿童文学，才会因为她说了「两牛相争，哞哞哞，哞哞哞」，自认为发现知己而开心不已吗？

还是说，常炼他就是个傲娇的纨绔，表面会说生冷伤人的话，实际上极其渴望原主的友谊。每当玩到兴起时，就会渐渐卸下心防，无意识地对她好？

但无论是那种猜测，江玥宁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