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辛酸谁人知
那条大狗踩着诡异的猫步,身上透出与身份不符的智慧,穿行于衰草瓦砾之间,没有一丝声响。
犬养浑身颤抖,打开牛皮枪套,哆嗦着掏王八盒子,紧张过度,手上湿滑,南部式手枪掉在地上。
犬养弯腰拾枪,刚摸到枪身,眼角余光看见,断墙在夕阳的阴影之上多了一个巨大的物体,那物体头正对着这边,四肢蜷曲,似乎在聚集力量,要一举扑杀墙下的猎物。
墙下唯一的猎物,就是犬养,犬养的手指尖刚碰到冰冷的枪身,墙上传来低沉的呜呜声,那声音是在警告,也像是在挑衅。
犬养忽然想起,日本童话中,狼精跟在人后,学人语呼唤,只要人回头,正好把咽喉献给狼精,这大狗蹲踞在墙,引而不发,岂不是学狼精伎俩?
犬养强忍着回头**,慢慢弯腰,大狗喉中呜呜声随着犬养的姿势放低而加剧,犬养终于摸到枪把,大狗后腿一蹬,扑下墙头。
犬养觉得恶风袭来,偷眼看,大狗白森森的牙迅速接近,他只来得及用手枪往狗的方向指了一下,开枪的命令未传到手指,大狗一口咬住手枪。
南部式手枪的柄有十三公分高,大狗的嘴完全张开,正好把犬养的手和枪一起咬住,却正好被手枪把顶在上下鄂,再想摆脱,自己的牙成了障碍,张嘴时候太猛,完全超过极限,这一下正好卡住,欲吞不能,欲吐无力,只能四蹄猛蹬、疯狂地来回甩头,想摆脱这嘴中硬物。
犬养惊声尖叫,一时忘了松手,被带的东倒西歪。
一人一狗,拔河似地来回拉锯,突然“嘭”的一声闷响,大狗头上开了一朵艳丽的红花。
大狗委顿,带着犬养一起倒下,犬养拼命厮打大狗身子,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停手,这才明白是手枪发威,在狗嘴里走火,救了自家性命,犬养躺在地上,放声痛哭,不是悲哀,那是吓的!
“嘿!真他妈有人哎!”
一个疤瘌眼扒着墙头往里看,犬养顿时收住哭泣,忙不迭从狗嘴里掏枪,大狗临死恨透了手枪,颌骨禁闭,像上了锁扣般结实,犬养手忙脚乱,就是掏不出来。
嗖嗖嗖,短墙上飘过几个身影,犬养看见来人全带着长短家伙,知道即便掏了手枪,也敌不过,于是变了脸,全然是惊恐和怯懦,松了狗头,蹲在地上哆嗦成一个。
一个秃头捡起犬养的包袱,包袱里一个半青半白的萝卜掉在地上,打开包袱,除了萝卜就是黑窝窝,秃子鄙夷地把包袱递给疤瘌眼,一脚踢翻犬养。
“日你奶奶!看你打扮是个有钱人,就吃这个?”
秃头忽然煽动鼻翼:“谁他妈踩到狗屎了?咋这麽臭呢?”
疤瘌眼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萝卜,也闻出味道不对,疑心自己脚上不干净,抬脚看看没有啥,旁边几人也纷纷抬脚。
疤瘌眼来回瞅,也没有看见新拉的人畜粪便,眯着眼抽动鼻子,闻闻手里的萝卜,似乎有些臭气,再闻闻包袱皮,臭气更甚,但都没有达到那种浓度,最后疤瘌眼看向犬养。
“是这小子!他妈的真臭!”
秃头看看地上死狗,理解地道:“肯定是这丧狗吓得!这小子他妈的拉裤子里了!”
犬养这才觉得,裤裆里黏糊糊难受,还真是拉了裤子,这一下,把原先在粪桶里沾的臭气盖了。
疤瘌眼道:“嗨!他妈的臭小子!把大洋拿出来!”
犬养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十几个大洋,疤瘌眼正要伸手接,秃头抢先夺去,疤瘌眼只好赔笑收手。
秃头道:“把这小子扒光!看看还有啥东西!”
几个家伙过来,把犬养衣服裤子全扯下来,这回除了裤裆里一泡稀屎,真是*胆精光。
秃子又看见狗嘴里的枪把子,眼中精光一闪,蹲身俯就,板起狗嘴,来回试探,没能拿出来,掏了自己的独角龙,调转枪把,用力敲下狗牙,这才把满是粘液和紫黑狗血的王八盒子拿在手中。
“这可是好东西!”疤瘌眼凑上来。
秃头得意洋洋,拉过疤瘌眼,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枪身。
“你小子!是汉奸吧?侦缉队搞情报的?”
秃头问话,疤瘌眼在一边帮腔:“老大问你话呢!快他妈说!”
犬养带着哭腔:“各位好汉,俺原先当过汉奸,可这会已经不干了啊!俺这就是逃出来的啊!”
疤瘌眼跳过来抽了犬养一耳光,又怕臭气,赶紧跳开:“看你就不是好东西!妈的,就他妈会祸害老百姓!”
秃头道:“这一带的村子,全是你们烧的!弄得老子抢劫都他妈找不着人家!今个撞到老子手里,算你小子倒霉!”
犬养求饶:“好汉爷!别杀我!我是好人!”
秃子狞笑道:“老子不杀你!”
犬养怕秃子改口,连忙道谢:“饶命之恩,永不敢忘---”
秃子不等他把话说完,打断道:“老子不杀你!杀了你太便宜你了!老子要活剥你的皮!”
犬养大惊,磕头如捣蒜:“好汉爷!杀了俺脏了您的手,不如留着我,俺情愿给您做牛做马,您要俺干什么都行!对了!俺会做饭!会做烤鸡,您一定没有吃过,那烤鸡皮脆肉嫩,鲜香美味,一咬满嘴流油---”
秃头和疤瘌眼听得入迷,身旁小土匪更是直咽口水。
犬养见众土匪一幅馋相,把所知美味一样样夸大道来,也不管会不会做,先吹牛保命再说。
孙殿英正在擦枪,卫士传话,有人来见。
老孙怒气冲冲,喝道:“滚他娘的!老子有事,谁他妈也不见!”
片刻,有人进来禀报,马匹备好,骑兵营也已集合完毕,老孙把手中擦拭的盒子炮别在腰间,大步出门,正要上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孙军长!兄弟等得好苦!”
老孙定睛一看,岂不是金丝眼镜,军统文强!
老孙知道,军统前来,必然是接到自己讯息,答复冈村宁次,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可是怒火中烧的老孙,焉能为了国家大事,耽误给弟兄们报仇?
孙殿英道:“俺没空!就是天塌了,也得抓住许念祖这小子!”说着,老孙呜呜哭出了声:“文老弟啊,俺几千弟兄死得惨啊!都是这小子把他们送到煤窑,才害了他们性命!不抓住许念祖,俺老孙啥心思也木有!驾!”
老孙催马,文强一个箭步,抓住马缰,老孙抬手就是一马鞭,正抽在文强脸上,金丝眼镜不知去向,文强脸上从额角到下巴,斜斜一条红印,眼见颜色发暗,就要往外渗血。
文强浑如不知,大喝道:“魏旅长的事你要不要听!”
老孙刚抬手,准备再给拦路的死眼皮文强再来一下,听见魏旅长三个字,活像碰了高压电,浑身乱抖,马鞭坠地。
文强再道:“魏旅长还活着!详情容文某细说!”
老孙好像孙猴子遇见观世音,忙不迭下马,看看文强脸上血迹,一时困窘,纳头便拜,口称有罪。
文强这才觉得疼痛,用手一擦,满是鲜血,不过身负重任,实在不敢耽搁,扶起孙殿英往院里走。
两人进了老孙屋子,屏退左右,孙殿英一把抓住文强的手:“老弟!我的老弟兄果然还在?”
文强肯定地点头。
孙殿英大怒:“妈了巴子!冈村宁次敢耍老子!”
文强摇头:“未必是冈村宁次搞鬼!”
文强细细道来,老孙才渐渐明白,大同煤矿是日本丰满铁路株式会社下属企业,这个丰满铁路可不是民营企业,那是日本为了掠夺中国资源而专门成立的一个公司,这公司从矿产勘探、开采,到铁路、公路、船舶,就像一根根吸管,深深插在中国大地的血管内,把中国的煤炭、石油、钢铁、有色金属,甚至粮食、布匹、食用油、文物、贵金属,全部运回日本。
41年以来,由于中国战事绵绵无期,已经耗尽了日本所有资源,因此,他们不得不向占领区伸手,这伸手还他妈特别下作,恨不得把中国的所有物资,一下子连根刨去。
比如大同煤矿,日本军方给他们下了年产千万吨的硬指标,大同煤矿的储量,自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当时的开采技术,实在难以支撑这个数字,疯狂的日本人提出一个口号,说是用人命换煤炭,自年初以来,他们把三班倒改成两班倒,大大降低安全防护,全然不顾矿工死活,半年内,矿工健康恶化,死亡近半,新的矿工,从各省诈骗,但来源总是不及消耗,因此他们开始大批使用战俘矿工。
军统方面有所风闻,立即派出特工潜入,搞到不少猛料,在国际社会上大肆宣扬,日本方面毫不在乎声誉,反正侵略中国之后,他们也没有声誉可以珍惜维护,于是变本加厉,只顾猛挖。
军统特工在偶然间发现联络符号,这才按图索骥找到老牌特工魏立山。
孙殿英听得眼珠都快掉地上了,急着问第五军还有多少弟兄活着。
文强沉吟一下道:“据特工汇报,第五军战俘到大同当日,确实发生暴动,杀了几十名鬼子,日军出动守卫联队,才平息事端,那天死的人实在太多,残部又被分散安置,目前没有具体数目,估计第五军还活着的,不会超过一千!”
孙殿英放声大哭,吵吵着要给冈村发报,文强苦劝,说是冈村的势力根本不能左右大同煤矿,要救那些战俘,只有军统能够办到。
老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恳求文强,直到文强赌咒发誓,把全家都押上,老孙才暂时放下心。
文强掏出丝巾,擦拭脸上血迹,孙殿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换来医官,给文强上药包扎。
医官走后,文强疼痛略减,对着老孙翘起大指:“军座真乃神人也!”
老孙听错,神人,听成了神棍,面红耳赤道:“庙道会那一套,俺早不干了!那是拉杆子时候,哄村里的泥腿子玩的,日的,这会谁他妈再提,那是揭老子短!”
文强愣了一下,随即道:“庙道会?呵呵,军座误会!我说的是治安强化三条标准!”
所谓用妇女对待日军态度,来验收地方治安,普天下也只有孙殿英这样的脑子能想出来,不料冈村宁次竟然一字不改,转发华北日军,这下可是出名出大了。
文强翘起大拇指:“军座表面看是粗人,实际是胸怀锦绣,验收三条,不知救了多少华北妇女啊!”
孙殿英得意洋洋:“日!这不是吹!这是俺带兵二十多年总结的经验!俺到手下驻扎的地方检查,根本不用问,一看妇女往俺手下跟前凑,那就是不错!一看女的见了当兵的到处躲,那就是不咋地,要是俺根本看不见娘们,这地方带兵的准有毛病!”
文强道:“这也就罢了,军座竟然把冈村变成**内应,这才是天大的功劳!总裁密电嘉奖!只是鉴于目前情况,青天白日勋章才没敢带来啊!”
孙殿英最关心就是国人如何看待,听见总裁不但不怪,还要授勋,心花怒放:“嘿嘿,日的,俺不图那个,只要大家明白,俺老孙不是汉奸就好!俺这就带着三十一军反水!老文!你说吧,俺往那开拔?”
文强第一次听孙殿英唤自己为“老文”,心中明白,直到此时,自己才算得到孙殿英认可,喟叹道:“军座勿急,您暂时不能回去,这个汉奸的戏还要唱下去啊!”
孙殿英急道:“日!这汉奸俺是一天也不敢当了!俺老家来信,说街坊们成天往俺家门口倒大粪、扔死狗,家里人那是一个不敢出门呦,还真他妈跟着俺倒霉!”
文强歉意道:“兄弟一定知会地方,断不能叫哥哥家属受了委屈。”
孙殿英道:“那就叫俺回去呗!俺不是吹,这三十一军虽说不咋地,可是装备好啊,架不住俺半年收拾,管教他生猛得像个老虎,拉出去,个个都得他妈嗷嗷叫!”
文强神秘道:“不让老兄回去,是总裁的意思!”
孙殿英顿失泄气:“妈了比!这蒋光蛋真他妈小气!啥时候了老是忘不了仇气!”
文强笑道:“不是总裁小气,实在有重要任务,非老兄不可。”
孙殿英迷糊道:“啥任务?”
文强道:“华北地区,共党猖獗,日本人虽说名义上占了华北,实际掌控不足一成,剩余九成,全在共党手中,总裁远见,日本如果投降,共党趁机到处受降可如何是好?这华北顿时成共党巢穴!
华北不保,中华再难一统,以共党煽动能力,以北方人坚毅性格,统北军而灭南朝,并非痴人说梦!
因此,军座必须留在此地,第一,为的是配合日军,剿灭共匪,第二,为的是方便接受,为党国守住华北重地!
孙殿英犹豫不决:“这个、俺跟宣霞父拜把子,世上人都知道,现在跟共党动手,怕是背上没义气的名啊!”
文强摇头道:“军座与宣霞父交厚不假,可是自宣某死后,共党方面何曾对军座有过帮助?西进十个主力旅,三万精兵,全被共党收入囊中,就连左近第三旅,姓吕的!也另立门户脱离军座!可见共党并非真心帮忙,瓦解军座实力,才是目的啊!”
孙殿英摇头:“俺兄弟不是那样的人!”心中泛酸,眼泪普索索往下掉。
文强道:“宣霞父固然不是那样的小人,可是除了他呢?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第五军被困金鸡岭吧!总裁几次电令八路军增援解救,他们总是推三阻四,不肯死战,唯恐伤及自己实力!老兄带兵一向厚道,归顺八路的十个旅长,为增援老兄倒是抗了共党军令,星夜前去解救老兄,可是那些共党做了什么?前堵后围,硬生生把十个旅缴械,还把几个旅长抓了!”
孙殿英泪眼婆娑:“我早知此事,只是不敢对手下明言,后来承诺增援的小子们一个没到,老子就明白坏事了,呜呜呜,要不是没了盼头,老子就是再饿死几千,也不至于投降啊!对了!那些小子后来怎么了?”
文强摇头道:“别提了!十个旅长,撤了九个!只有游发奎圆滑,还保留着旅长职务,不过也被派到延安学习,据说也要转为地方文职,再不能带兵打仗!”
孙殿英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王八蛋!*他妈!日他姐!俺孙老殿*过他八辈祖宗!那些小子都是老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不管是不是共党,老子从来不外待!他们投了八路,老子屁也木有放一个!是指望着他们为自己博个好前程啊!好好好!八路不用,老子用!麻烦老弟给他们带个话,谁能找俺孙老殿,俺把他当心肝,当眼珠子!一个个全升师长!”
文强心中窃喜,这孙殿英从今后再难和八路勾搭成奸,闻听此言,马上做惋惜装:“哎呀!就是不知几位旅长,是否尚在人间啊!”
孙殿英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俺、俺孙殿英带兵不讲军纪,全他妈为的义气,宣老弟也是这样的人,俺还以为共党全是好人,没想到,除了俺兄弟,全他妈不是人!老子不走了!老子要把八路的*捅成筛子!”
文强任务圆满,一贯摇摆不定的孙殿英,终于彻底死心,国民党在中国的势力,顿时大涨!
文强又道出此行机密,原来蒋介石希望通过冈村宁次这个超级间谍,扭转战争走向,最好把美国拉下水,孙殿英正是与冈村接头最佳人选!
老孙却提出要求,要军统方面加紧营救大同战俘。
文强又拍着胸脯做了保证,说是煤矿战俘逃跑计划已经成熟,只待实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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