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市商业局的小会议室在二楼。这里除召开局务会议外，有时还接待一些较高贵的客人。室内靠墙摆一圈沙发，沙发间夹一个小茶几。地中央摆着一盆米兰，正开着黄色小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阎卓如是骑着自行车从华夏商场赶来参加局务会议的。

过去局里开会，她总是提前就赶来了，可今天却迟到了，害得另外十位局领导坐在会议室里等她。她一路把车子骑得飞快，累的汗水涔涔，等推门走进会议室，还有点气喘吁吁。她抱歉地冲坐在正中沙发上的王执于局长笑笑，解释说：“我迟到了，真不好意思——临出门商场出了点事，耽误了半小时。”

王执于宽容地笑笑，用手指了指他身边的一只空沙发说：“没什么，我们也是刚进会议室来，来来来，坐这儿。”

阎卓如“哎”一声，坐在了那只沙发上。

会议很快开始了，首先研究局机关制定责任制问题。

这事与阎卓如关系不大，别的局领导吵得蛮热烈，她却持超脱状态，一言不发，闭着眼想着华夏商场刚刚发生的事。

这事说来也真叫人恼火！阎卓如接到局里通知她开会的电话，就拎了公文包往门外走。忽然有个陌生人闯进来，拉着不让她走。

阎卓如不解地问：“你拉我干什么？”

陌生人满脸不高兴地反问：“你是华夏商场的阎经理吗？”

阎卓如点着头说：“不错，我就是阎经理。”

陌生人说：“我找你谈谈，你别不高兴。”

阎卓如说：“我得到局里去开会，咱们另外约个时间谈行吗？”

陌生人说：“不行，你忙我也忙，咱们还是现在谈吧。”

说话间，阎卓如听到办公室门外还有人说话，觉得有点蹊跷，就走上去把门打开。

门外果然站着十几个人，一个个像谁惹了似的，面露怒色。

阎卓如很快意识到，这又不知道是哪个售货员和顾客吵了架，来找她评理的。她已经遇过这样的事不止一次。经验告诉她，处理这类事不  能急躁，不能发火，不能压服；得多说好话，先把顾客的肠子摆顺，然后才能把人劝走。于是，她把门外的人都请进办公室，招呼大家坐下，又喊人打来开水，给每人沏了一杯茶。

人就这么贱，刚才还火热眉毛，恨不得把经理办公室砸了才解气；可几句好话一杯茶，让别人抬举了那么一下，好像到金銮殿走了一趟似的，气全消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有了缓和，阎卓如才开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首先由陌生人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接着由那十几个跟来的人补充情节、发表议论。他们都声明是抱打不平，来替陌生人作证的。

商场内发生的一件完整的事实，等众人讲述完毕后，阎卓如已经全部掌握了。

原来这个陌生人是从离西州市二百里远的农村专程赶过来买一台录音机的，是为他儿子结婚买的。他跑了十几家门市，都没有选中合意的，最后终于在华夏商场选中一种录音机，决定买一台回去。

陌生人见售货员（男）正爬在柜台上，跟柜台外的一个漂亮女郎低低说着什么，就喊：“售货员，我要买录音机。”

售货员扭头看他一眼，见他是乡下人，鼻子里“嘿”一声，身子一动没动，就又和那漂亮女郎说笑起来。

陌生人等了好一阵，见那售货员还没走过来的意思，就又喊：“售货员，你快点过来呀——我还得赶火车哩！”

那售货员向他翻着白眼抢白说：“你眼瞎了，看不见我在跟人说话吗！”他依然纹丝未动，扭回头去冲那漂亮女郎挤挤眼，低声说：“这个乡巴佬，你看看他那德性！”

陌生人离那售货员不过五六尺远，他的话他全听到了，心里像扎了一刀。他很想发火，但他忍住了。他觉得他是来买录音机的，不是来寻人吵架的。他也深知，论吵架他是吵不过城里人的——乡下人嘴笨拙舌，只配吆羊喊牛骂鸡狗。

又等了十几分钟，陌生人心急火燎，问路过的一个顾客现在几点钟了。那顾客告诉他，现在是九点半。他要赶十二点钟的火车，还有好多要买的东西没有买。他实在等不及了，不得不走到那售货员面前，低声下气地乞求说：“你行行好吧，我们乡下人来一趟西州不容易。我买了录音机是给儿子结婚用的，日子都择好了，是不能耽搁的，今儿准得赶回去。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心人。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乡下老头子，帮我挑一台录音机吧。”

巴掌不打笑脸人，售货员有火也发不出来。

那漂亮女郎也许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说声“拜拜”神经兮兮地走了。

那售货员只好走到录音机前，没好气问：“买哪台？”

陌生人用手指着看中的那种说：“就是那种。”

售货员取一台“咚”地一声放到柜台上说：“五百六十三块二毛五。”那声音又冷又僵又硬。

陌生人问：“能试试吗？”

售货员说：“不能试。”

陌生人说：“这么贵的东西，不试试不放心——要是有毛病，还不气死人了！”

售货员也许觉得这乡下佬不傻，不好糊弄，就接通电，放一盒磁带进去，打开录音机让他听。

录音机里很快传出董文华的歌声，唱的是《十五的月亮》。

陌生人听了一阵，觉得音色正常，就让售货员把机子关了。谁知关机时一个键“咔”一声跳着掉下来。显然这是一台有毛病的录音机。

陌生人说：“给我换一台吧。”

售货员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啰嗦！这键子安上不就行了。”他说着把掉下来的键子安上去。

陌生人说：“你还是给我换一台吧——这台我不要了。”

售货员火了，双手撑在柜台上，立眉竖眼地骂一声“你这个乡巴佬，比市长还难伺候”，然后冷冰冰硬梆梆地说：“你要不要就这台，别的不卖给你！”

陌生人再忍无可忍了，火气直冲脑门，忿忿不平地问：“乡巴佬咋？乡巴佬不是人？乡巴佬的钱不是钱？”他说着用手指着货架上的录音机命令说：“你给我再拿一台！”

售货员火气更大了，不仅不给他再取，还把柜台上那台有毛病的录音机也放到了货架上，丢下一句“就是不卖给你，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的话，然后背转身再也不理他了。

陌生人怒不可遏，脱口骂他：“你这个bz养的，狗眼看人低！”

售货员猛地转过身来，圆睁着眼，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问：“你骂谁？”

陌生人也顾不了许多了，针锋相对地大声说：“老子就骂你！你敢把老子横含住竖咽了！”

售货员脸憋成一块一块猪肝子，“嗖”一声从柜台里跳出来，伸手抓住陌生人胸前的衣服，用另一只手“啪、啪”甩了他两个耳光，嘴里骂着：“看你老狗还敢不敢骂你祖爷爷！”

好在商场里顾客多，众人围上来才把两人拉开。

顾客们劝陌生人找商场的经理去评理。他说他怕见当官的。顾客们说当官的又不长三头六臂，没什么可怕的。他还是不敢找。顾客们说老爷好见，舅舅难见；阎王爷好见，小鬼难见，劝他一定要去找经理评评理，出出这口恶气。

陌生人就找到经理办公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