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正当赵沉华进入禁军营时,南方传来的消息石破天惊,划开了皇城平静的一汪池水。占据青山为王的韦豹,高举“除周贼,复大景”的旗号,攻占青州城,杀了青州郡守孙广鹏,扶持大景皇室遗脉秦和为帝。
秦和据说是景高祖次子齐王后代。太宗未登上大宝前,这个弟弟公然勾结外敌叛乱,太宗亲率大军征伐。叛乱结束后,齐王一脉俱诛。而秦和先祖是由忠仆冒死用自己儿子换出来的。
“公子,秦和真是大景遗脉?”季北问。
赵沉华瞟了她一眼,“你信?”
季北说道:“大街上的人说那秦和酷似景高祖,简直是高祖转世。”有板有眼,跟真的似的。她为此还特意去寻了高祖幼时画像,将两者比较一番,还真有些相似。
赵沉华停住往前走的步子,道:“莫要在府中乱传子虚乌有之事。”
季北应诺。
赵沉华继续向前。景太宗,雄才大略,以天下为重。赵家关于他的描述细致入微。七岁那年,赵沉华便用了半年的时间跟随父亲来了解这位留传青史的帝王。
景太宗,深沉谋远,临机果断,却也狠辣无情。高后薨,太宗不顾高祖之意,以雷霆手段送三个异母弟前往封地。高祖因高后新逝之故,未曾责怪。后,齐王恢谋反。太宗平叛,胜,不顾兄弟之情,斩杀齐王一族,夷齐王外戚卫氏三族,亲信亦连根拔起。那一年,白骨皑皑,流血千里,被称为“赤血之年”。
能在太宗手上逃出一脉,赵沉华怎会相信?
镇国将军府,不,此时应该称为辅国将军府。
谢膺和副将冯延之、左昐三人谈完公务。谢膺说自己得了几坛好酒,请他们一同去喝酒。冯延之、左昐都是嗜酒之人,自是应下,一同前往。
左昐说起青州事时,冯延之大口喝下酒,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还不值咱们将军费心。”
谢膺不置可否一笑。
几碗下肚,冯延之胆子渐涨,道:“将军,听闻你近来终有了喜欢的女子,看来咱们兄弟不久就会有嫂夫人了。”
谢膺本平静的目光霎时深邃不可见底,他放下酒碗,道:“一个侍妾而已。”
左昐用脚踢了冯延之一下,示意他不可多言,自己则将话题岔开,“将军,千里之堤,决于蚁穴。依属下看,韦豹青州起事,于将军有益。”
谢膺重新倒酒,侧耳倾听。
左昐道:“而今朝堂,乱象频生。今上宠信道士,远离贤臣。青州起事,不派将军征讨,而寄望于上天。小火燎原,天下必乱。”
“原炳,莫要胡言。”谢膺斥责,语气却是轻轻,一听就觉出他是毫不在意左昐所言的。
虽是如此,左昐仍是止住了出口之语,起身,鞠礼,“将军,是属下胡语了。”
谢膺道:“坐下,一同喝酒吧。”
酒醉三分,谢膺忽而目光一亮,浑身绷紧。左昐武艺高强,当然也察觉到了。唯有冯延之还在招呼他们喝酒。
两人目光相交,左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一跃而起,直逼五尺之遥的桂花树,大喝,“何人敢擅闯将军府。”
桂花树旁矫健的身姿一闪,正待跳墙离去,却被左昐的长剑挡住。黑衣人脚尖着地,却不朝外而去,反朝里面逃去。
左昐忙追了过去,府内侍卫惊动,都朝这边过来。
谢膺淡定喝酒。当听到黑衣人朝桃苑去时,面色一变,丢下酒碗,大步流星而去。
左昐看到谢膺面带急色走来,不由吃了一惊,即使深陷敌军包围也面不改色的将军,也会出现焦急之色?
“黑衣人在何处?”谢膺厉声。
“已闯进桃苑里。”左昐候在桃苑外。桃苑乃禁地,作为谢膺的心腹大将,他自然不敢违了谢膺之意。见黑衣人进了桃苑,他只得命人围了桃苑,让黑衣人插翅难飞。
谢膺面色狰狞,道:“若出来,直接斩杀。”
左昐称是。
谢膺自己则领了数人往桃苑而去,点上灯盏。漆黑的院子明亮如昼,侍卫有条不紊搜索各个屋子。
片刻过后,亲卫首领宗兴回道,“将军,属下并未发现黑衣人的足迹。”
谢膺问道:“确定黑衣人是往桃苑来的。”
宗兴道:“属下确定,黑衣人是往桃苑来的。若属下没确定错,黑衣人应该是进入了闺阁,但属下并未在闺阁之中发现任何踪迹。”
谢膺闻言,刚硬的脸有丝丝松动,大步进入桃苑的闺阁。他一个抬手,所有侍卫立在院中。闺阁之中,一如以往,素雅温馨。他的手颤抖着重重按下软榻角落里的一个小点,霎时,石头制的软榻移开,莹莹灯光下,墙壁上有灰尘划过的痕迹。
桃苑外,有侍卫大喊,将军,在东院发现黑衣人的踪迹。
谢膺按下开关,软榻重归先前模样。一股狂喜从胸口溢出,是不是说,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活着?
他始终记得,那个软软的小女孩趴在他背上,小声告诉他,“哥哥,我告诉你一个奇怪的事,我房间里有机关。”
“哪里有?”他好笑着问,语气透着不信。
“真的有。”小女孩从他背上跳下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圆嘟嘟的手牵着他走进她的闺阁。待她把侍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她松开他的手,朝床榻的角落用力按住,霎时,床榻移开。
在他惊异万分时,她摇着他的手,灿烂地笑,“哥哥,你带我下去看看这通道到哪里,好不好?”
他本想先将这件事告诉她父亲,奈何小小的她命令不许。若他不答应,她威胁他,她自己去瞧,不要他陪。彼时,他还是个她说什么便做什么的亲卫。他只得答应下来,但也让她先答应他,他先去探路,等路探好了,再带她下去。
小姑娘见他坚定万分,小小的人儿,似大人般,露出颇为无奈的表情,答应了他。
这条密道并不复杂,通往东院的花园,花园与外面的道路只有一墙之隔。她小时,经常央求他夜里带她出去逛。
因而,密道只他与小姑娘知道。
今夜,黑衣人对将军府如此熟悉,还能凭借这条密道逃了出去。当年,老太君又能毫不犹豫地用一把火烧死自己和疼爱的孙子孙女……种种迹象描绘出一个他几乎可以肯定的事实真相,当年的小姑娘并没有死去。
谢膺走出闺阁,面色已经不复先前的冷漠。
宗兴上前,道:“将军,属下已派人去找。”
谢膺点头,说出的话却是嘱咐:“不要大张旗鼓,我要她毫发无伤。”
宗兴心下疑惑,也知道自己不能多问,行了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