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子 (上之下)
子(上之下)
初到上海,如林帮王二爷卖糖,卖兀嘟嘟,守弹子机。不久,他去江北人开的烧饼店当学徒。学徒只能管嘴,赚不到钱,于是,他辞工去车行拉黄包车。不管换啥活儿,晚上,他都回到王二爷的船上睡觉。王二爷的糖船,泊在闸北的小河港里,河岸边,搭了好多临时的窝棚。窝棚里住的人,多数是从苏北逃荒来的流民。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棺材买不起,只能拿芦蓆包尸,草绳捆扎,野地挖口泥塘埋掉。如林下工回来,时常看见人跪在裹尸的草蓆旁边呼天抢地痛哭。
紧靠王二爷糖船的油纸窝棚里,住着一家三口。
户主李锡久,苏北西邮人。李先生在鸡鸭行为老板记账。
有天晚上,锡久与如林闲谈,说他老家,在西邮县城东大街草巷口,家里开一爿香烛草纸店。七月十三,天没亮,大坝“倒口子”,几丈高的水头朝城里冲来。他听见大锣响,骨碌下床,将儿子放进澡盆,摆到房顶上,拉着孩子娘,爬上屋后的大树,拿绳子将两人扎牢。全家终于逃过一劫。
天亮后,大淖,街口,白光光一片。洪水卷着浮尸,箱笼,从店门前的街口滚过。那天,西邮城将军楼街口水面,黑鸦鸦一片,漂满了浮尸,惨不忍睹。
那天,李先生下班回来,从腰眼布兜里挖出一张旧报纸,举着朝如林说,这张旧《新闻报》,上头登着咱西邮县的通电,我拿回来收藏,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咱西邮人遭难的日子。如林接过报纸,好多字都不认识。望望,大体能读懂意思。他捧着报纸,凑近小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念起来。
上海新闻报馆,转国民政府j主席,各院部长,省z府,各义振会既各地方团体均鉴:
天厄五邮,淮沂肆虐,前开三坝,续涨不已。八月念五夜间,城北七公殿御马头庙巷口将军楼一带河堤,先后溃决四处之多,起迄二里内忽成三岛,口决宽度,或十数丈,或二三十丈,尤已将军楼所决最钜,竟至一百五六十丈。
顿时,洪涛澎湃,直扑城北城东而来,势若建瓴,声等山崩地裂。民众梦中觉醒,哭声震天,老弱妇女,庐舍牧畜,随风漂流,不计其数。其幸而捷足登堤登屋缘树逃之者,子觅其父,妻觅其夫,哀痛啼号,惊心动魄。死者已矣,生者无家可归,露宿风餐,熬熬待哺,沿堤坐卧尽是子遗。
孤城内外,已成泽国。同日城南二十里铺,决口约九十丈,三十里铺,决口约六十丈,全乡四乡各圩,相继冲破,田禾悉被淹没,浮尸累累,皆是乡民。有登高之阜以免者,惨状与城外相同,而人数或已过之。登高一望,四面汪洋,欲哭无泪,其不全城陆沉者,天也。天或留后死之民,以备泣陈颖未于贤明z府,即全国父老昆弟之前,俾天下后世,或然于此次空前奇灾,谁实为之,孰令致之。
综其要义,厥有数端,溯自改革之后,运堤失修,每遇盛涨,坝水不能畅泄,不仅归咎无港未浚,实东海裕丰盐垦各圩,有以阻之。加以水利当局,以自便私图,提取新旧案亩捐,以任意挪用,自命科学化之眼光,视运河如无物,根本大错,循此铸成。
考其用人,则摒旧求新,工程任土木专门。春修更吝费失时,夏防则土料不备,此一因也。更毁沿堤集土,专注交通建设,汽车往来,堤身震动,绳锯水滴,履霜坚冰,不加培植,且戕贼亡,此又一因也。遽致河湖泛滥,建设厅长孙鸿翔过邮,
地方团体,方欲面陈一切,乃意拒而不见。驻防工员,若局长茅义升所长李仲甫等,盲人瞎马,平日夜郎自大,一味掯勒金钱,防护因无常识,抢险不知重轻。最可痛者,就老堤后身,挖土用加子埝,挖实补虚,修防大忌。
二十五日下午,七公殿挑土工价,始犹以铜元五六枚,继则一文不名,迫尽义务,卒至挑土无人,工员束手,凡此皆为促成各处溃决之重大原因也。大孽既作,相率卷款而逃,吾邮何幸,遭此**,诿为天灾,讵非呓语。
决口次日,交通断绝,邮电不通,危城惶急,莫可言宣,幸经旅外士绅,驰回援救,始得宣传扬缜。现承各方善士概振食物,地方组设临时救灾会,分别进行救生急振乃善后事宜,惟仓城皆属灾区,数万万财产附东流,数十万未死灾民,皆将坐毙。未荒之外,盐食几绝,来日方长,啼饥未已,瞬即马寒,后颈茫茫,何以为继?
呼庚呼癸,是所望于仁人,尤有进者,由邵伯迄西邮,百里之内,决口计有二十余处之多,扩大之危险,更大待言。似以开运河决口之新记录,工程之大,难以逆料,顾各口迟闭一日,即塌方扩大一日,一年不能堵闭,恐灾民永苔沉沦。洪湖东迁,不幸言中,若填口工程,仍任半开化之科学思想,卒尔从事,势必徒糜金钱,重造浩劫,不知不堵之犹为俞也。
吾辈灾民,更不若请求另迁县治,建设模范县邑,以达若辈破坏之最后目的,以开若辈笈题卷刮之绝大利源。现闻苏省z府叶z席,深自引咎,主张首堵决口,吾民有一线生机之望乎?敬告邦人,君子其亦哀而临亡,急不择言,迫切待命之至。
江苏西邮县商会
西邮县水灾临时救济会等谨率全县灾民泣叩
民国二十年九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