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卑微奴隶10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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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浅渡逃掉了宫宴, 时胜德也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在暗地中轻叹一声。
看来妄图一统天下的人,总是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往后放, 他可以理解一点,但却并不放心。他年事已高,是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只想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到有人能够照顾他的女儿,这才能放心。
宫内宫外渐渐地流传起来, 说国主大人欲给少国主和江家的公子江景昀赐婚。
江景昀性情温润,有治世之才,一直都是京城中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眼里的香饽饽,可惜他一直以自身体弱为由,从不曾应下哪家的婚约。此种流言一出,便闹得沸沸扬扬, 引得众人一片唏嘘。
与此同时,又有传闻说, 他们呈国的少国主半年前大败兴国十万大军, 兴国死了无数将士, 国主盛怒,命兴国的暗探杀手暗害时浅渡, 为他们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不死不休。
走在大街上,都能感受到百姓之中人心浮动。
人到临死时,或许多多少少能察觉到些端倪。
在这动荡不安的多事之秋,时胜德愈发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他实在放心不下时浅渡, 便特意请来呈国最好的卜人,帮助时浅渡卜上一卦,这才能安心。
卜人夜观星象,又以竹签、龟壳等进行推演,最终得出结论,说时浅渡有帝王之相,或能以女子之身使天下归一、万民朝拜。但又因为是女子之身,命中必然坎坷,需得去京城附近的凤栖山做法、在寺庙中祈福,方能躲过劫数。
时胜德是个女儿奴,听到卜人这么说,简直是喜忧参半,又高兴又着急,连夜命卜人写下详细的破解之法,开始准备做法祈福所需的道具。
事情紧锣密鼓地推进着。
不出半月,就已经准备妥当。
时浅渡身穿着在卜人的指点下赶制出来的大红衣裳,从府中缓缓走出来。
来到门口时停下,她回头就望见了陆苏北忧心忡忡的面容,明白他是真的不放心。
她惩罚似的拧了拧陆苏北的手心:“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奴知道殿下的实力,只是……随行的将士们只能在山下等候,山上险阻无数,殿下也没有提前去探过路,不知他们在哪里留下埋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使用人海战术……”
陆苏北很少有话这么多的时候。
他伸手轻轻地拉扯住时浅渡的衣摆,面上话里都是浓浓的担心。
虽然国主大人早就命人把凤栖山里里外外搜查了个遍,可那天时钧野既然已经把话得那么笃定,那必然是有什么方法,让人躲过了国主大人的搜查,把人藏在了山中。
“嘁,你同为殿下身边的将员,难道不清楚殿下的实力如何么?”江景然作为从此护送时浅渡的将领,忍不住轻嗤出声。
他的视线落在陆苏北拉扯着时浅渡衣摆的手上,心中烦闷不爽得很。
陆苏北沉默片刻,终于松开了时浅渡的衣摆,俯身行礼:“奴恭送殿下,望殿下一路平安。”
江景然目送着时浅渡走进马车,前行几步来到陆苏北面前。
他略带稚气的脸上凶巴巴的,有点挑剔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奴隶之身一跃成为少国主身边红人的家伙,蹙蹙眉头,压低声音道:“陆苏北,我承认你在习武练兵这一方面,确实有难得的才干,可殿下看重你,也不过就是因为你的才华。国主大人如今已经有意在殿下从凤栖山祈福回来之后,就给殿下和我大哥赐婚,你还是收收心思,不要在有什么逾距的想法。”
他说得并不客气,甚至还有点小生气。
少国主殿下如果能和大哥结亲,那他就有更多时间可以求教殿下,实在是太让人开心了!
可这个陆苏北一直跟在殿下身边,让他升起一些微妙的不安。
陆苏北心里一跳,猛地抬起双眼,看着江景然飞身上马,冲着他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表情。
国主大人要为殿下赐婚了。
他心中酸涩难耐,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在那么一瞬,他忍不住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他揭竿而起赢得天下,是不是殿下就能只属于他了?
然而这样的野心不过跳出来一两秒,便被他自己按死在了心底。
不能这样。
是殿下给了他现在的一切,他又怎么能恩将仇报,有这种不仁不义的想法呢?
不说他绝不是殿下的对手,就是能敌过殿下,他也应俯首称臣。
……
根据卜人的挂算,这次祈福需要以王宫开始,到凤栖山结束。
时浅渡坐着马车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到了王宫。
一路上,她时不时地透过车窗往外看,竟然能看到无数百姓站在街边,自发地握紧双手在胸前,垂首闭眼默念着什么,在为她祈福。
她觉得心中有点暖,又有些悲哀——这时候的百姓们,不知道什么是平等,有一个能让他们安稳生活的君主,就已经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在王宫中的做法祈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
时浅渡坐在偏殿的软榻上休息,待到了时辰才能出发去凤栖山。
外面渐渐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保养得光鲜亮丽的女人走进殿中。
和从前几次见面不同,陈夫人这次脸上是带着笑的,看起来真心实意地为时浅渡感到高兴:“渡儿,听卜人说,这次的祈福对你来说尤为重要,娘特意过来看看你。”
她冲身后的侍女招招手:“上茶,渡儿一会上山要很长时间,别渴着了。”
时浅渡就笑着看她表演,甚至觉得这个人的演技,要是放到未来,绝对是能拿奥斯卡的程度。要不是她提前知道了陈夫人想让她死,光看现在的一举一动,纵使她学过微表情,也很难看出明显的端倪来。
她故意顺从地接过茶杯,缓缓抬起到唇边,眼看着就要喝下去。
她能用余光看到,陈夫人微微睁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喝茶的动作。
可惜她就是一直只举着不喝,反而又把送到嘴边的茶杯放回桌上。
面对陈夫人明显有些失望的表情,她开心地笑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跟人合谋杀了我,能给你带来更好的生活呢?”
陈夫人身子一僵,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继而假笑道:“渡儿,你是娘亲生的孩子,是我们呈国的少国主,未来整个呈国都是你的,娘又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呢?”
撒谎的表现之一,扯很多不相关的话,并且避开回答进行反问。
时浅渡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她这是在撒谎。
她没再多废话,直直地看向陈夫人:“你知道我在时钧野家里发现了什么吗?”
“这……跟时大将军又有什么关系?”陈夫人压下眼中的惊惧,努力平稳着心情,“渡儿怎么越扯越远,娘都有些听不懂了。”
难道眼前的孩子,早就知道了她和时钧野的事?
也早早就知道他们今天的谋划?!
时浅渡侧眼瞥瞥她,忽然唇角一翘,露出了一个瞧好戏的表情。
她缓缓起身,侧头在陈夫人耳畔低声开口:“我在他家中,发现了白樱的牌位。”
刻意压低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在陈夫人的耳畔一下子炸开。
她只觉得头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有如惊雷劈落,吓得她在那一瞬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身上的汗毛全都树立起来。
再也坚持不出那副“听不懂”的模样,她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厉声尖吼道:“不可能!”
时钧野在家中祭奠着白樱……
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在头脑中反反复复地回荡,她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冷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胳膊。
白樱是时胜德已经逝去的国夫人,她十四岁入宫,十五岁生下公主,二十二岁难产而亡,未出生的男孩也憋死在腹中。
第二年,呈国战败义和,不得已送年仅八岁的公主嫁到邻国。
自此,与白樱相关的一切,就都消失在了王宫之内。
很多人心中都清楚,当年呈国战败送公主远嫁他国,是她在时胜德身旁吹的枕边风,却少有人知道,那年白樱和她肚子中男婴的死,就是和她陈氏有关。
因为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早早地入了土。
时浅渡出生记事时,白樱这个名字早就消失在京中很久了,而如今,二十来年过去了,王宫中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在时浅渡面前提起从前的事。
那就只可能是,时浅渡并没有诈她,而是时钧野真的秘密供奉着白樱!
陈夫人看着时浅渡那双笃定又带着笑意的双眼,背脊上一片冷意。
惶惶之中,她猛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传闻——时钧野同自己的表妹白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曾经说过,要娶白樱为妻。
可这些都只是大半辈子之前的传闻。
她记得,白樱入宫的时候,时钧野在宴会上神色自如,祝福得满眼真心;白樱难产而死的时候,时钧野在葬礼上也是神色淡淡,几乎没有露出半点哀伤。
众人都以为,他从来都没有太在意过白樱,都以为从前的传闻也只不过是传闻。
如今这样看来……是时钧野隐藏得太好了!
如果时钧野当年调查出了什么,那他主动接近自己的目的……岂不就是利用她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顺便将时胜德取而代之,为白樱报仇?!
陈夫人浑身发冷,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半天才整理清思绪,连忙冲上前去,疯狂地抓住时浅渡的双臂:“渡儿,以前是娘被时钧野给蒙骗了,是他说日后会辅佐你登上王位,娘才会听他的吩咐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啊!你听我的,今天这凤栖山你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她死死地抓着时浅渡,仿佛溺水的人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时浅渡欣赏完她表情的全变化,愉悦地笑起来,把抓着自己的人往旁边一甩。
“你抓疼我了。”
“对、对不起渡儿,娘不是有意的。”陈夫人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惊恐不减,眼角有恐惧的眼泪流出来,模糊了妆容。
差一点,她就要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同时也是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她一阵后怕,拉着时浅渡的手又说道:“渡儿,你去跟你父王说,今天的祈福你不想去了,你父王那么宠你,绝对会原谅你的。”
“嗤,你算数一定很好吧,这盘算打得噼啪响啊。”
时浅渡看着眼前这张脸,出口嘲讽。
陈夫人若是自己跟时胜德说出阻拦她去凤栖山的理由,必定会暴露自己跟时钧野之间的关系,所以尽管很多事是陈夫人自己酿成的,却不想承担任何后果,只想着把别人往前推。
时浅渡凑近半倚半靠在地上的陈夫人,凤眸微眯,低低的声音透着威胁:“我去凤栖山收拾时钧野,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在这等着,别做傻事。”
收拾时钧野……?
时浅渡能是他的对手么?
心中游移不定,陈夫人却被眼前这双微微眯起的凤眼吓得不轻,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
此时已经是四月末,万物复苏,无数绿草顶开泥土,冒出嫩芽来。
山间一片郁郁葱葱之色。
时浅渡乘坐的马车停在山脚下,放眼望去,无数精锐的士兵手持长矛站在山脚前,十米一人,把整座凤栖山都围了起来,别说是人了,就是只老鼠也跑不进去。
根据卜人的挂算,时浅渡步行上山才最为虔诚,祈福的效果最佳。
于是时浅渡在卜人神神叨叨的陪同下,缓缓地步行上山。
凤栖山间有着在京城中最是有名的金园寺,香火很旺,时常便有大户人家或者寻常百姓前来祈福,由山下通往半山腰的石阶,都被人来人往的游人踩踏地光滑起来。
时浅渡知道时钧野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便完完全全地放松了心情,只把今天当成一次春游,四处张望着,欣赏春天到来的景象。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金园寺中。
金园寺占地面积颇广,还未踏入寺门,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诵经声。
据说,这是在为她诵经祈福。
时浅渡耐着性子,在寺中老僧的指引下做完了一系列流程,又在老僧的带领下,走进一个香火缭绕的房间,等待卜人和僧人带着做法祈福的工具前来。
木门被人轻轻地从外面关上。
她盘腿坐在中间,看着四周的壁画和卷轴,摸摸下巴。
哦,这就是时钧野给她设计的死处啊。
按照一般来说的套路……应该有什么让人昏迷、或者失去力气的东西掺杂在烟雾中。
她沉默片刻,坐在原地扇出一掌,房间中点燃的香便全都被灭了个透彻。
耳畔源源不断地传来低声的吟诵声。
不知道寺中的僧侣们,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时钧野的帮凶?
时浅渡正思索着,对方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着急。
还未待她思考出个所以然,一阵尖锐的杀意直直的刺向她的方向,无数尖锐的箭矢破窗而入,叮叮当当地射入房间中!
不停息的弓箭伏击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准备的所有箭矢都射了个空,房间中都没有半点反抗的声响,甚至连轻哼的闷哼都没有过。
难道时浅渡真就这么简单地中了迷香,死在了乱箭之下?
一众亲兵死士们有些狐疑,把偏房团团围住。
等待了片刻,实在是没有什么响动,这才纷纷上前,往房间上的木门上浇满煤油,接着,一只火把在空中绕了好几圈,落在木门旁边,几乎是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么简单就死了?真是没趣。”
时钧野轻嗤一声,他本来没有露面,见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地顺利,这才出现在众人之间。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把时浅渡做的荒唐事都看在眼中,早就知道时浅渡不是什么靠谱的人,本以为时浅渡这半年来真有长进,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
“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
时浅渡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人影从四面燃起烈火的房屋中冲出,脚尖一踏房顶便翻了几个圈落在地上。
她此时有点灰头土脸的,显然是被浓烟给呛到了,往旁边呸呸呸地啐了几口。
本来是想着,有人进门确认她生死时,她在突然出现把来人吓个半死,谁想到时钧野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根本不派人进去,而是直接放火!
真是失策啊失策,她发现她在这两个小世界里,总是有失策的时候。
好在这次没有真的伤到,只是被浓烟呛到几口。
在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数名亲兵死士便已经抽刀上前。
时钧野心下微惊,隐约有些不安——万箭齐发已经把整个偏房射成了个刺猬,时浅渡怎么做到在里面不发出声响还毫发无伤的?
这想想就让他觉得诡异。
即便如此,他还是挥舞着一柄长/枪从中突刺过来。
管什么安与不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就不信时浅渡能在他亲手训练出的死士和他面前逃跑!
长刀在时浅渡手中划了个完美的弧度,她弯弯唇角,身形几乎化为了肉眼无法捕捉的幻影,从数名死士之间穿行而过。
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跳舞。
下一秒,数道血柱喷洒而出,溅了一地。
也溅在时钧野的身上。
一个死士就被斩首在他眼前,断裂的脖颈上如喷泉一般的血流溅了他一身,甚至脸上都是斑驳的血点。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深深惊惧。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还以为自己遇见了鬼!
时浅渡什么时候拥有这种力量了?难道还真应了她那句“半神之身”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和人玩阴谋诡计吗?”时浅渡望着他满是震惊的脸,缓缓笑起来,笑得有些残忍,“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无济于事。”
“时!浅!渡!”
时钧野双目猩红的盯着眼前人,眼里报发出了刻骨的恨意。他此时被踹倒在地,唇畔有鲜红的血液流了下来,滴落到衣袍上。
“真有你的,过去隐藏的够深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女孩竟然超出他想象到如此地步,以一当十的精锐死士,不说杀死时浅渡,就是伤她皮毛都做不到!
眨眼之间死士全灭,这让他怎么能相信?
“噢,时大将军不也是隐藏的很深?”时浅渡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爱刀,将上面的血迹一点点地抹去,恢复一片浓重的黑色,“要不是我亲眼见到你府上祭奠的人,陈夫人不还是一直被你蒙蔽在鼓里?”
时钧野瞳孔一缩,挣扎着起身,挥起拳头就冲时浅渡挥去:“你把白樱怎么了!”
不只是戳中他的软肋还是他知道自己定无翻身之日,他几乎豁出去了,抽出一柄用作暗器的匕首疯了一般上前。短短的匕首竟是被他用处了长/枪一样的如虹气势!
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在时浅渡面前实在不成气候。
她左右轻一摇晃,就闪过了几次攻击,按住时钧野的肩膀一个翻身,再次落地时,时钧野胸前已经开了几个巨大的口子。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掺和这种事,躲在暗处操控或许还能留下一命,非要自己跑过来……真是大错特错了。”
“咳咳咳……”
时钧野一阵重咳,口中吐出不少血沫,大抵是伤到了肺部,空气进出困难。
他恨恨地盯着时浅渡:“不亲眼看你死,无法解我心头之恨……!本来少国主的位置……应该属于白樱未诞下的孩子的……”
“呵,看你这个样子,还以为你有多爱这位白樱呢。”
时浅渡居高临下地垂头看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笑意,轻扯了扯嘴角。
“你打着为白樱报仇的旗号,跟杀死她的仇人颠鸾倒凤……不知道她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认下你这种[深沉的爱意]……”她不屑地眯眯眼睛,“你真叫我恶心。”
“你……不准侮辱我对白……呃!”
时钧野对她怒目而视,却被那把漆黑的长刀深深地插进了心脏。
他瞪大着双眼,死死盯着时浅渡,到死也没能闭上。
时浅渡歪歪头,懒洋洋地笑:“死不瞑目才是最合适你的死法。”
顿了半晌,她又叹了一声,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爱刀:“委屈你了小明,沾上这种人的血,恶心坏了吧?”
另一边,江景然一众远远地瞧见山上起火,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连忙带兵上山。
待他领着一众士兵来到半山腰的寺庙上时,远远的见到时浅渡手持长刀立于无数死尸之间,地上的鲜血交汇在一起,染红了正片土地。
血泊中掺杂着不少黄白的污秽痕迹,不只是被削开了脑袋还是被砍破了肠子。
令人作呕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让不少随行上山的将士忍不住干呕几声。
江景然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时钧野,瞳孔一缩,当即跪倒在地。
“殿下!恕臣救驾来迟!”他心中骇然,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双手抱拳在身前,低低地垂下眼眸,不让自己去看眼前的场景。
殿下杀了时大将军!
时大将军本应守在宫中,出现在这里,莫非是……?
他不敢往下去猜,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思想。
“不迟,时间刚刚好,把这儿清理了吧。”时浅渡瞥瞥地上的数具死尸,“请最好的仵作验尸,把身份都锤得凿凿的,然后挂在街市里,让那些暗地里支持时钧野的大臣都好好看看。”
她说完,目光落在旁边抖如糠筛的卜人身上。
缓缓迈开步子,她停在卜人身前,用刀背挑起他的脸:“抬起头来。”
豆大的冷汗从卜人的额头上滑落下来,他颤抖得牙齿都撞在一起:“殿殿殿殿下……是大将军时钧野逼臣这样向国主大人禀告的啊……”
一阵潄漱的声音响起,平地之上兴起一股腥臊之气。
时浅渡嫌恶地蹙蹙眉头,遮住鼻子:“回宫后,你就跟我父王说,我命里的劫数已经顺利躲过,未来的障碍也已经扫清,还有将星降落,可助我成大事,听懂了吗?”
卜人猛地一抖身子,赶忙匍匐在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臣懂了,臣懂了!”
他的余光瞥了瞥倒在旁边死都不能瞑目的时钧野,肩膀都是一颤。
未来的障碍……指的就是时钧野么?
他们这位少国主殿下,实在是太吓人了啊!
时浅渡轻哼一声:“行了,都不用跪着了,各干各的事情去吧。”
……
呈国王宫大殿之上。
时胜德坐在最上方的王座上,半倚半靠着身子,眼袋深重,浑浊的眼里满是血丝。他白日里昏昏欲睡,晚上又因为一身病痛而难以入眠,时间长久下来,身子越来越虚弱了。
他轻轻地咳嗽几声,拿着手上的牛皮地图看了半晌。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往下下首跪着的男人:“所以说,张将军是诚心来投奔我呈国的?”
“正是,我以为,国主大人手上的城防图,已经可以表明我的态度。”
张穆梁垂首回答,不卑不亢。
时胜德突然把牛皮地图猛地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他又是一阵咳嗽,指着跪在下面的张穆梁,语气不善:“你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背叛了效忠的主人,又怎知我呈国会留下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
张穆梁开口时,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我为兴国立下汗马功劳,却难以得到国主信任,如果我没有及时察觉逃出兴国,而是一位地愚忠,此时恐怕早就命染黄沙。一介武人没有战死沙场,而是死于王上的不信任,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自从临台城一战之后,几位早早就视他为眼中钉的将军数次向兴国国主挑拨,竟是合谋把败军之事推诿到他身上,说是他同呈国少国主勾结,十万大军才会仓皇败北。
兴国如今能有如此广阔的国土,有一半都是他领兵驰骋沙场打下的,他以为自己能得到国主的信任,却不想等待他的是一场持久的暗杀!
无论如何兴国已经混不下去了,他便想起那天呈国少国主的话——如果在兴国混不下去了,欢迎你来找我。
反正他已经被人扣上了“勾结呈国少国主”的帽子,污名已在,何不顺水推舟?
张穆梁眼中一片坦诚:“此前临台城一战,贵国少国主殿下曾向我发出邀请,不知如今是否还作数?”
时胜德定定地看他片刻,忽然低声地笑起来,笑了几声,又呛到一下轻咳起来。
“渡儿能得如此良将,是她的幸事……咳咳,是我呈国的幸事!”
他想站起来,亲手去将张穆梁扶起来,然而苍老褶皱的手撑在王椅上,撑了两下,最终还是在身旁老太监的搀扶下勉强起身。
自知身体不行,他叹了一声:“罢了,你们快扶张将军起身。”
“谢国主大人。”张穆梁在一个小侍的虚扶下起身。
时胜德坐回王椅上,接过老太监送来的温水,浅饮两口润了润嗓子。
他看着恭恭敬敬立在下位的两个精悍男人,缓声嘱咐道:“你们两个,在临台城时是对手,从今以后便成了同僚,万不可心生嫌隙。”
直到此时,他还在为时浅渡未来的事情担忧。
陆苏北、张穆梁两人侧眼对视一眼,同时抱拳:“臣等必将为少国主殿下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刻疏忽。”
“报——!国主大人,凤栖山来报!”
一道焦灼慌张的声音传来。
陆苏北猛地回过头,盯着殿外的人一路小跑进来,跪倒在地上。
来人这么慌张,可是殿下有受伤?!
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快快来报。”时胜德用尽全力撑起身子。
“少国主殿下在寺中祈福时遭遇埋伏,是……是时钧野大将军带人设伏,如今已经被少国主殿下赐死,连同数十死士的尸首运回城中。”
听到最后也没有自己最关心的事,时胜德气的重重咳嗽起来。
“渡儿的情况呢!说最重点的!”
“少国主殿下她无碍,请国主大人放心!”来人赶紧答。
殿中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时胜德跌坐回王位上:“渡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若是因为这次祈福,而让时浅渡折了性命,他可怎么是好啊!
还好没有事,还好。
“殿下策马回城,江小将军已经先行带人去搜查大将军府,约莫再有一个时辰,事情便能水落石出,殿下特命臣为国主大人带话,希望国主大人可以召集朝臣于殿上。”
时胜德抬手:“宣。”
一个半时辰后,时浅渡便身着那身大红的衣裳迈着大步走进宫中,她背脊挺直,眼角微微地上挑,露出几分胸有成竹的悠悠然之感。
殿中的朝臣们纷纷禁了声,冲来人微微弯下腰。
他们都有自己的关系网,再加上这下午时分,国主忽然宣召群臣,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众人都纷纷察觉到,头顶上的天就要变了。
陆苏北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全部的心神视线都被那抹红色吸引过去。
殿下简直太适合红色了,他想,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父王。”时浅渡轻轻躬身,冲身后的江景然招招手,“上证据。”
江景然立刻将一箱子铁证全都呈上前,放在了王座之前。
那箱子最上面立着一块漆黑的小牌子,有心人稍微仔细看看,便能发现上面明晃晃的“白樱”二字,顿时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时浅渡把箱子往前推了推:“我于凤栖山上遭到突袭,幸有江小将军及时赶到。主谋时钧野在死前曾表示,他是因为对已故白樱的死耿耿于怀,故而一直寻机刺杀我和陈夫人,现如今已经是人赃并获,请父王明察。”
江景然心里一跳,忙在心中道:不敢不敢,都是殿下一人的功劳,他们只是帮忙收收尸罢了。
老太监眯着眼睛看见拿立牌上的字,肩膀一哆嗦,简直不敢上前把立牌呈给时胜德。稍微磨蹭了两秒,他这才战战兢兢地双手捧起立牌,呈递了上去:“国主大人,这……”
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了。
时胜德把立牌拿在手里,苍老衰败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私自供奉已故国夫人,还妄图残害我渡儿……”
他奋力将立牌一扔,那刻着漂亮字迹的牌子摔到地上,滚了两圈。
“给寡人好好地查!同党一个都不留!”
他心中一阵后怕。
虽然一直觉得时钧野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但他从没想过,这么多年以来,甚至早在时浅渡还未出生的时候,时钧野就已经恨上了她!
还好他从前一直对这个最后的女儿爱护有加,身边的护卫众多,不会给人下手的机会。
震怒之下,朝臣们纷纷跪倒在地:“请过主大人息怒,保重龙体啊!”
“国主大人,臣有一喜事相奏。”
在时浅渡的眼色下,卜人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拜倒在地。
他的手都还在打颤。
时胜德一手撑着额头,挥挥手:“说罢。”
“国主大人,经凤栖山一事,臣已经为少国主殿下重新进行卜算,见殿下命里劫数已然顺利躲过,障碍扫清,同时亦有将星冉冉升起,可助殿下荡平中原,成就大业!”
“当真?”时胜德的倦容上终于露出笑意,眼角、脸上皆是重重叠叠的褶子。
“臣万不敢欺瞒于国主大人啊!”卜人叩首。
“好啊,好啊。”
时胜德似乎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望着时浅渡的目光充满慈爱和欣慰。
他最是宠爱的好女儿啊,终有一天可以继承他的大业。
……
或许是因为此生唯一的心事已经落下,时胜德自凤栖山一事后,身体愈发衰败,甚至于免了早朝。还未等到逆党被追查彻底,他便在宫中咽了气。
据跟在他身旁的老太监说,他是笑着去的,似乎此生并无遗憾。
六月初,国主薨逝。
两日后,国主生前最宠爱的陈夫人思虑过剩,跟随王上而去。
少国主时浅渡继承王位。
为稳定人心树立威仪,她直接派陆苏北与张穆梁共同带兵出征,讨伐在国丧期间屡屡扰乱边境的的裴国。两人都是文武双全的将帅之才,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就一举吞并裴国,扩大了呈国版图,引得中原不少国家心中惊骇。
时局变化无偿,曾经安于一隅的呈国直接打破了曾经的中原版图。
时浅渡在京中也没闲着,率先把记忆中的考学制度详尽地写下来,交给江景昀着手操办。
她需要有真才实学的官员,而不是承蒙祖荫的废物。
朝中曾和时钧野勾结的官员被一个个地揪查出来,时浅渡倒也没有立刻将他们换下——毕竟,若是忽然换这么一大批人,考学制度还未成型,朝官青黄不接,没有合适的人选。
唯独一个人不同,那便是同时钧野勾结最密切的司寇陈昭和他的大好儿陈斯寒。
把他们单单拎出来,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在陆苏北领兵大胜归来后,她直接把这两个人丢给陆苏北处理。
夜幕降临,宵禁开始。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疾驰在无人的街市中,直到王宫门口才停下。
守门的将士顿时长矛一横,严肃地大喝一声:“什么人,竟敢夜闯王宫!”
陆苏北从马上翻身而下,掀开帽子,露出那张带着锐意的脸:“是我。”
“原来是陆大人,是下官怠慢了。”
两名守卫连忙抱拳行礼,为他打开了宫门。
“陆大人请。”
陆苏北步行走进王宫。
从头到尾,脸上都不曾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然而就在王宫大门缓缓关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个守卫的低声交谈——
“陆大人可真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床榻啊。”
“可不是么,在外忙到这么晚了,还要进宫侍候国主大人。”
陆苏北脚下一个趔趄,烧得脸上发红。
他有点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斗篷。
原来宫中的其他人,和朝堂上的臣子们,竟然都是这么想他和殿下的么……啊,不对,现在应该成为国主大人了。
他抿抿唇,还是觉得唤作殿下更让他觉得亲切。
他一直以来都对时浅渡的作息习惯无比了解,知道这个时间,时浅渡大都在读读书、写写字、玩玩那些小玩具,于是加快脚步一路奔着中光殿过去。
“国主大人。”他轻轻敲了敲门,静候在门外。
“进来吧。”时浅渡的声音响起。
陆苏北步入殿中,就见到时浅渡正抱着一只大胖兔子,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这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身上,笑得满脸开心,掩饰都掩饰不住。
见他进来,时浅渡松开手,那只快要被闷到窒息的兔子飞快地蹿了出去,几下就跑到了陆苏北的面前,被他一下子捞起来抱在怀里。
“国主大人……这是?”
“噢,是江景昀怕我觉得无聊,就送进来一只兔子供我解闷。”时浅渡看着那只在陆苏北怀里乖乖巧巧的小兔子,“可惜它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撇了撇唇后,她又道:“你叫国主大人我好不习惯啊,不然还是叫殿下好了,我觉得更顺耳。”
原来殿下也是那么认为的么!
陆苏北眉梢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大掌轻轻地揉捏在怀中小兔子的柔软皮毛上,他问:“殿下可是喜欢兔子这样的小动物?奴可以为殿下去寻些听话的送入宫中。”
“哎呀,算了算了,就这只吧。”
时浅渡默默地叹了一声。
陆苏北有点失落,低垂着眼眸,手指依然轻轻地抚弄在小兔子雪白雪白的皮毛上。
这次是被江景昀抢先了,他应当更早发现殿下的喜好才对。
上任国主时胜德走得突然,还没有来得及给他的殿下和江景昀赐婚。然而国主薨后,殿下需要守丧三年,这三年之中便如论如何都无法纳新人入宫。
直到目前为止,能随意出入王宫的外男,也不过只他一人而已。
这便说明,他在殿下心中是与旁人不同的吧。
他用药浴调理身子已经两月有余,还跟宫中的嬷嬷学了不少东西……
应该借着殿下无法纳人入宫的这段时间,垂怜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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