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霸道王女和她的小娇夫(31)
一月后。
朝瑶山,红色的枫叶随着山间冷风飒飒而下,远远望去,好似下了场红雨般。
济善堂建在朝瑶山腰,青砖砌的大院子掩在火烧云般的枫林间,院外开了好几亩药田用篱笆围着,隐约可闻见药香徐徐。
堂前悬着花梨木的挂匾,上书“医院”,本来这才是文大夫所取的医馆正名,只是因着朝瑶山脚处由朝廷嘉奖的两块山石上一左一右刻着“济世、行善”几个字,山下的村民更喜欢叫济善堂这个名字,
往日里,济善堂前是极热闹的,今闭门偷闲一日,少了来往求医问药的人,多了几分隐世感,恍若仙地。
难得这般清净,几个扎着羊角小辫的药童在金红色的枫叶堆里疯跑嬉戏,而给自己放了个假的文心则坐在后院里泡上一壶花茶,展开了燕京的回信。
信上说燕王非常重视文心提及的云花一事,已派人去各处搜寻花种和可靠的庄稼老手,明年春日便可开始试种。
这是件利在千秋的大好事,而事情的起因还要说回数月前闻八山从楚地捎回来的那盆奇花。
云花。
花开时状如云絮,故得名云。
其在喜好风雅的楚地还算多见,常栽种于世家大族的后院中以作观赏;而燕风较为浮夸华丽,云花既无香味,也无绚丽色彩,所以少见于燕国。
说到底,不论楚人还是燕人,只将云花视作了寻常花株,可文心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
是棉花!
这是海蓝星也有的棉花,是可用于制作御寒衣物的细绒棉,却在大燕成了供人观赏的花卉。
常人过冬多依赖炭火和衣物。
秦知州大小也算得上是个贪官头子,他家的小姐总不至于在寒冬腊月里冻病了,是故文心一直以为古人御寒皆着罗绮、衣狐貉。
直到离了秦府高墙,文心方才看清楚大燕民生之艰。
寻常百姓多靠麻布衣御寒过冬,即使是高门眼中的鹿裘、羊裘这等粗劣之裘,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
文心能医治寒疾,却治不了穷病。
裘衣量少,丝绸价高,而麻布衣保暖太差,故每逢深冬,来朝瑶山求药的穷人总比其他时候多些。
在看到云花的瞬间,文心就想到了它的价值。
古时民生多艰难,可大燕若是有棉花,情况就能完全不一样。
丝绸织品需要采桑养蚕,人力耗费大,自然价贵。而棉花不同,棉籽春种棉桃秋收,年必有所收,若是普及开来,大燕百姓何愁无衣物避寒!
而种植棉花重在推而广之,非她一个医家所能为,思及此,文心在第一时间就给远在燕京的顾七剑去了信,
幸而殿下她听进去了。
文心折起信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忽又想起了当年渠州在菜市口处置大小官员时,那个姓周的贪官在人头落地前喊出的那番话——
[燕能得七殿下,乃燕之幸,乃天佑!]
与此同时,颖州白鸾书院。
古道青松下,正有两人对而饮茶。坐在上首的老者须发皆白,正是白鸾书院的院长方宥才,而对其执学生礼的则是钟怡嘉。
春闱落第后,钟怡嘉不知怎么就生了游学之心,她自觉终日困在燕京那方寸之地,文章终归免不了华而不实的弊病,便打算辞别家中外出游历一二。
王嫣然是赞同钟怡嘉此举的,一来开拓眼界不是什么坏事,二来还可锻炼锻炼钟怡嘉的胆气。眼中的东西多了,心中的底气自然足了,日后自不会再为案牍之事慌了手脚。
而游历半年把钟怡嘉身上那股胆怯打磨得一干二净,等她到了颖州时,曾经收敛的眉眼反倒多了些意气风发。
甫一到颖州,钟怡嘉立刻就去拜访了白鸾书院的方宥才老先生,一老一少谈话颇为投契,不知不觉就谈到了书院招生问题。
说起这事方老先生就觉得牙疼,白鸾书院创建的初衷就是为了成为天底下第一所女子书院,自然是不可能招收男弟子的。
白鸾书院招生,一不收束脩,二不讲究出身,许多百姓便带着家中幼儿前来求学,仔细一问,都不是家中独子,偏生不肯带着自家姑娘来。
“学生经过云岫镇时,倒是听人提起过一个故事。”
方宥才饶有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云岫镇上有户人家,姓陈,为绝户。按照大燕律,凡是户绝财产,需过同宗者为继,若是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方可承分三取其一,其余入官。
陈员外膝下子嗣艰难,便过继了族里的后生,又因着日后摔盆送终还需仰仗着那后生,便对他视作亲子。谁曾想那后生一日醉酒,鬼迷心窍间竟轻薄了陈家小姐,陈小姐去向爹娘哭诉反遭了训斥,而后又被压着嫁给轻薄过她的畜生。
新婚那日,陈小姐心一横竟吊死了在了房梁上,只留下一绝笔——
‘男儿生自坐金屋,女儿命贱似尘泥。若是黄泉可流转,只愿来生作男身。’”
“重男而轻女,终究是人心不平啊。”方老先生叹了一口气道。
钟怡嘉听完方宥才的感慨,却摇头道:“看似人心不平,实则是律法不平。”
方宥才闻言一顿。
钟怡嘉接着说道:“户绝财产,外嫁女不承,丧夫无子者不承,在室女仅承三分其一。男承家财,女承衣箱,如何一视同仁?大燕律法不平,人心自不能平,想要振女子求学之风尚,仅靠开女科是远远不够的。”
方宥才看着面前少年人眉眼间掩不住的张扬意气,问道:“你日后是有意着手律法?”
钟怡嘉面上一红,道:“要是明年考得上的话。”
“你可知此法势必涉及百姓、宗族之利,前路艰险,恐有性命之忧。”历来有心变法者,君主往往用其才而治世,取其命而平怨,鲜有善终。
钟怡嘉却道:“若是不敢为天下先,有何脸面入仕为官?”
方宥才只当她是少年气盛,未再劝诫。谁也想不到,直至多年后,钟怡嘉也未移其志,生死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