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赵简与幽茗儿(下)
祭礼现场,就在幽茗儿努力往主祭台上张望,想要从中找寻二皇子的身影时,但是什么清一色的白衣华服里着实无法辨认出相隔数十米的高台上谁是谁,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茗儿,你来祭礼了。”是赵简。
泣灵也认出来了,除了那头黑发,他长得和白衣白发的孤魂一模一样。
幽茗儿只得停下张望,点头示意回复赵简的话语。
“往年你都是不愿意来祭礼的,姑父用戒尺指着你都不情愿的。”赵简略带打趣地说到。
“哈,哈,还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祭礼这么大的事当然还是要来的。“幽茗儿略尴尬地笑了笑答道。
“今年的祭礼是本朝十二年大祭,活人献祭。“赵简压低了声音说到。
“什么?活人献祭!“幽茗儿惊讶了,努力回忆,终于从搅得混乱的脑子里找出了这段记忆。
从前朝起便流传下来的古老传统,但凡重要的仪式祭礼必会献祭上不同等级的祭品,其中活物祭祀等级最高,活物献祭中活人祭祀的等级又为最高,并且在活人祭祀中,被献祭的人从奴隶高管贵族随着人的身份越尊贵等级越高,但是自新朝建立以来便从未再进行过活人的献祭。虽说对于每个朝代而言每一轮回的十二年是个大坎,献祭往往都会较其他年份隆重,但是以仁爱为口号推翻旧朝残暴统治建立起来的新朝竟重启十二年未再进行过的活人献祭是幽茗儿没有想到过的。
此次献祭的女子是在征战中俘获的异族奸细,因那女子的窃密致使我朝前线将士战死者数万且险失重要关隘,据说新朝的起义成功也是从突破那个关隘开始的……
虽着祭礼的行进,在大祭司和童子吟唱声中一个身穿鲜红长裙金丝红纱遮面的女子,光着脚缓缓的沿着阶梯走上祭台,她走过的地方在被薄雪遮盖的阶梯上留下了一个个鲜红的脚印。
祭台顶端,据说那里是一个注满滚烫铁水的池子,被献祭的活人就是要跳入其中,祭礼结束后的一个月内在祭台上同滚烫的铁水一同接受百姓的供奉,一个月后待铁水冷却后被一起运往祭礼的宗庙封存供奉,以保佑朝局安稳,百姓安康,风调雨顺。
那女子走上祭台的顶端,她转身看向祭台下白花花一片跪拜祈求的人,吟唱音也戛然而止,最后对上了幽茗儿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她似乎是看出了幽茗儿眼中的震惊与惋惜,惨白的脸上最后露出了一抹无谓的轻笑,随后直挺挺地向后躺入滚烫的铁水中,没有一丝波澜,吟唱声重新响起,在大祭司的絮絮叨叨中从皇宫贵族开始陆续从这场隆重的祭礼中退场,最后仅留下空旷的祭台和漫天飞舞的雪花。
虽然幽茗儿未能从主祭台上辨认出二皇子,但是在退场的人潮中,幽茗儿认出了那双白得刺眼的手,今日也是一身素衣映得整个人越发的惨白。若非他那矫健的步伐,幽茗多半要怀疑他是个十足的病秧子。
他退场得极早似乎是与皇宫贵族一个时间,他走时幽茗儿还需坐在高台上等候,经过幽茗儿落座高台时,或许是注意到了幽茗儿打量他的目光他转头毫无感情地向幽茗儿所落座的位置望了一眼,随后便快速经过消失在了幽茗儿的视线中。
怀着沉重的心情幽茗儿回到家中,脑子里全是被献祭女子最后的那抹无奈的苦笑,对上她的眼神时,这笑似乎是在表达对这场残忍的屠杀式献祭的嘲讽。幽茗儿不经怀疑这样的祭礼真的能给王朝带来庇佑吗?她不解,但她知道这也不可说。
在嘈杂和忙碌中重要的年末结束了,在和煦的早阳中迎来了新的一年,父兄依旧忙碌,小弟依旧可爱,赵氏依旧里外张罗,幽茗儿依旧无所事事,所以趁无人注意,幽茗儿带上锦翠悄悄又来到了祭台前。不知道幽茗儿此刻心情如何,傍观的泣灵早已麻木,几千年间她已随着鬼神帝君不知参加了多少场各式各样的祭礼,她明白不管献祭物是什么都不曾有打动过帝君的,跪拜的百姓依旧跪拜着,祈求着未得到的宽恕和庇佑。
就在幽茗儿望着祭台发呆之时,一个人悄然走到她身边。
“对于这场祭礼你怎么看?“他轻声问道,“听你说不信鬼神,我以为你不会来参加这种祭礼呢。“
幽茗儿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提问,缓过神来:“你不也说自己不信鬼神吗,不也照样来了,这种程度的祭礼也不都是不想来就能不来的。再说了祭礼这种事自有大祭司和朝廷决策,我一个小民当然是遵从,如果真是利国利民,祭礼当然是好事。“
“哼。“他轻笑了一下,然后又对幽茗儿说到,“好个如果真是利国利民。那如果不呢?“
“虽然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但是幽茗儿仅是一介女流,实在是不懂这类大事,当然是认为朝廷的命令自然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幽茗儿心中疑惑,小心地回答,她可不想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毕竟这世上因言获罪的已不在少数。
他似乎并不相信,笑着摇摇头,留下一句传说中幽家大小姐可不是这样的脾气,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幽茗儿不禁暗暗腹诽,转头就问锦翠,“我是做过什么?竟有这样的传说。“
“小姐并未做错任何事,只是小姐自小想法便不与世俗同,因而时常因观点不同起争论,像今日这般对祭礼不争不论,到确实少见,小姐往年除非将军逼着也不太参加祭礼,这是城中少有的。“锦翠答道,然后又补充,“想必是经将军夫人的循循善诱小姐成长了,而且马上就要嫁入皇家了,谨言慎行些总是不会有错的。“
幽茗儿听了这回答,尴尬的笑了笑,说到:“或许是吧。“
其实幽茗儿一直以来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对她而言嫁给谁都一样,在这个世道的礼法里她反正是无法自己做决定的,但嫁给的人能够给父兄家族以助力,这也算是报答他们十几年来对她的庇护了,在这无法预测的世道里或许正如母亲留下的叮嘱只有家族强大了,相互支撑才能好好的生存下去。或许是因为从小便是在父兄身边长大的原因,幽茗儿的思维并不像一般女孩子般多愁善感,倒是更喜欢从利益角度出发,这或许也是常与闺中其他女子见解有差异的原因吧。
皇帝给她和二皇子指的婚期就在新年的四月,卦相推荐的吉日是五日。
幽茗儿在父兄的每日叮嘱和各种紧急的加强礼教特训中繁忙的度过了四个月,转眼间就要到了举办婚礼的一日。随着时日的临近,幽茗儿也逐渐有了紧张感,因为二皇子成年起便随军关外,是近年关外平定后才回到宫中,所以皇城中对他的消息知道得并不多。虽然通过闺中密友和各种道听途说,幽茗儿也得知了一些二皇子的消息,但是感觉除了赵简说的又几分可信度,其他的大都不是过分夸大,就是过分离谱,二皇子被传得人面兽心不伦不类的。
无论幽茗儿内心如何不安,婚期依旧是如约而至了,与上个月三皇子和国公家的迎亲队伍的浩浩荡荡不同,二皇子的迎亲极为简洁,简洁得与高门大户的婚礼并无二至,只是多了皇家亲卫的随从和仪制颇高的车马抬轿。
婚礼也如预演多次的流程一般,毫无波澜地顺利结束了。
幽茗儿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等待二皇子的间隙,一股复杂的情感突然涌上心头,她劝说自己克制调整,但是眼泪最终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当二皇子到达时,看到的就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他皱了眉,没有说任何话,用手帕替她擦干了泪花。幽茗儿看向他时,认出了他是那日寒山寺遇到的青衣公子。
这一夜与往后的许多夜并没有和不同,他们如礼制要求的一般相敬如宾的度过了。
幽茗儿与二皇子成婚后,幽父和幽阳到二皇子府上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不过大多不是见幽茗儿。时间久了,幽茗儿也渐渐明白他们在谋划些什么,所以大多数时候她会自觉按照他的需求,做好一个皇子妃的分内事,仔细打理着皇子府的前后事务。
新朝虽已建立十载有余,但是边境从不平静,边关城池常有战事发生,所以征战与平叛从未停止,幽家也是靠着这一路的战功走到今天的。
在幽茗儿与二皇子成婚的第三年,她为二皇子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活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在这一年二皇子成为了新君。
新君上位,为了稳固朝局,安抚边境,他采取了与上任君主不同的方式,他在边境个族分别扶持了几个忠于自己的势力,并帮助他们争夺边夷各族的控制权,同时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他扶植的边夷族长,以此巩固自己的权利,维持新朝与边境各族的稳定。
在嫁到边夷的公主中,五公主是他唯一的同母所生的亲妹妹,也是在他推出与边夷和亲政策时,第一个被嫁到边夷的公主,这其中有朝臣的鼓动,也有幽茗儿的妥协劝说,这也是幽茗儿至死无法释怀的事件。
幽茗儿与二皇子的婚讯初公布时,众多皇家贵族的贵女们是不满的,尤其是在见过二皇子本人后,所以在一些女眷集聚的场合虽不敢当面冲撞,但是背后也是多有非议。当时只有五公主对幽茗儿这位皇嫂感到满意,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五公主都是幽茗儿唯一可信任的闺中密友。所以当五公主远嫁边夷两年后,死于边夷族内权利斗争时,幽茗儿挺着已有九月的身孕冒雪也要将其尸骨接回城中安葬。
在看见五公主尸骨的那一刻,幽茗儿生平第一次开始质疑母亲同自己说的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舍弃自己的话语。同年腊月,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幽茗儿死于难产大出血,那个小公主也未满月便夭折。
幽茗儿不知道的是,在二皇子一路登顶的背后也少不了赵简的支持,而赵简的父亲本是太子太傅。在幽茗儿死后,赵简便请命远戍边关,自我放逐,不远再面对这京城皇室的风云诡谲,一生文官志,死以武将身,最终赵简苍颜白发守关三十载,为边境子民带来了长足和平,后孑然一身死于同样的风雪交加的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