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鬼请睁眼（12）

章宝阳出现的时，是一个寻常的中午，章宝璐和汪浥尘的课正好一个点下课，便约着一起往南二路走去。

章宝阳就坐在靠近南二路的学校大门的一个小花坛隔壁，穿着一身眼熟的校服，脸上除了上次和她打架的伤，又添了几份新伤。

不像是故意在堵章宝璐，倒像是失魂落魄地蹲在h大的门口，迷茫得不知来意，也不知去处。莫名的有几分颓然。

或许是他的这身打扮在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大学生中太过显眼，又或许是章宝璐看见他时的表情过于惊讶，汪浥尘一下就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你认识？”

“不认识。”章宝璐第一个反应就是矢口否认。

下一秒却被章宝阳发现了她，他站起来走近他们，小小声地喊了声，“姐…”

汪浥尘挑眉：不是说不认识吗？

章宝璐有些羞赧，瞪了眼高她几个头的高中生，“谁是你姐？我可和你没关系，你别乱攀亲戚。”

章宝阳想起章宝璐对他们一家的反感，此刻也不敢反驳。

汪浥尘看出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不对，这个男生喊章宝璐姐，但显然他们的关系不是正常的姐弟关系，反而更有些仇人相见的味道。

认识到这点的汪浥尘将章宝璐护在身后，挡住章宝阳那眼泪汪汪的大眼。

实际上，这双鹿眼和章宝璐的还有几分相似，特别是含着雾气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人的时候，合着满脸的伤，就让汪浥尘想起几天前哭着望着他的章宝璐。

不过章宝璐的眼更偏勾人的猫眼，而章宝阳的更像无辜的小鹿。可对汪浥尘来说，他更喜欢章宝璐的，总觉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章宝阳看着挡在面前的男人，像鸡妈妈护着小鸡仔一般紧紧地把章宝璐护在身后，脸愈发迷茫，他在心里猜测这大概是章宝璐的男朋友，只能求助章宝璐，“我能跟你聊聊吗？”

章宝璐对章宝阳的心情其实复杂得多。

撇开上次章宝阳对老妈和她的侮辱，事实上，她对章宝阳还不至于太排斥，毕竟上一辈的恩怨，也怪不得他。

甚至有时章宝璐在想，章宝阳也只不过是恰好生对了性别，要是他也是个女孩子，或者落得是她一样的命运。

他现在委屈巴巴地等在学校门口，章宝璐猜不出他是抱着什么心情在这漫无目的地等候的，但她的确狠不下心拒绝他的请求。

章宝璐扯扯汪浥尘的t恤一角，汪浥尘偏头疑惑。

“我跟他谈谈吧。”

汪浥尘不放心地追问，“你能行吗？要不我跟你一起？”

章宝璐看他这紧张的模样，既感激他的维护，也觉得他这副护短的样子可爱得紧，为了让他放心，不好意思地给他打强心针，“你别担心，他打不过我，你看他脸上的伤，有一半就是我打的。”

章宝阳竖着耳朵听见她这话，内心骂了句脏话，这个女人怎么能把别人这么丢脸的事大大咧咧地说出来，而且他这哪是打不过她，明明就是当时留了一手放水了！

可汪浥尘就不同了，一听就更加的不放心。看章宝阳的眼神也越发的冷冽。就是这小子打的章宝璐？再放他们单独呆着，那岂不是就是羊入虎口吗？

章宝璐也发现了自己的话适得其反，只好补充，“他现在不敢打我的。”

而后凶巴巴地瞪了章宝阳一眼，恶声恶气地吼着问：“是不是！”

章宝阳委屈巴巴地猛点头。他哪敢再打这姑奶奶啊，那天要不是他脑袋一发昏气不过，他可不会动手打女人。

“你看，他不敢欺负我的。”章宝璐挺挺胸膛，骄傲得很。

汪浥尘败下，只好答应她，不过“但是我得在旁边看着。”他可不舍得她又受伤。

最后，章宝璐和章宝阳到了南二路的咖啡厅里坐下，这是她和他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正式会面。

上次来这，还是和章旺天来的，没想到这次也是和那么糟心的人一起来，章宝璐都要默默地拉黑这个咖啡店了。

她和章宝阳面对面坐着，给他点了一杯热巧克力。章宝阳用手捂着热巧克力的杯子，面对着章宝璐有些局促，只敢用眼神时不时地瞟她。

章宝璐被他看得有些心烦，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你想说什么，不说我就走了啊。”

“别！”看她真的要起身，章宝阳连忙把人叫住，“你让我好好组织一下语言行不。”

章宝璐“啧”了一声，小屁孩就是麻烦。她双手环胸，凶巴巴地瞪着他，似乎要尽力营造一种她不好惹的感觉。

章宝阳被她盯得更紧张了，结结巴巴地开始吐露心声，“我来是想跟你道歉的……上次的话……”

“要是只是道歉那大可不必了。”章宝璐打断他的话。

且不说章宝璐本就不怪他，因为他本来就也是无辜的。就算是她真的抱怨他，那么伤害已造成，现在再道歉也没有意义了。

落到章宝阳耳中只以为章宝璐不愿意原谅他，心中愈发愧疚。

章宝璐知道他会错意，不过也不打算做多解释，在她心里，如果他会错意能让他少来纠缠，那她巴不得他就一直这么误会着好了。

她万万没想到，即使这样，章宝阳还是坚持将他的心里话讲了出来，“其实我小学的时候见过你，在家长会的时候。”

章宝璐更吃惊了，竟然比她还早知道章旺天的破事。她没有再打断他的回忆，给了他继续表达的机会。

“我当时以为我有妹妹了，还开心了好久，”他自嘲地笑笑，“结果我给朋友说了，他们说，你不是妹妹，是来和我抢爸爸的，所以你从那时候起就是我的假想敌，我每天都担心你来和我抢爸爸，每天都缠着爸爸想一个人占有爸爸。”

“很幼稚对不对？”他苦笑着问章宝璐。

章宝璐依旧没有回应。世上的确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对她而言，在知道了章宝阳的存在那天开始，每一天的感受比这更煎熬。

章宝阳想从她这获得的同情或认同，她根本不可能给予他。

没得到回应，章宝阳也不在意，他说话的内容一变，“你不知道吧，我爸妈的事被传开了。”

传开了？章宝璐没理解传开了的概念是什么，只以为是那天的事在小区里传开了，本还想笑，你们家那些破事，小区的三姑六婆不早就全知道了吗？还用得着传开？

但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爸在单位名声已经坏了，又碰上滥用职权的事，现在工作上一落千丈。”

这事章宝璐知道一半却不知道全貌，不过即使知道了也只是骂一句活该罢了。

“我的同学也知道了。”他的神情落寞，再也没有上次见时小狮子般的意气风发，“他们骂我妈妈是小三的时候，我才懂你当时的心情。”那是钻心的疼。

他也像章宝璐一样回击了，可身体上打了对方又如何，他根本无法像章宝璐那样为自己的母亲正名。

因为她妈妈的确是小三，他也的确是小三的儿子啊！

章宝璐知道这事不该章宝阳那么小年纪的孩子承受，却也还是无法同情他。安慰的话她说不出口，更何况当初她和老妈难过的时候又有谁听过她们的诉苦安慰过她们呢？

她只能告诉章宝阳，“好好生活吧，上了大学，远离这里。”

逃避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如果他一直被困在这里，就一直摆脱不掉那些难听的话，倒不如找个没人知道他的地方，重新过他自己的生活。

章宝阳没想到她会让他好好生活，他还以为她巴不得自己过得不好呢。想想自己当初对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所生出的那些恶毒的想法，他就为自己不耻。

而今章宝璐的话，也让他在黑暗中有了一丝希望，“你还怪我吗？”

章宝璐考虑了很久，还是无法狠下心做压倒少年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叹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本来是不重要的，但既然你非得要一个答案，大概是不怪的吧。”

这是她今天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实在让章宝阳受宠若惊，他追问，“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他也想不清这是怎样的情感，或者是血缘上莫名的亲近吧，他就是意外地想靠近这个姐姐。

但章宝璐再一次打破了他的幻想，“还是算了吧。”

“章宝阳。”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喊他，“你不用愧疚，也不必把我当成你的姐姐，我们只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懂吗？”

“可是……”

“没有可是，”章宝璐叹气，“如果不是那天的意外，我巴不得一辈子见不到你，我希望你也是一样的。”

没再等他说话，章宝璐就起身买单离开。

留下章宝阳一个人久久未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