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最糟只有更糟？
人生很多难题，当下都是解决不了的。
互通记忆的钟意和燕过，一起悄声回了咖啡厅，静待自己的戏份到来，也观摩其他几位真正是红遍江海城的演员如何演法。
不得不说，也许是少了一些科班教条类的痕迹，演员们更多的是，灵动地将自己化身成为戏中人，让人不觉认为，这是个真实的世界和故事，身边没有机器没有无关人员，而是一间普通的咖啡厅和人而已。
观摩的二人倒也不至于大为惊叹，毕竟好演员在后世见得太多，但他们依然深深佩服这群在艰难条件下努力攀至高峰的人。
晚饭时间段，在咖啡厅静默等待已久的钟意，被推进化妆室换了妆容造型，而后终于等到了她的戏份开拍。
燕过呆坐在后头角落，被钟意狠狠惊艳了一把，却不敢贸然上前帮什么忙。
咖啡厅里灯火通明，很多工作人员来回调度忙碌，等终于确定好了位置，这边中年导演便开始给钟意讲规矩讲戏份。
现场摆了很多大块头，比起后世自然是落后不已，但在此刻当下，这些能将声音一并录制进去的拍摄手法，却是从国外高价购进，是国内的头一回，是一个在影史上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
导演对钟意还是有些不放心，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就算下午那一出真是试戏，也不能保证拍摄时就能复原当时的状态，毕竟镜头下，新人紧张几乎是百分百的事，导演自己说着说着也不禁对推荐人有些抱怨。
而且胶片珍贵，应该说这整个片场都很珍贵，导演便对钟意再三嘱咐，务必将戏份一遍拍过，沟通结束后，现场开始清场收声，因为拍摄的声音是直接现场录制，若有杂音就需要重拍一遍。
这一次拍摄的故事，核心是宣扬自由恋爱，反封建反包办，这是时下进步青年热爱的大话题之一。
钟意想：这样拍，票房倒是提前就能确定不错了，有第一有声片的名声，有当红影星加入，有当下最具消费力的年轻知识分子青睐的核心，不火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钟意演的角色，在她看来，要是演得好其实比女二号还要出彩，因为女二号要演的是个裹了小脚的原配，即便她善良恭顺，侍奉公婆，只要她传统，便成了新青年眼中的原罪。
而钟意要演的则是一个更为复杂，也显得更有看点的恶毒女配，放在后世妥妥的也是一项原罪，在这里其实也没有比原配角色好到哪里去。
但钟意会演啊，谁说坏人便不能被演得令人唏嘘，甚至受到喜爱呢？
女配芍药刚出落成大姑娘的时候，因为婚事不顺，也为了家中生计，供弟弟读书，她在寡母的泪水和弟弟的无措中，毅然决然提出找工作养家。
结果可想而知，在这个提倡男女平等，却只能表面上平等了一小部分人的世道，她毫无能力，仅凭一张漂亮脸蛋，根本找不到任何正经的工作，因为社会根本还没有培育出让女性真正出门平等的土壤。
至于为什么不进工厂做保姆等，人物背景倒也有交代，原来时下进厂进大户人家等工作的名额，实在是个香饽饽，没有熟悉的中间人，或者没有礼物孝敬，根本不能排上号。
当然在剧本中其实更倾向于，将她塑造成贪慕虚荣自甘堕落，哪怕这其实和她养家的实际行为不符。
话说回来，这样的情况下，芍药在走投无路之际，在弟弟哭着要放弃学业，去码头搬货之时，就咬着牙进了红玫瑰舞厅，做了一名偶尔需要陪酒的歌舞演员。
在这里，芍药认识了男主吴振，一个刚刚留洋学医回来的富商少爷，他英俊潇洒，气质与来舞厅的客人迥然不同。
老套的故事上演，她极尽勾引之事，以为是男人都吃这套，结果惹得吴振不仅不受用，反而厌恶这样的下贱行径至极。
偏偏他自诩绅士，从不肯直白说出感受，引得芍药抱持希望，不肯放弃纠缠，边上众人也只起哄吴振收下艳福。
后来吴振在医院护士中找到了今生挚爱，随后登报与少年时便娶进门的原配断绝夫妻关系，引得识字大众一片叫好，不识字的讨论上几句，便被称之为封建思想受害者，声音根本不被理会。
在这之后，芍药伤心一阵，本来已经放弃此事，只想专心赚银钱，却偶然在一间咖啡厅，碰到被断了经济来源的吴振吴医生，吴振刚和挚爱争吵了一架，只剩他一人时，芍药上前体贴关怀，甚至得知吴振困境时，送上除家用外辛苦攒下的银元。
吴振不嫌弃银钱，甚至对芍药的雪中送炭表达了感激之情，二人一起用了一顿饭，也引出了后续芍药的悲剧。
现在钟意上场要演绎的便是偶遇用餐这场戏了，之后才会拍摄歌舞厅的戏份。
剧本中芍药的气质，一句轻浮便尽可描述，可是钟意不想这样流于表面，塑造一个坏就是坏，而没有闪光点的人物。
于是，镜头中的芍药一出场，一身修身开高叉的墨绿旗袍，一头齐肩发大卷至耳边，粉白小脸上细眉弯弯，红唇艳艳，一个惊艳众人的女子，冷淡着一张脸走进了咖啡厅。
服务员对芍药比较熟悉，知道她工作前有时会来这里吃顿简餐或者喝杯牛奶，让夜晚喝酒的胃不至于太过难受。
服务的全程芍药皆是淡淡，因为她迎来送往，工作时消耗了太多热情，家庭生活又不能让她歇神放松，所以她当然是懒得理外间人的。
而当芍药看到吴振时，眼神是惊喜后便转为暗淡的，当女主角离开后，她是犹豫挣扎的，当她起身时，是紧张小心的。
她并非不知羞耻，她自卑的一片爱，藏在放荡的勾引中，企图将吴振拉下马，以证明他们可以在一起，不要名分，只要快乐而已。
但当她来到吴振面前时，她面上一片从容，风情收敛，好似真的只是遇到旧友打个招呼而已，之后便是顺理成章。
她展现了一个与歌舞厅截然不同的面貌，令吴振多看一眼，分别时，她怀揣着喜悦走出咖啡厅，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
等一声“咔”之后，现场静默几秒，便爆发了一阵掌声，导演带头，工作人员更是一片叫好。
钟意的表现让众人觉得惊喜，但叫好和掌声更多是献给主演们的，钟意也非常能理解并支持。
钟意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拉着燕过，在此时才有机会向大伙介绍一通，这样一来，本就惊喜于钟意演技的导演，更加觉得之前都是误会。
钟意言谈间察觉，立刻推荐了燕过上前，希望有同样好演技的燕过以后能有机会在电影中露脸，导演客套说着有机会。
钟意也不歪缠，和燕过出了门。
天早就黑了，昏黄路灯照射下的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已关闭，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偶尔有黄包车在青石板路上滚轮而过，远处有歌舞厅乐声传扬过来，乍一看，好像他们身处的也不是坏地方。
可这里是英租界，钟意拉着燕过拦了空下来的黄包车，几个铜板出了租界这块，立刻就好像又穿越了一回，来到了贫困的第三世界。
之后一路都是拥挤腐旧的民房，路边躺着不知生死的流浪乞儿，黑暗处偶尔也有哀嚎或哭泣传出，不知又是什么故事或事故。
下车的地方是条小巷口，没有路灯，但还有一片尚未被污染的皎洁月光照明，于是他们小心避过了水坑烂泥，一步步到底是到了家门口。
说是家，也不过是租来的两个小间。
这是一处巷弄里的二层小楼，楼前还包进了一片小院子，算是这一片较好的人家，但也得将房屋出租，日子才勉强过得比邻里体面几分而已。
钟意拿钥匙进了院，轻声敲敲一楼正中间那个黑着的屋子，燕过奇怪看看她，她便轻声解释：“房东老婆在家带孩子，顺便可以照看小月月，每月给些铜钱就行。”
燕过点点头，那边房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个小孩出来，到院子光亮处递给了钟意，也不看燕过，嘴上有些抱怨。
“小意，你晚些我是知道的，怎么你老公今天也这么晚了，我只能帮你带白天的，不是我不情愿，晚上点灯开销就大，不点我也怕带不好，也就是小月月乖哦，这会睡着了，你们下回不好这么晚的。”
钟意连声谢过，将手包递给燕过，小心从妇人手上接过那小小一团。
妇人进了屋，钟意抱着孩子，从院子侧面，上了建在小楼外的楼梯，再进了阳台，示意燕过拿钥匙，打开靠楼梯处的那道房门。
等进了屋，钟意不由分说将孩子往燕过怀里一塞，也顾不得他慌不慌了，没办法，她懒得再解释电灯线头在哪边。
等并不怎么亮的电灯亮起，房间的逼仄感就笼罩了过来。
这就是两间相邻的房间，被房东打通成了一间，就成了客厅和卧室，但内里杂物堆叠，东西错乱归置，只能用脏乱差来形容。
其实在这会，这已经是普通百姓中很不错的房屋了，起码这是砖房，地下不用踩着那种被夯实的黑土地面，还有自来水和电灯，虽然水电自付并不便宜，且近来越发涨得厉害，这也是楼下妇人不肯开灯的缘由。
但是钟意对照记忆，和抱着孩子的燕过一一介绍的时候，还不等听的人什么反应，自己就越说越受不了了。
做饭方式受不了，晚间要用夜壶白天去倒受不了，洗澡只能烧水在盆里简单擦洗受不了，好多好多的受不了。
钟意以为上个穿越世界，那个小单间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坏的住处了，谁知道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呢？
钟意有进步，到底是没有坐下来哭，而且现在还有个大难题，小女孩小月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