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楼台烟雨中(四)
事情格外顺利。
十五岁的少年,隔着牢笼,亲眼见到了传言中的女子。
大多数时候,她像绝望的枯叶;偶尔一动,微妙至极,魅力难以形容。
不论是转身,还是低头,皆在其眼皮底下。
温润的珍珠,让人移不开眼。
侧颜,正面,背影,皆是那样独特。
即便落魄如她,羸弱不堪,不知不觉使人着迷。
他,时时留心,处处留意,格外关照。
所谓关照,不过是受审之后,饭菜稍稍热乎一些,略微比其他女犯多那么一点。
掖庭诏狱,属天子直接掌管,皆奉其诏令,极难通融。银两开路,再多也难抵天子之令。
狱中牢犯处置,都是天子亲自过问,何人又敢欺君,绝无怜花惜玉之意,更无丝毫徇私之处。
诏狱刑官对付女犯,无关容颜,而是视旨意行事,绝不手软。一顿酷刑下来,随时能将人命吞噬了去,每每看得小公子那个疼,直扎入心。
至于留央而言,狱中遭遇,将其所有的念想,折损殆尽。
小公子五日来憋屈得要命,何时像孙子般唯唯诺诺俯首于人,恨不得转眼就能把十日给耗了去,盼着换班之际,携美远走高飞。掰着手指过日子,实在太焦灼。
又是一日,她在受审之列。明明弱女子一名,不知涉及多少案子,怎就审不完了。小公子的心揪着难受,是为美人担心,他见不得美人受难。
留央日渐瘦削的身影,真不知还能不能经得住拷打。
小公子押送着留央去向审讯之所,其内已有一女犯枯坐,此乃狱中难得一见的客气。女犯不是跪地,而是静坐!
“她来了。”刑官气势十足道。
女犯转头瞅向留央,眼光茫茫,吃惊伴着疑惑道:“央儿?”
留央片刻凝神,泛泪望着女犯,心酸一句:“嫂嫂。”
承周氏暗暗叹息,背后粘了细汗,闪念下竟道:“你回西沧做什么?”
再次相见,换了天地,绝不是幸事,她俩早没了选择。
崔留央一言难尽,红了眼眶。
正在此刻,一人自外进入了审讯之所,无穷威严之势。
“嫂嫂作为堂兄的枕边人,竟不知她是堂兄的好猎犬?她回西沧已有段时日了,野心横生,妄图谋害未来皇后。”承武略对于承周氏稍加礼节,话语之间,眼光一扫崔留央。这女人竟倨傲不恭,牢中,可怜的女人连个礼数都忘了。
留央不抬头,听闻这话语,自然知晓来者何人。狼在眼前,不管如何,它总归要吃人。无力还击的她,只能束手待毙。不知什么时候会吃了她,死期不远,本来她也懒得去应付这头狼。
“你有怨心?怨恨寡人吗?”承武略问向崔留央道。偏偏他想让她开口。
“全在陛下圣断。若是陛下觉得有,那就是有。”崔留央道。
“你想一心求死?活着不好吗?”承武略步步紧逼道,对于死气沉沉的她,突然不适应了。本以为这么多天了,她会哀求着他。可惜不是。
“陛下仁厚,这般急不可耐着递刀子过来。”崔留央回敬道。太师已枭首悬于城门告示天下,逆党大多伏诛,她不觉得狼会对她额外开恩、大发慈悲。天子纡尊而来,哪会有特赦,不过是催命罢了。
“放肆!”承武略道,“再逞口舌之快,就将你千刀万剐!”
崔留央突然笑了起来,早已受够了酷刑,疲惫道:“已经审了我十来天,该判了!哪一桩不是死罪!伸头一刀是死,千刀万剐还是死。云南星被抓,云家遇难,是我一手促成。下毒龙城公主,是我。就是翟云娇之死,也是我!陛下,满意了吗?”
“陛下,央儿她疯了!莫要信她胡诌!她不过是听命于洛庆罢了。”承周氏不忍听下去,有些事孰真孰假,她也分不清。可承周氏知晓崔留央是受老夫人之托,隐于幕后为太师府做过些事。承周氏却也不想留央牵连太深,使得留央遭了难。
小公子穿着一身狱卒服,更是心慌,怕龙颜一怒,他的美人殁了。
承武略未曾想会被撕开旧疤,翟云娇的死,刺到了他的最痛,一直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