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早上好,兰斯洛德夫人。”
“早上好,米索康先生。”
“我准备了一些问题作为我们第一次谈话的内容,可以吗?”记者抱着怀中的稿件,有些局促地朝夫人点头,他的身后,扛着录影装备的摄影师傅显然更上道,从踏入这个房间的第一步起,就没改变谄媚而讨好的笑容,但还来不及出声问好,一旁的侍从已经恭敬地请他到隔壁房间。
有些不满受到区别待遇的摄影师一边走一边回头,这个瘦长男人还努力朝记者做口型,但显然短暂一天无法培养太多默契,记者微微低头拍了两下衣角,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向城堡的主人走去,这里不是他要采访的房间,兰斯洛德夫人看上去更想要有个简短而良好的访前沟通。
如果是前几天,他的自信还能发挥作用,但显然三天被晾的经历已经很好地给他下了个马威。
兰斯洛德夫人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浇水铜壶,拿着帕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并不沾水的手。那是张布满褶皱的干瘪皮肤,不奇怪,任何超过百岁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外貌,但行动自如成这样就很罕见了。
记者暗自揣测那柄铜壶的重量,更别提里面的水也有重量的。
这里属于城堡东侧侧厅的一条走道,是连接着城堡支撑墙的浮雕拱廊,巨大的繁花和枝蔓从侧面探入,洒下大片的绿荫。炎热的光线在透过厚实沉重的水晶顶板后,遇到茂密层叠的枝叶,变得格外温顺而凉韵,这里是个避暑而享受阳光的好地段。
走廊的尽头,管家悄然端着托盘放在茶几上,朝着记者点头。
记者看着那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不禁吞咽了口水,只是兰斯洛德夫人站在那里没有动,静静地望向他,记者才后知后觉对方正等自己跟上来。
赶忙上前两步的记者说:“夫人。”
兰斯洛德夫人领着他走在这条绿荫走廊上,温和地说:“年轻人,不用紧张,我可不是黑魔法师,这里是我的得意之作,并且由衷希望每个参观的客人都能和我一起分享这里的美景。”
记者点头,亦步亦趋跟着兰斯洛德夫人走在空旷的拱廊内,这里可以透过枝叶望向外面地势平缓的草地,顺着一条石子小路到达远处的花圃,照顾庭院的园丁正在修剪带着露珠的灌木丛,四周散落采摘正值花期蔷薇的姑娘们,到处充斥着活力的灵巧身姿,如漫步仙境的仙女,不时传来欢快愉悦的笑声。
清晨阳光,嫩草坪,年轻姑娘,都无不显示这个古老的兰斯洛德散发的青春气息。
“年轻真好。”兰斯洛德夫人笑着看着他微红的面庞。
记者收回略带欣赏的目光,发出不知道第几次感慨地说:“当然。”
为这千年历史的城堡干杯,但它显然不知道大陆上还会有人比城堡的年龄还大,也活得更久,照目前情况来讲,这位兰斯洛德夫人也有可能步上永生的后尘,成为左右国家的最高政治家。
这位年纪可以做他曾曾曾祖母的女人,是凌驾万人之上的裁决者,也是这个大陆目前最被争议继承大魔法师头衔的人。
无它,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群女人,反之,这也成了成功女性受到攻击的原因之一。
鲜花与谩骂,赞誉和指责,记者深知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挖掘爆料,同时再为兰斯洛德的名声垫上一块进阶的砖块。
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接到的消息,捎带了些急促的语气问道:“请问他们是在为寒流潮在做准备吗?”
兰斯洛德夫人赞许地看向他:“早一批的花卉要尽快采集烘干,我们会在土地表面铺上厚实的保温毯御寒,不仅如此,还要派人去收回湖边的散养马匹和龙群,不然它们会活不过这样的突发天气。”
“是否准备足够的食物和御寒的物资——抱歉,我只是担心,我家里也养过动物,他们会消耗很多饲料。”
兰斯洛德夫人拍拍手,“谢谢你的关心,这种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了,我想他们会好好处理的。”
他们坐在小圆茶桌边,兰斯洛德夫人说:“我很好奇,你的履历在报社中并不起眼,但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记者的脸可见得青了一些,似乎想到了那些回忆,对此尤为余悸,“夫人,我并不是要抱怨,但您接受采访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一部分人因为首都的节日庆典顾不暇计,一部分人则因为身体不适住了医院。”
兰斯洛德夫人挑眉,饶有兴趣地无声催促看他。
记者撇开头端起红茶杯:“请不要告诉我的摄影师我说过这些话。”
记者放下杯子,飞快地说,“很多人恨不得飞过来瞻仰您的城堡,但是谁也不谦让,有人提议用魔法打架,胜利者采访伟大的魔法师——这看起来名正言顺,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十多个人都在医院互相陪伴。”
兰斯洛德夫人停了两秒,那充满睿智洞察的眸子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似乎很快明白刚才记者诙谐的作态,紧接着发出一串笑声,她用帕子去擦眼角:“请告诉我,有多少姑娘会为了你的花言巧语所倾倒。”
“夫人,至少我在您面前可是真诚的。”
兰斯洛德夫人倚靠在软皮椅背,用那种令人几乎有些毛骨悚然的目光和蔼地看着他,抬起手臂:“米索康,我很期待和你的合作。”
记者强压下想要逃走的意图,顺从地牵起她伸出的手,吻了一下:“如您所愿。”
他心底想着,若是将您当作一位迈入腐朽的老妇人可就太过冒犯了,您那冰冷的蓝眸子一定会放出摄人心魄的死亡光芒,若死后有灵魂,那么您也会被亡灵拖下深渊。
他们很快转入正题,正如记者猜测的那样,兰斯洛德夫人对他接下来的采访内容更为兴趣,为此希望提前阅览准备好的工作大纲。到目前为止,两人都相处得非常顺利,记者全然忘记之前对她的印象。
兰斯洛德夫人低头去看那些准备好的提问,还没看几行字,突然说道:“为什么要从童年说起?”
记者只能装作没有听清:“什么?”
“佛西法修的传记中围绕着他最为著名的四大战役展开,我以为你也会依照‘旧历’。”
记者心里咯噔一响,他拿出早准备好的理由,还拖拉自己的音调,企图放缓谈话的节奏:“夫人,我想有所突破才好,前所未有总是让人耳目一新。”
“没人会对无聊的童年生活有多少兴趣的。比如牵扯几十万的生灵涂炭,怎样惊心动魄的反败为胜,那些鲜为人知的感人事迹……更能抓住读者的心弦不是么。”
兰斯洛德夫人直截了当地说,随手捻起一页稿纸,飞快地扫过几张粗略的起稿,看起来对下面的内容有些漫不经心,更多的则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记者,她扬起一侧的眉毛,看上去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记者很明显地辨认出这样的笑容有多假。
“可是,”记者忍不住打断她,这可得有点勇气才能这么干,他忍不住带着一丝劝解的意味:“我们了解一个人,难道不是从一个人过去的经历着手么,了解他的童年,也是属于过去的经历,和那些战役不一样重要么。夫人,您想想,以往成就现在,您的事迹和美名响彻大陆,也能堵住那些诽谤您的脏嘴,警告他们妄动的小人行为。”
空气有一刹那的滞空。
身边的管家上前一步,兰斯洛德夫人抬手制止他,气氛微妙地转变了,她眼里的柔和完全褪去,不再是那种看待后辈的年长者所独有的宽厚。她带着认真而平稳的语气,说:“对于一个魔法师来说,这些可是密辛——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有规定。”
记者抬高声音说:“你可是伟大的魔法师——”
“为了销售量。”
兰斯洛德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平静的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判定。
记者只觉得一盆冷水浇下,他一边难以掩饰内心的羞耻,一边站起来,不可置信地说:“夫人,我不是魔法师,很遗憾,但是我对行业的基本守则是有节操的,一方面我是为了稿件的欢迎而绞尽脑汁,但一方面,从某种角度看,这种豁达、坦然的宣告,何尝不是对您的威望的帮助,我们是双赢,我并不觉得它会让你有任何损失。”
兰斯洛德夫人沉默不语,但那不起任何情绪的脸庞上看不到任何被打动的迹象,又也许是岁月的痕迹太过明显,无法拨动死潭般的心水,记者还记得自己要保持一如既往的从容,不然只能像个哭闹不讲道理的巨婴。
但显然在场的两人都看到了记者灰白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