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龙珠峪的农业税交不上的占了大半,多数人是听着喇叭叫、心就跟着跳。只有镜门下那群麻木的赌徒依旧该干啥干啥,只顾盯着自己裤裆里的几毛钱争的面红耳赤,没人在乎脑袋顶上狂叫着的大喇叭。
白朵儿来到镜门下,四周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林树生的影子。
马路对面,崔建国黑着脸领着林春雨几个人从队部里出来。
看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朵儿有意识的往镜门下站了站,转身洋装看几个人打牌。一会儿,她意识到几个人走远了,抬头望了一眼镜门,门里空空的。她突然想起了玉芬,想起她坐在树生炕上那天——没想到树生妈要娶的儿媳竟然是自己的闺蜜,是那天晚上挺着鼓胀胸脯子说要坐在林家炕头上的玉芬。想起这些她的脑子乱了起来,赶紧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队部外屋空空的,只有一张平时招待上边领导吃饭用的方桌和几把椅子。里屋一盘大炕,地下一张桌子上摆着扩音机和缠着红布的麦克风,另一张桌子是会计林春雨平时用的帐桌,桌后坐着一个中等身材干部模样的人在写着东西。这个人白净的方脸膛上戴着一架斯文的银色窄边眼镜,一件朴素的蓝色夹克衫套在浅灰色圆领羊毛衫外边。桌子底下伸出一条穿着蓝裤子的腿,一只绑带儿的三接头皮鞋显然很久没有打过油了。
看白朵儿进屋,桌子后面的人站起身,拿了把椅子放下仔细的打量着她说:“你在县一中念过书?”
“哎呀!是明老师。你咋来啦!你可稀罕!我是白朵儿你忘啦?”
“有几年不见,大姑娘了!看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快坐!来是想去培训?
“嗯!明老师你到镇里了?我从小就喜欢葡萄,我想去!”
“好几年了。这回一是来催农业税,二就是亲自来找你。还记得你同学韩丽娟吗?是她推荐你的,赶紧填表吧!”
白朵儿面前的镇领导,的确是她的班主任明国汪。
明国汪坐回到椅子上,笑着,看着朵儿填表。
“咋不记得!我们可要好呢!”白朵儿一边认真的填写着一边说。
“你姓白,那白见喜是你什么人?”
“是我爸,明老师!”白朵儿喜欢的回答。
“哦。那你赶紧写完,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说完,明国汪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在朵儿一旁看她填完表,接过来看了一眼放进一旁的提包里又跟她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出了门。
白朵儿心里并没有过滤老师表情由热情到严肃的原因,只纳闷老师说专门来找自己的,还是同学韩丽娟推荐的——看来毕业了丽娟和老师还有联系。她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丝的惊喜。
“也许自己能去?”这么一想,她似乎有些高兴的慌张了起来。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屋走。前脚刚跨出门槛,居然看着队部门口扭搭扭搭走来了崔玉芬。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站在了台阶上。
崔玉芬来到门口站下,抬头望着朵儿。两人一个站在院儿里一个台阶上,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还是玉芬先扑哧一声笑,捂着嘴说:“看你这张冷脸快把门口栓的驴吓惊了,慌张啥?还记恨我呢?”
“说啥呢?看把你高兴的!”朵儿敷衍了一句。
“高兴个屁呀!姐是‘波儿’到树生家炕上了,可没‘波儿’到人。倒把你‘波儿’成了这副嘴脸。
姑奶奶从我叔家赶回来,也是为了这招工的事儿!”
玉芬刚下胳膊,语气毫不掩饰,上前一步拉起朵儿的手又说:“走!再跟姐进去看看!”
“屋里没人”
朵儿挣脱她的手,下到院里冷冷的的看着她说。
“看你就是小心眼子。还是你们高中生好啊!都怪我爹老脑筋!满脑子荒谬思想,害的我这小学都没毕业。从小只学会了数羊的本事,晒得跟粗皮大土豆子似的。这几年好不容易熬的不放羊、水灵了,还得跟他油脂麻花的榨油。哎,哪是本姑娘该干的事儿,真是羡慕你们高中生。要不,树生那小子就使劲儿的稀罕你呢?害得我丢人,都是因为你!。我知道报名不够格,就是来看看!”
玉芬观察着朵儿的表情,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通话,说完转身就走。
朵儿一把拉住她说:“波儿,你要是丢人那我活的容易啊?树生的事儿先放一边不说,我觉得培训这事儿靠谱!咱这地方种葡萄将来一定有希望!让崔大伯跟他们说说。毕竟他是村长,这点事儿什么高中生不高中生的,你说呢?”
“你觉着,这点事儿村长家姑奶奶能不知道?实际上,堡里这个名额我要是想去,没有谁有这个能耐跟我争,别看来的是镇长!”玉芬气呼呼的说。
听玉芬这句话,朵儿填表时还沾沾自喜的心情一下子跑的荡然无存了——她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就凭她爸多年在镇里的人脉,这点事根本就是手拿把钻的。她爸崔建国当村长几十年,经历了多少任镇长换届,可他有这个本事一直稳坐在龙珠峪的头把交椅上。
朵儿的心彻底凉了。
“还有一个人就是林树民也符合要求,我估计他不会来,就是想来也是白给!”
玉芬边抱着圆润的膀子边洋洋得意的说着话,来回围着朵儿转着圈儿。
朵儿看着玉芬的样子心简直凉透了——莫非她只是来走走过场内定了的?看来自个儿八成是真的没戏了。这么想着,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冷冷瞪着面前又来抢名额的崔玉芬。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玉芬突然甩着辫子大笑起来。直笑的鼓鼓的胸脯子随着一起颤颠颠的起伏着,甚至笑的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扶着腰站起来,直笑的大戏台都跟着颤抖一样。
看着她笑弯了腰的样子,听着她肆无忌惮大笑的声音,朵儿心里一团恶气开始升级——没想到这么多年在一起,利益面前竟变成这样。她紧咬了咬牙把头转向了一边,脑子里是无比失望的空白。
“你还是你,朵儿!你还让我爸跟他们说说走后门儿去?就凭这句话我也实话告诉你——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个名额姐帮你争!龙珠峪只有你白朵儿学回来不白费,姐还你这个人情!”
朵儿的心里瞬间不知是啥滋味了,空空的脑子一下又被各种滋味填充进来——也不知是酸的、辣的还是苦的了......。她转过头看着玉芬,不知为啥,眼泪竟下来了,上前一步抱着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玉芬并没有因为朵儿的举动感到突然,反而像个大人一样搂着她,并在她的后背和肩膀上轻轻拍着说:“行啦!行啦!小姑奶奶,多大了还这样?”
朵儿这时似乎才意识到举动的不妥,抿着嘴顺手擦了擦泪水后松开玉芬说:“该死的!还以为你真的又来抢了!”
“行啦!我要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姑奶奶以后还能睡得着觉?”
“那天,以你的脾气还以为你要把小镜门拆了呢,跑你叔家干啥去了?”朵儿又擦了下眼睛甚至有些撒娇的口气说。
“哎!怎么能没想过,想了整整一夜——那天回家想了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起来,看你从镜门外回来,我看见你了!看见你关上街门的时候才想通了——他林树生不就是想念个书吗?姑奶奶成全他,不跟他计较!既然喜欢他,就成全他!他将来有了出息我也高兴。还真应了你那句话,不是他坛子里的菜啊!不争了。我这辈子没文化,你看看连报个名都跟鬼似的,连你都说我应该去走后门儿。这哪是来报名,简直就是来丢人!将来,你们走你们有文化的路,我有我的路!不管是树生也好、谁也好,将来姑奶奶一定不嫁龙珠峪了,一定要嫁个大学生!”
朵儿看着玉芬一脸忧郁的表情,听她一番话眼睛又湿润了——看来,人的素质不是靠一加二等于三决定的;看来,她并不完全是这几天想象中的那样。
“玉芬!是我心眼儿小,以后咱们还是好姐妹!”
朵儿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依旧是一种莫名的酸楚,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也许这种委屈还是建立在林树生的身上的委屈,是只有恋爱过的人才会懂的。
“本来就是!”
玉芬的脸上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甩了下辫子拉着朵儿的手往外走。
正这时,白梅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
两个人拉着手停住了脚步,惊讶的看着她。朵儿赶紧问妹子:“咋啦?急成这样。”
“不好了,赶紧回家吧,咱家牛要叫人抢跑了!”
白梅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崔玉芬,拉着姐姐的手转身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