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农历小雪的前一天早晨,大地上的前一场雪还没有完全化完,又蒙上了新的一层。
吃过早饭,白朵儿推开街门时,对门崔家高墙下玉芬爷爷穿着一身整齐的衣裳雷打不动的坐在高大的石头墙下守着他的大宅子。听着朵儿开门,老爷子马上起身上了台阶,“咣当”一声关上了街门。院墙里传出玉芬“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吃来、吃来...”招呼着喂猪的叫声。
她关上门想:看来,失败面前,再高贵的头颅都是一样的,都经不起外人有意无意的眼光。
她转身上了前街。大队部破烂的院墙前已经码了几跺红砖,几个人正在忙碌着修整院墙。看来,新的领导班子要有个新气象了。
朵儿往这边望了一眼,转身往半里桥走去。她是要去镇里买新衣服的——一直支撑着家的她,平时的穿戴只能用干净来形容。这要去县里报道,怎么也得置办一声像样的行头啊!毕竟,她也是要用新的面貌面对新的生活了。在这件事情上,白建喜是最支持闺女的,在他看来,目前闺女才是这个家的荣耀,是这个家挺起脊梁唯一的资本。
朵儿前段时间刨药材已经攒了些钱。她没动青花罐子里的银元,她要用自己劳动的成果维护一个农村姑娘的尊严。
过了半里桥,出了村子,朵儿的脚步却停下了。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又往回走。
朵儿进了家门,坐在炕上看着父亲说:“今儿不管你说啥都得跟我去龙门看看,一会儿让我舅套车一块儿去,后晌咱就回来了!”
白见喜看闺女出门又返回来,听她这么一说,急了,大睁着双眼嚷嚷道:“说不去就是不去,你老子死不了!就这么点儿小毛病天天麻缠着去医院,麻烦死了。你赶紧爱干啥干啥去,跟你说啊,你说啥我就是不去!”
看父亲少有的样子,朵儿也急了,也不管口中的话中听不中听了,只要感觉是能说服父亲,便口无遮拦的也开始冲他嚷嚷起来。
白见喜更急了,两个人便大吵起来。
朵儿妈在一旁劝丈夫,看劝说无效又开始大骂起来。
大场院里传出了几个人的吵吵声,夹杂着朵儿妈半唱半骂的哭声。
朵儿坐在炕沿上抿着嘴,她的脑子木木的不知道该怎么着好了。过了好一会儿,实在看说服无效,便气呼呼的出了屋门,扶着门框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出了院。
龙珠峪离龙门镇十五里的路程,以一个大姑娘的脚程,大约一小时后便到了。
龙门镇跟树生念书的大鹅镇差不多,都是大一点的村子而已。每逢集市的时候西关的牲口市是全镇最热闹的场所,满市场拴满了牲口,穿着黑棉袄的农民有的掰着牲口嘴看年龄的,有的相互把手伸到对方的衣襟底下讨价还价的,市场上的“牙子”(经纪人)像极了球场上的裁判,忙的跑前跑后做着交易.......
今天正好是集。男人们买卖牲口的事情虽然热闹,但暂时还跟这个年轻姑娘没啥关系。她夹杂在人群中,过了西关,又穿过十字街上了中街。除了西关的牲口市,中街才是全镇的商业中心,是赶大集最热闹的一条热场所了。街道两边有卖衣裳的、打台球的、卖磁带的,到处弥漫着雄性的嘈杂声,年轻农民淫言秽语间又夹杂着姑娘们尖利的叫声和妇女们肆无忌惮放开大嗓门儿吆喝声,以及孩子们为了一个糖葫芦的哭喊声。
中街上,朵儿最羡慕的就是理发店了,这里才是年轻男女喜欢逛的地方。
理发店墙上挂着的喇叭里播放着流行歌曲《渴望》,旁边一个圆圆的玻璃筒子里红蓝相间的彩条儿一直向上转着,像是永远转不到头一样,看得人心里直痒痒。
朵儿溜达到理发店门前停下了脚步,动人的歌曲中脑海里浮现出同学韩丽娟的身影——念书时,她最会唱这首歌了。丽娟是城里姑娘,跟自己的个头一般高,总是穿着时尚的衣裳,脑后扎着长长的马尾辫;她略胖一点,圆脸儿上大眼睛总是笑着一眨一眨的,爱在班里讲侦探故事,一副机灵的样子——那时候,俩人都在龙门念初中,工人家庭出身的她,从小就在这理发店里理发呢!丽娟也带着她来过一回,-可从那一回后,她这个脑袋就得了富贵病,再也看不上邻居小琴免费的手艺了。她也曾多少回的想去学个理发师,想着一定能把每一个客人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哎!想归想,田地里滚爬一天灰头土脸的回家倒头便睡,啥心思都没了——上了高中,丽娟就跟着父亲一起搬到了县城里去了。她虽也考上县一中念过书,但很快又回村变回了农民身份。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想着往事,朵儿伸手摸了摸兜里的钱,两只脚不听使唤的踏进了理发店的门。
理发店里,墙上贴满了明星画,一个背对着门的男人头上扣着个类似家里钢种锅明晃晃的东西,边沿处露出彩色的塑料卷儿。朵儿知道这是在烫头,只是还是头一回看着烫头是这么个方法。是不是这样折腾完就像是国外的法官,或者念书时赵友亮的狮子头一样了。
“烫头啊?”拿着锃亮小剪子也同样是卷发的小伙子热情的打招呼。
“不烫!”朵儿怯生生的回答道。
“头一回来吧?这几天搞活动,进口药水儿打五折,好机会啊!你的脸型烫好了比我墙上的画好看!”小伙子一边推销着生意,一边指着墙上贴着的一溜画片儿殷勤的说。
“不、不烫,我就是想修一下!”白朵儿依旧在推脱。
“白朵儿!”门外传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朵儿寻着叫声向窗外看去——啊!丽娟!韩丽娟,真的是她!
还没等朵儿挪动脚步,穿着粉红防寒服的韩丽娟已经推开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