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朵儿出西关没走多远,雪花就零零散散的飘零了起来。
白马河的冰面上灰突突的一层沙土,已经看不到河本来的模样。路边,两排白杨树光光的树叉子在寒风中摇曳着。她打了一个寒颤。边走边使劲的搓着手,低头望着喜爱的羽绒服想:真是暖和又轻巧啊,敢情人家都时兴这个呢!这下好了,老娘去县上也不怕抬不起头来了,感谢丽娟,感谢二姨……
她边走边想,很快就过了中马河。
雪逐渐的大起来。周围的山全白了,远处的村庄也白了。平时不注意的山野,显出了别样柔美的线条,路和田野已经白茫茫连成了一片。弯弯曲曲的边墙(土长城)像千年巨蟒一样冻僵在路边,不远处的牧羊人赶着羊斜着从马路上过去,又上了通往南马河的坡道。黑黑的羊粪枣在白白的雪上零星散落出一条路,很快又被大雪淹没了。
过了南马河,再走五里地就能到家了。想着家里炉子上吐着的橙黄色火苗子和烫手的火炕,她加快了步伐。
半小时后,她终于走到半里桥坡下,嘴里呼出的热气把眉毛上、眼睫毛上的雪融化后又冻成了冰,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突然,耳边朵儿传来了呼喊的声音:“朵儿!白朵儿!”
朵儿停止了脚步,往边墙脚下望去。
林树生正蹲在一米多高敞口的边墙窑洞里正望着他。
“傻呀你!我是树生!”树生笑着说。
“树生哥?”
朵儿口中了一声,急忙踩着没过脚踝的雪下了边沟。
“真的是你呀?你在这里藏着干啥?遇着坏人了?啊呸,看我这嘴,你一个大男人怕啥坏人啊!”朵儿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来都沟底,纳闷儿的向四周张望着。
树生又笑着说:“傻呀你!这天儿,坏人早蹲热炕头儿上喝酒赌牌呢!快过来拉我一把!再说坏人要我着大肚汉干嘛?吃这么多养得起吗?哈哈哈!”
树生说着,慢慢的抬头瞅着窑洞的顶子,猫着腰从里边出来才直起了身子。朵儿过来拉着他的手,从土台阶上滑滑吃吃的扶着他下来。
两个人上了大道,朵儿调侃道:“你这啥情况?大雪天一个人蹲在这里,不躲坏人等我呢?”
“啥呀,自作多情。这天气谁有心思等你呀?这么不周末吗,开始觉得躲一会儿就下小了,谁知道这鬼天气下上没够,这不就遇到你了!”
朵儿瞥了树生一眼,拍打着落在衣服上的雪花,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技术员录取啦,过两天就去砾城报道!”
“真的?太好了,你比我先进啊!恭喜,恭喜!”树生羡慕的眼光递过来。
“我也挺高兴的,就是我爸妈把看病的钱都给我了,我这心里一直难受。今儿说去给我爸买点药!哎!你猜我看见谁了?”
“我知道你看见谁了,这哪儿猜的着!”
朵儿笑道:“书呆子!今儿看见友亮啦,还有你家老二相好的。友亮晌午请我俩吃的炒菜。友亮可变成大老板了,这会儿在金城给他二舅开车呢!”
“是啊?记得念书的时候他欺负你我俩还打过架,那是我念了这么些年书打得唯一的一架。这小子学习不咋地可有个好二舅,念书的时候就吊儿郎当的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的。自从打了架以后我俩还成了好朋友你说。那会儿他就经常请我们吃饭,矿老板的外甥是不发愁啊!那会儿他也经常说要娶了你!丽娟这会儿干啥呢?前几天我听说她正在找工作呢!丽娟念书的时候可没少帮衬你,
你俩最好了,两大校花......”
“讨厌!他娶了我你舒服啊?不说这些了。记得念书那时候,我喜欢葡萄,理想是农业大学。你从小爱干净,天天说明老师好,一心要考师大当老师。我这会儿算真正落到农村打土坷垃了。咱们那拨就剩你了,今年个想报啥专业?”
“农大!那天躲着你。不!是躲着玉芬的时候在松塔梁上想了一夜。你舅说得对,农村不缺种地的,缺的是文化人。其实,我知道他所说的文化是指科学、科技,缺的是对农业技术有研究的人!”
朵儿并没理会别的词汇,只对他说那个“不”字听的清清楚楚。可她没再说什么。她要是因为这个‘不’字,或者说是后边那五个字跟树生争辩的话,就不是她白朵儿了。由此看来,这个穷家里出来的姑娘身上的小资味道还是有的——只不过,她的小资是精神上的,是建立在一张俊脸上的精神层面的奇葩小资。树生说完那句尴尬的话,也没再解释。他清楚她目前更需要什么,知道她身上的新衣服代表了什么。都是穷家里出来的人,怎么能不懂这些呢?他也选择了沉默。
雪花落在头顶上,发出“森森、森森”的声响。
“你那天真跑了一夜?还冻病了?不娶媳妇儿的意志够坚决的啊!”朵儿斜了他一眼。
“不说这个啦!你哪天走?都准备好了?”树生岔开了话题。
“从小就脸儿皮薄。算了,不问你了!都准备好了。我舅来伺候我爸妈。哎!我爸病的厉害了,让他去镇里看看,死说活说的也不去,来的时候还吵了一架。你哒还给我家送了一背子柴火,回去说我谢谢他!”
“谢啥,我哒就那样!我看那天把你爸气够呛,他又有病!”
“不提那个了,有玉芬在中间儿,不提了!”
树生看朵儿又结束了这个话题,也就不再往下说。心里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可他又不能跟她讨论这种预感——是关于白见喜的不好的预感。
“走吧!”
朵儿转身挺直了腰杆儿,把帽子又往上推了推转头看了眼树生。她知道上了这个坡,村子就在眼前了,因而脚步走的很慢,有时候甚至慢到跟原地踏步一样了。在她心里,这段路再长点该多好——小时候,一起在桥上打雪仗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他总是把围巾笨拙的围在自己脸上,他的脸颊都冻得发紫了,还不停的用棉衣袖子擦着鼻子,擦得两边的粗皮儿脸蛋子更红了。那时候,自己滑倒,都是他着急的两只胳膊有力的把自己从后边抱起来,再拍打着屁股上的雪。其他小朋友都在一边喊自己是他媳妇儿——其实,自己一直也这么认为,一直把自个儿当成他媳妇儿......
“树生!你长大了!”朵儿突然说。
树生莫名的转头,说:“是啊!我们都长大了!”
终于,顶着白雪的屋顶逐渐从坡儿顶上露出来,远远地仿佛还能听到音乐家林喜来二胡的悲凉声演奏的时候,突然朵儿转身停住了脚步,走到树生跟前问:“哥!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看你说的,咋会不记得!”树生嘴里磨叨着,抬眼看着她的一弯秀眉。
朵儿立刻底下了头,红晕爬上了脸颊。
好久,朵儿才昂着头,明亮的眼睛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这是他们长大以后最近距离的接触了。此刻,她甚至痛恨眼前这个木讷的家伙!哎,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了,更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抱自己了,那种被他抱着的温暖开始在她心头滋生,甚至滋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
“得儿...驾!”
坡上不合时宜的传来了赶车人吆喝牲口的声音。随即,一架马车咕噜噜的顶着雪冒了出来,嘎吱一声停在了二人面前。
林树民一手勒着驴缰绳跳下车,扶着车辕焦急的说:“快回家吧朵儿姐,你爸不行啦!喜盛大爷让我来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