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冰族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莲漪醒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当她睁开眼时，身边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冰后，您终于醒了！”侍女欣喜道，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你叫我……冰后？”莲漪一惊，随后疑惑不解道，“是的啊，您昏迷的时候王已昭告三界册立您为冰后了，恭喜冰后”侍女说着，躬了躬身。
“王在哪里？我想要见他”莲漪怔住了，凝神看着侍女，愈发不懂她在说什么，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差错，樱空释怎会立自己为后？莲漪心乱如麻，双手都抓紧了被子，正巧此时，樱空释推门走了进来。
“都下去吧”樱空释摆了摆手，屋内的侍女都退下了。
莲漪坐在床上，樱空释站在床边，久久不言。
“为什么要册封我？”良久，莲漪双手抵在眉间，轻声问道。
“我若不娶你，你就会出嫁火族”樱空释转过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那鹿辰呢？你把他……怎么样了？”莲漪别过头去，心中酸涩难言，“我冰封了他的元神，在冰族的冰棺里，等你好些了，就去看看吧”樱空释走近了些，他看到莲漪泣不成声，自己心中的忧伤也逐渐泛滥了起来，樱空释颤声道“是我对不起他，这才害了你们二人相分相离，我今生也只册封一位冰后，再无什么冰妃之事，他承诺给你的，我替他尽全力弥补。”
“樱空释，你果真是个没有心的人”听到樱空释的言语，莲漪绝望的看着他，声音都低到了谷底“你当真以为你是冰王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我宁愿跟着他在凡间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也不愿嫁给你！你根本就不配，不配他对你这么好，不配他为了你受万剑穿心之苦，他这么好，这么好……却被你白白的害死了！”莲漪撕心裂肺道，她虽灵力虚弱，但悲愤之下将一旁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金银首饰全朝樱空释扔了过去，瓶子摔破了，脂粉墨水甩在了樱空释的身上，尖利些的发簪首饰也在他的脸颊上划下了几道口子，可樱空释却纹丝不动，任由莲漪发泄怒气。
忽然，莲漪扑了过来，双手紧紧抓着樱空释的前衣哭喊道“你不是王吗？这天下不是你的吗？为什么不复活他！为什么不能救他！”，樱空释的眼底雾气渐渐浓郁，他慢慢拉下莲漪的手，又黯然道“对不起……”莲漪还欲再说什么，樱空释却忽然哗的吐出血来，胸前的白衣瞬间就鲜红一片，莲漪吓得连忙起身离远了些，樱空释咬咬牙，费力的靠在一旁，他虚弱道“也许不久后，我也会魂飞魄散，你那时也还是冰族的王后，谁也不能强迫你什么，这也我唯一能做的了，今生今世，终究是我对不住他，若是有缘再见，我绝不会再收他为徒了，你说的对”樱空释深深吸了口气，唇边有了一丝哀伤“樱空释，是没有心的。”
樱空释走了，拖着他那残破不堪的身躯。
自那天以后，莲漪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莲漪一直在宫殿足不出户，白天黑夜都怀念着和鹿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难过之余偶尔又泛起点点笑意。
忽然有一日，星旧来了，他紧锁着双眉行色匆匆，莲漪起身准备给他倒水，星旧挥手道“不劳烦冰后，臣自己来吧”，一听到“冰后”二字，莲漪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只松了手讪讪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冰后不必太伤心，神族生命悠久漫长，总有一日会淡忘的，鹿辰若是在世，也定不希望看到您日日以泪洗面”星旧看着莲漪略有浮肿的双眼，生出了几分感慨，“也许吧，我也不知道”莲漪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她摇了摇头，樱空释不该介入鹿辰的生命的，他本是凡间无忧无虑的一个少年，风里来雨里去，虽是无名小辈但也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后来的鹿辰比起从前太不一样了，按照神界的算法他还未成年，可眉眼间却是化不开的愁绪，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全然没了从前的简单快乐。
“你知道吗？王从前也跟鹿辰一样，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星旧忽然转了话头“他那时最喜欢的事就是赖着卡索，有时卡索身有要务，王就会和他置气装作不理睬他，可往往一哄就好”星旧道“不过已经过去了太久了，没人再记得这些陈年老事。”
“你知道樱空释活了多久了吗？”星旧问道，他起身转了转手杖，伸出一只手摇晃着“已经五百有余了，可却没有过上几天的好日子”，莲漪有些出神的看着他，自己才成年不久，鹿辰一个凡间少年也不过是十来岁，猛然听到这些有些不可思议，难以想象樱空释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鹿辰死了，你必然要难过几日，可樱空释已经因为他哥哥痛苦了几百年之久，这种数百年如一日的伤神，你能明白吗？”
“他的前半辈子在乎他的母亲，在乎他的哥哥，可最近的几年，鹿辰已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星旧喝了一口酒，“你可以怪他冷酷无情，可以怪他执迷不悟，却不能冤枉他有伤人之心，若是可以，樱空释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伤鹿辰半分。”
莲漪沉默了好久，这几日，她也慢慢从悲痛中明白了些，鹿辰的死，确实不该怪到樱空释的身上。她不会，他更不会，鹿辰看似如卡索一般心善宽厚，接人待物大方得体从不计较，实则骨子里却像极了樱空释，跟他一样的自负，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择善固执。
认一个人，随一辈子，从无怨言。
真是一样的痴傻！
“樱空释还有千年万年，他可以在漫长的时光尽情流失，可我却不能如此”莲漪看着手中的酒杯，悠悠的开口道“再过个多少年，我也不在了，他便会连我一起忘却。”
“也许王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说什么？”莲漪猛地抬起头
“他已经太多天不喝药了，日日只昏睡着，灵力还遭受着赤凝莲的摧残，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星旧叹了口气“鹿辰死后，他好像也不行了”
“莲漪，樱空释可能活不久了”
莲漪闭上眼睛，伸手悄悄抹去了流下的泪水，狠了狠心道“他一个冰焰族之神，过几日便好了”。星旧闻言苦笑了几声“你果真与鹿辰不同，若是鹿辰在，便是樱空释次次骗他哄他，他也会把把当真，没有一句怨言”。
莲漪自然知道自己有些狠心无情，可她也只是静静的坐着，心中有些微微的难受，眼中又浮现出鹿辰的音容笑貌。
“你当真以为，樱空释没有心吗？”
星旧笑了几声“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悲痛，只是不会喊疼”
莲漪品味着这句话，突然有些恍惚，樱空释灵力强大一个人就足以抵挡千军万马，他是一个那样强悍的神族，平常的生病疼痛根本不能伤他半分，可星旧忧愁的说，樱空释就快不行了……
星旧起身要走，莲漪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忽然开口道“我也去。”
眨眼间，莲漪站在幻影天的不远处，推开了门。
樱空释正靠在窗边，银白的长发散在双肩，一双眼神似是失去了焦距，深黯在了眼底。他的脸庞仍旧是俊美如雕刻，只是多了些悲冷凄凉，就连那只墨蓝的眼睛也映着幽幽的凉意，触目惊心的伤痛。
最美的语言，是无言
最痛的伤痕，是孤寂
最深的爱意，是默声
最可怜之人，是君王
那一刹那，莲漪心中的积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哪里是那样刀枪不入的人，他也有血有肉知道疼痛，他哪里是那样冷酷无情的人，他会记得自己的哥哥百年之久，会为了在乎的人一次次的受伤送命，只是他的命数如此，不能学寻常人悲哀哭泣，他的宿命也是如此，不得不学会伪装日日折磨自己的心神。
“王，喝一口吧”莲漪学着鹿辰的样子，也舀了一勺药汤。
樱空释慢慢抬起眼，随后果断按下了她的手“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回去吧”。
“鹿辰说让我照顾好你，你不记得了吗？”莲漪的手逐渐颤抖起来，药汤险些洒了出去，“王，鹿辰上战场的前一日，给我写了一封信，您想看看吗？”，樱空释一听猛然起身，看着莲漪从怀中抽过一封信，打开了信纸：
莲漪
我想了很久，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明天一战该是十分凶险，我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但是，我不能不去，我不能看着释王子死去，你知道吗？这几日我常做噩梦，梦里的他身染鲜血奄奄一息，那种钻心的疼痛让我至今难忘，相比起来，剑穿之痛倒也显得不痛不痒了。
我是樱空释的子徒，一生一世都追随他，可他不仅是我的释王子，他属于刃雪城，属于那一片皑皑大雪。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牺牲自己将他送回去，还请你们别难过，这是鹿辰的使命，是鹿辰心甘情愿的。
莲漪，对不起，今生没能陪伴你，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一定有更好的人相配。
我只牵过你的手，只轻轻抱过你，你还是美好而完整的，请相信吧，你曾爱过的这个人，是个好人。
鹿辰
莲漪抱膝瘫坐在了床边，泪水滴落在衣襟上，她的眼泪已经快流干了，只得用贝齿咬住了嘴唇，微微呜咽着。樱空释则感到一股强烈的忧伤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快凝固了，心脏似都停止了跳动，如同窒息了一样，好像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他的心里，生生的疼。
“杀了我吧”樱空释凄然道
“你这是什么话？”
“你不杀我，过几日我自己也会死，不过是早晚而已”樱空释哑声道，“他牺牲了生命就是为了看你作践自己的吗？”莲漪哭喊道，“我的灵血就快没有了，以前他在还可以为我输灵力，现在他不在了，可赤凝莲的吞噬愈发强大，我早晚会死于它手”樱空释闭了闭眼“孤身一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太久，不想再过下去了，与其耗死在赤凝莲之下，不如你现在杀了我，我去找他赎罪。”
莲漪呆呆的看着樱空释，一时没了主意。
“你不杀我，那我便自己动手了”樱空释举起手，随即噬神剑忽而闪现，横在了他的面前。
“不要！”莲漪猛地扑过去，拦住了樱空释的手臂，“鹿辰曾承诺我三事之托，他死了，你该替他完成！”，樱空释眼眸一暗“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不许轻言死亡，我要你，一辈子都好好的活下去”莲漪郑重的说道，樱空释神情哀伤，几乎崩溃道“那是为何？你可知我一个人留在世间有多悲痛？”
“喜事也好哀事也罢，只要你活着，一切就还有转机，卡索不想你死，鹿辰也不想你死，你万不可辜负了他们，一定好好的活着！”莲漪紧紧拽着樱空释的胳膊，生怕他持剑刺伤了自己。
二人僵持了许久，看着莲漪把剑的手已滴下点点鲜血，樱空释心中疼痛，手上一松，噬神剑便“晄当”一声掉落在地。
生死有命，怎么我想潦草离场也不可以......
“王，您能变回凡间少年吗？”莲漪说着，眼神中闪过几丝慌乱，樱空释闻言心生诧异，忽然，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重重的点了头。
随着他扣指一发幻术，眼前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少年的面容清秀俊美，乌黑的头发柔软微卷，他的目光有些迷离，眼底似乎流淌着夜晚星辰的光芒，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孩子气，少年看着莲漪，唇角微微颤动，神情有些忧伤。
蓦地，莲漪哭着就扑到了他的身上，那少年一愣稍有退缩，随后将手放于莲漪背上轻轻拍着似在安慰，“大概这就是缘分了吧，你们二人真有些相像”莲漪抽泣着，“也许吧，造化弄人，不该为他设下与我的缘分”樱空释苦笑道，若是不曾相见，也不会害他丢了性命，看着自己与鹿辰酷似的容貌，樱空释心生无限伤悲。
“你可以吻一吻我吗？”莲漪忽然轻声问道
樱空释回过头，看到莲漪正望着自己，眼眸中是一片深情，他不忍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他”
“这个我自然知道，从我方才抱你就知道了”莲漪仰着头，酸涩道“你的身上有一股樱花之香，可他却不同，他就像阳光，干净而温暖”，莲漪舒展开手臂，闭上了眼睛“他是那样温暖的一个人，犹如我孤寂天空中耀眼的太阳。”
樱空释默默的听着，不知不觉也掉下泪来。
“但我还是想让你吻一吻，除此之外，我再无机会了”莲漪转过头，泪水涟涟“毕竟你们是如此的相像，对吧”随着她启唇言语，一颗珍珠又顺着她的脸颊掉在了地上，泪水为它荡起波纹，晶莹剔透纯粹雅洁。
听着莲漪的话语，樱空释渐渐抬起头，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荡漾出好看的弧度，少年笑了。他明亮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他看着莲漪，像是看着一朵珍贵柔美的睡莲，而后，他伸出了手。
莲漪微微怔住，颇有些颤抖的将手放于他的手心中，那少年用力一拉，自己就倒入了他的怀中，莲漪微仰起头，此时阳光甚好，百春明媚，连视线都有些许模糊，莲漪闭上眼睛，只感到一阵暖意袭来，一双唇吻住了自己。
他吻的很轻很轻，温柔的拂过自己的唇线，几分怜爱几分疼惜，甚至是，几分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