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等小姐对我的事,知道多少?”顾西洲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关于我和……林执白的过往。”
“你是想说林执白对你并不信任的这件事?”等星沉直接道。
顾西洲苦笑道:“这么说,等小姐对在下的这点家事已经全部知晓了吧。”
“也不算吧。”等星沉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道,“你是觉得林执白做得不对吗?”
顾西洲挑了挑眉道:“难道等小姐认为他这么做是正确的?”
“与其说正确与否,不如说是人之常情吧。尤其又是像他这样一个固执的人,想要改变你留给他的印象,是很难的。”等星沉道,“如果你想改变他的观念,倒不如省些力气改变自己更容易些。”
“改变自己?做个好人?”顾西洲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能改变的地方,他好像天生就做不了一个好人,可是又没有成为坏人的本领,永远只能在这二者的夹缝中进退维谷,不能被任意一方所接纳。
“做个不被别人的看法所束缚的人。”等星沉道。
别人的看法吗?林执白,也算是别人吗?在他真的开始相信他是全心全意地为了自己好,只是方式不合适的时候,在他已经努力地约束自己的行为想要得到他的认可的时候,却被他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话语从背后狠狠地刺了一剑这种事,要怎么样才能不在意呢?
“顾西洲?顾西洲?西洲,顾西……”等星沉见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忍不住喊道。
顾西洲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对自己的事知之甚详,因此也并不感到为她了解自己的旧名而感到吃惊,只是道:“这个名字早就不用了。等小姐还请换个称呼吧。”
“为什么?太阳东升西落,西面是太阳的终所。顾西,好像是在太阳的家里一样。而且佛学里不是还有西面是极乐世界的说法吗?”
“我不喜欢。”顾西洲叹了口气道,“东南西北,按着顺序排下来的,不受期待人配毫无期待的名字罢了。”
等星沉见他神色似有几分落寞地埋头饮酒,手足无措了半响,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名字不过就是个代称罢了,原本有没有都无妨,又何必纠结在这上。”
顾西洲被她笨拙的安慰方式搞得哭笑不得,忍不住道:“等小姐之前还说顾西洲这个名字的含义不好,刚刚咬文嚼字地讲了顾西的意义。这会儿名字反倒又无关紧要起来了吗?”
“这个自然。”哪知等星沉却道,“世间的道理千变万化,本来就是正也说得通,反也说得通。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些原本就是事物的一体两面,自然是要在合适的时候选合适的说法喽。”
“我说不过等小姐。”顾西洲笑着摇了摇头。
等星沉见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也没有再说什么。顾西洲见她说要带自己来喝酒,结果自己这一坛都要见底了,她的那罐还满当得好像微微一倾斜就会洒出来一样。
顾西洲见她似乎确实是对饮酒的态度一般,于是道:“等小姐若是不惯饮酒,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茶楼,不如这次由我带路,我们去看看如何。”
等星沉“唔”了一声,道:“倒不是喝不惯,只不过是不喜欢醉酒之后的那种不清醒的感觉罢了。”
顾西洲笑道:“难得糊涂么。能借此机会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不好?”
等星沉摇了摇头道:“脑袋就是用来思考的,其他的飞禽走兽想要如此却还做不到。现在如果我们能做到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呢?”
“世上总有竭尽自己的全力也无法做到的事。这种时候,清醒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放过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我相信等小姐如此说并不是‘何不食肉糜’,只是若你已经习惯了接受这种痛苦,不愿意改变到底是你所谓的清醒给你带来的决断,还是不想承认自己做了许多无用功的抵触呢?”
顾西洲把话说完,微微偏过头去看她的侧脸。等星沉把酒坛子抱在怀里,就着幽微的烛光看着明净的酒面,似乎是在认真听着顾西洲的话,但是脸上却没有笑意,也没有应声。
顾西洲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重了。犹豫了一会儿,为了改变此刻沉闷的气氛,他用肩膀顶了顶等星沉的肩,轻声道:“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等小姐你饿不饿?”
等星沉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道:“好像是有点……”她中午就吃了两口顾西洲分给她的冷面,要不是喝了些酒灌了水饱,此刻肚子早就要响起来了。
“那我出去买点吃的吧。”顾西洲起身道。
等星沉拉住他的衣袖道:“不用这么麻烦,从这里出去往东走两步就是厨房。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就行。”
顾西洲见她脸颊上有两团不甚明显的酒晕,语速也比最开始的时候慢了许多,怕她已经醉了,于是便道:“这里是在将军府,咱们两个一起去被发现的几率也会更大些。我一个人去吧,速去速回不会耽误很久的。”
“将军府怎么了。不过吃他两口饭而已。”等星沉哼了一声,嘟囔着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顾西洲这下确定她确实是醉了,笑着应了句是,又嘱咐她一定要在这里等自己。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才推开门往外走。
“顾西,别忘了给厨子留点菜钱。”等星沉在他背后喊道。
“知道了。”顾西洲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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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洲回来的时候,等星沉已经抱着酒坛子倚在墙边睡着了。
他不知道该说她是信任自己,还是太没戒心。只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从食盒里端出了几盘菜和一壶煮好的奶茶。
等星沉闻到香味,动了动鼻子,揉了揉困倦的眼睛道:“你回来了。”
“嗯。”顾西洲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拿起盘子里的那只八宝鸡,撕了一个鸡腿递给她。
“咸。有馒头吗?”等星沉咬了一口鸡腿,闷声道。
顾西洲记得他把主食放在了盒子的最底下,正翻找着,就听等星沉道:“你刚刚去拿吃的的时候,我认真想了你说的话。”
“嗯?”
“其实你说的也对,面对解决不了的事,能短暂地逃离片刻也没什么不好的。或许是因为我习惯了把事情想清楚,所以才觉得这样是最正确的。”等星沉道。
顾西洲把馒头递给她,道:“这是无关对错的事。”
等星沉认同地点了点头。
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聊过顾西洲来幽州的目的。他们两个就喝酒,喝撑了就随便天南地北地讲上两句,什么武林局势,什么家长里短。顾西洲给她讲他初到城镇时的囧事,讲他刚刚开始练武时闹出的笑话。等星沉则讲了她在祖父母家,还有在学堂的时候,遇到过的一些趣事。
顾西洲一路风尘仆仆地从武当带来的那些复杂心绪,冲动愤怒,空虚茫然,仿佛都在这一坛酒和几句话中消解了大半。
他太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和人聊过天了。
在与林执白相关的人的面前,他总是不能有丝毫松懈,担心暴露出自己并不算光明的那一面。而和其他诸如唐宁风、秋来等人来往,又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暴露弱点,只会自讨苦吃。
而等星沉并不属于这两类人,却也是个奇妙的家伙。她对人很有距离感,她也从来不掩饰这份难以接近。但是她会隔得远远地,把她内心的想法说给你听。
但因为她先把她难以被常人理解的那一面表露出来,所以在她面前坦露自己的想法,似乎也不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顾西洲想。
她似乎对别人所说的一切都没有用自己的想法来加以评判的习惯,如果有人现在告诉她他要杀了她的话,她接下来或许都会平静地给他分析原因以及利弊得失。
顾西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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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将军府的厨房,连着三天都出现了食物不翼而飞的灵异事件。
明明厨房里的人都在,但刚刚做好的菜却总是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空出来的案几上,总是会多出来一锭银子。
时间一久,几个厨师的态度也由最开始的惊慌,变得习以为常了起来。他们一边商量着要不要跟将军说一声,请几个法师来驱驱邪,另一边又十分自觉地在每天做饭的时候都多做出来几道菜,方便这位“大仙”过来取——毕竟他的出手十分阔绰,就算扣掉菜钱他们几个人分都绰绰有余。
不过三天之后,这位“大仙”就如同他突如其来的出现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让几个厨子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惜。
等星沉离开得很突然。
第三天的晚上他们两个喝了酒,倚着墙睡着了之后,转天早晨顾西洲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将军府离开了。
顾西洲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肚子饿了出去找吃的东西了,可是当他坐起身来,胸前放着的信纸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这不问世事的悠然时光已经将要结束了。
等星沉留给他的信上内容很短,只写了几行字。
这里的酒还好,不过地板太冷,回家睡觉去了。
说了我请你喝酒,酒钱和饭钱我来付就好。你走的时候小心点,如果被侍卫抓到了,我可不会回来救你的。
另,如果一件事,你下定决心去做,那么就做。如果还在犹豫,也可以等想清楚了再做。重要的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后悔。
顾西洲盯着结尾处龙飞凤舞的“等”字看了一会儿,把信重新折好收了起来,准备从将军府离开。
临行前,他又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堆成一团的空酒坛,在自己生出留恋的情绪前,转身离开了。
从将军府出来之后,顾西洲先是回马桥城的客栈拿回了行李,然后又沿着土路继续向东走,在日落之前,他终于回到了安峪村。
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古老破旧的木屋,篱笆围成的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田地,响成一片的蝉鸣和躲在树下用尾巴赶着蚊虫的老黄牛……这些共同勾勒出了这个小乡村安逸的生活景象。
顾西洲从村西口走进去的时候,叼着烟袋盘腿坐在那棵大榆树下乘凉的老大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衣着打扮不像坏人之后,很快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躺在摇椅上,自得其乐地哼着他唱习惯了的小调。
顾西洲便沿着记忆中这熟悉又陌生的路,往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走去。
那里的贫穷和困苦一如往昔。尤其没有了孩子们的帮衬,这些繁忙的农活对于他年迈的父母来说似乎有些让人应接不暇。顾西洲站在院门前,透过大敞的屋门,看着里面早就被磨掉了漆的桌子、用自家新制的做工粗糙的板凳,以及在院子和屋里随意穿梭的鸡鸭,原本以为会有的怀念或者憎恶之类的感情,竟然丝毫也不见踪影。
他的心里,只有空荡荡的荒凉。
“你是谁?站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顾西洲听到声音回过头去,只见顾母站在他的身后,正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比起回忆里更多了几丝皱纹,头发也斑白得更厉害了,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是脸上那精明不饶人的气势,却还是一如往昔。
顾西洲见她没有认出自己,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是来……”
“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举动鬼鬼祟祟的,该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不是,你误会了。”顾西洲道,“我是路过的,只想来讨口水喝。”
“我家没有水,你赶紧走,赶紧走。”顾母听他这么说,不耐烦地挥手把他从院门口赶开,自己则扭身回屋里去了。
木门被人用力的合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隔绝了顾西洲向里面看的目光。
他垂下眸子,自嘲地笑了一下,牵着马,缓缓地又向着东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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