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破译者
绻涟看着周尘的目光,就知道周尘也不愿意相信。
这项能力是明人和克斯家族梦寐以求的,几乎是全东陆人都梦寐以求的,他们花费多少代人的生命,去把那些无法拼凑的符号,在一本又一本流传下来的文书里寻找相同的痕迹,去推敲,去尝试,那一个符号究竟是什么含义。
破译,就是明人和克斯可以继续以贵族姿态立足整个大陆的能力,如果这个小孩真的有这个本领,那他将是摧毁这两个家族最厉害的武器。
同理,这个孩子就是两个家族最大的敌人。
“你还记得文字书吗?没人教他其他地方的文字,但是他认识。”绻涟试图勾起那时在103街道的回忆。
那是当时的小五在看一本西陆画册,他还对乌思宁说,他看不出西陆文字和东陆文字的区别。
“或许,小五是破译者。”绻涟在黑蝇窝听过一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大陆上有一种可以读懂世上所有符号的人,他们天生具有无比强大的破译能力。
但是因为他们可以看懂任何形式的加密文字,在战争和商业里,被用作间谍和作弊手段,于是皇帝下令清除所有破译者,以及他们的后代。
“这不可能,破译者早在一千年前就绝迹了。”米娜否定了绻涟。
而周尘看向小五,过了一会儿,他就快步来到书架前,找到了一本西陆书籍,让小五念给他听。
果然,念得内容,和书籍后面的翻译几乎完全相同。
“你真的看懂了吗?”
看着周尘蹲在自己面前,紧张又惊愕的问自己,小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
看小五没有否定,周尘就知道答案了。
“现在怎么办?”
“你们要留在这。”周尘缓缓站起身,将书本放在桌子上,然后正色看向绻涟。
“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明人和克斯他们完全有可能联合起来杀你们。”
“那就叫小五留下。”绻涟低了低眸子,回周尘的话。
周尘皱了皱眉:“你要离开?”
“我还有我的事。”
“你有什么事?”
绻涟抬起头看着周尘:“千荷叫我杀了马霜。”
“你不能杀人。”周尘目光更加尖厉。他回答的十分果断,眸色也瞬间变深。先前见过他如此模样的人,都会惊恐或者不安的不敢与他相对视,生怕会被他眼里的深海而吞没。
但绻涟,却异常的坚定,她能更加逼近那片深海,去面对那涌动的波涛。
“我不会杀,但是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你会有危险的。”
“我有火铳,如果他怎么样我,我就有理由杀他了。”话音刚落,绻涟就转身离开了。
周尘看绻涟走出了宁殿,才收回目光,落到了小五身上。
“少爷哥哥,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们?”
周尘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望着小五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又看向透出白花花的昼光的窗:“因为每个人活着,都需要被人需要着。如果有人可以代替他,那他就不再被需要了。”
米娜站在周尘身后,她知道这句话小五一定不会弄得清楚,但这话又如同讲给任何一个人听。
如果一个人不再被需要,那他就成了乱世里的蠕虫。
此刻,迩周城上空传扬着新的指令,这次望楼上的斥候撞了三声钟,扁哑的鹦鹉声传遍大街小巷。
这是来自帝城岛的指令——
“自今日起,全陆拥有了新的名字,斯伯捷氏会在严循羊皮卷的情况下,统治全境,因此,全陆自各城与国收到指令起,更名为斯伯捷大陆。东陆为斯伯捷大陆主地,西陆与南陆仍旧为斯伯捷大陆附属大陆。”
太后用花里胡哨的手法宣告给整个斯伯捷大陆上的臣民,她所说的话必须要实现且落实。这片大陆从来都姓斯伯捷,也永远都姓斯伯捷。
自开始寻找勒沃耳目开始,太后已经在雀宫中寻找到了所有从南方进入雀宫务工的外乡人,其中有本代刚刚入岛的人,也有已经在雀宫工作几代的人。
然他们在太后眼里一视同仁,不是勒沃的走狗,也永远怀揣着一颗向着南陆的心。
因为对家乡的忠贞,就犹如她对斯伯捷的忠贞。
而她却不对自己的丈夫忠贞。对于那个奢靡多疑,酒肉穿肠的丈夫,她早已不把他看做斯伯捷氏。
太后把所有来自南陆的宫人给凌迟了,她报告给皇帝时,皇帝已经下令,让艾米娅将帝城岛所有南陆人都调查出来,未成年的孩子囚禁或发配协查兵,成年男子调入御军台,成年女子为奴为娼,并下令今后非有直系亲眷为东陆人的南陆人,不得进入帝城岛。
皇室,向来对家乡与血脉有着不一般的迷信。
艾米娅的行动很快,况且帝城岛大多人都怀揣着排外的想法,对此命令并没有什么怨声。
皇帝也认为自己做的十分合乎百姓心意。
然他不知,真正的怨声,已经在家庭破碎,和妻离子散的悲剧中,嘶喊聋聩了。
回荡在地下城,回荡在暴雪山下,回荡在巡察兵能到达的任何一个城市角落。
绻涟回到103街道时,已经是晚上了。因为她在回来路上,又趁机溜进了一家酒馆,顺走了一些权贵腰间的钱囊。
刚刚走进街道内时,她抬头看向了卡琴原来的家。
那里的窗口已经破碎,狂风可以任意进出人穴。阳台的植物早已枯萎,秋日的寒冷已经扼杀了藤蔓意图伸出楼层而探索太阳的希望,剩下的只有残室的凄凉。
“为什么是你一个人?”
声音从绻涟的后背爬上她的脑袋,犹如一股冷气钻入她的头骨。
绻涟连忙撤出一步,转身定睛一看,就见到一个浑身黑的人,心前别着一个翻开的书图案的徽章。
这是明人家的标识。
但这人穿着一身黑,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说明是漆冥氏的杀手。他们总是把自己包的像死人一样。
漆冥氏的杀手不会问杀谁的原因,只会把雇主的徽章别在身上。
因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要找对人。
报仇找的应该是真正的仇人,而不是找一把刀。
这是漆冥家族杀手会从不承担后果的理由。
绻涟连忙拔出自己剑:“你还想见谁?”
杀手不慌不忙的横剑换步,等待时机:“那个小孩。”
“你不该来杀我们……”绻涟知道自己不会是专业杀手的对手,此刻必须想出应对办法。
“银币告诉我,该听雇主的话。”说完,杀手举起剑就朝绻涟劈过来,绻涟赶紧躲开,接着又眼疾手快的抬手挡住了差点削掉自己脑袋的那把横过来的剑。
然而她哪里有抵住剑的力气?一下就被杀手按到了墙上。
绻涟背部吃痛,但不能一直被逼的节节败退。她一个转身,逃过剑刃,而自己的剑也被杀手撞进了石壁缝隙中。
剑卡在缝隙里难以拔出,而杀手已经准备对她下死手,抬起剑就要从她脑袋上方劈下来,绻涟赶紧放弃从石壁上拔出自己的剑,两步跑开,眼看着杀手的剑劈在地上,直接划出了一条有半掌深的痕迹!
绻涟吓得满脸冷汗,瞳孔都不自觉的放大缩小恐慌空洞。
可就在杀手再次抬起剑要劈向她时,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响的火铳声,一瞬间,宛若幻觉一般,让绻涟不敢相信。
杀手被极具冲击力的子弹穿过了身体,血肉从躯体中迸发,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抬起的手指好像是要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倒地死亡了。
而随着杀手高大身躯匍匐于地时,他身后的那个真正的杀手,正举着枪口还冒着烟的火铳,惶恐又镇静的望向绻涟。
绻涟看着卡琴的面孔一点一点清晰,她原本感激的心情瞬间被那张苦水脸浇灭了。
随之而来的,则是强烈的不安和恼怒。
她快步绕过杀手的尸体,来到卡琴面前,一把就抓住她瘦削的手腕,朝街道里面跑去。
穿过幽暗的街巷,一直到了家门前的楼梯口,绻涟才停下来,看着卡琴说:“你拿了我的火铳。”
“对。”
“如果警司查了过来,我一定会把你供出去!”绻涟听到卡琴漫无其事的回答时,怒火直接在她脑子里炸开了。
绻涟看着领居家那个乌思宁的同乡点灯喂奶,她还是按捺住愤怒,拉着卡琴,走进了家门。
“你不能供我。这是你的火铳,你也是走私军火的罪。”
“你在逼我吗?”绻涟冷冷一笑,一把夺过卡琴手里的火铳,转头放回原来的地方后,说:“我告诉你火铳藏在哪里,是给你防身的,而不是杀人的。”
“可是那个人要杀你。”
“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不杀我。他是漆冥家族的人,我完全有办法应付。”绻涟的本意,是让那个杀手告诉漆冥南丞,小五是破译者这件事。
如果可以利用小五碾碎明人和克斯两大家族,那漆冥南丞能把小五和绻涟像贵人一样的供起来。
“但是如果我没开枪,你已经被剁成肉酱了。”
绻涟没有再说话,而是走到阳台上观察了一下街道,看到依旧是一片夜间的死寂,她才松了口气。
“迩周的夜里,经常会有枪响,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是你干的,不是我们。”绻涟果断否定了卡琴的说法。
卡琴摊了摊手,然后言:“随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做。”
“什么?”绻涟觉得有些可笑,她不觉得她和卡琴已经熟到,卡琴可以命令她做什么事了。
或许周尘都不可以命令她做什么事情。
“你得杀了马霜,不然他一定会杀了你,你毁了他的生意……”
“我杀不了他。”绻涟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坐在沙发上。
“你有火铳,怎么杀不了?”
“如果被知道了,我是要进迩周监狱的!”绻涟不耐烦的解释。
“可千荷愿意给我们地下城。到时候,就不用天天靠偷别人的钱过日子!”
“我没让你跟我过这样的日子,你完全可以去孤儿院,社务司会照顾你!”
“社务司司长都死了,社务司算什么?!我们可以有这个地下城!但有没有都要杀了马霜!否则他随时都可能杀了你!”
绻涟看着卡琴眼睛里燃烧出的杀意,倒是愣了一下,又说:“杀人是会上瘾的。”
“那就我去杀。”
“你疯了。”
“你想一直做小偷,做走狗吗?”卡琴看了绻涟一眼,冷冷一笑:“不想吧?没人想被别人永远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