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航

21xx年八月二十日都城

电话铃急促的响了起来

我很不耐烦地把床上的手机抓了起来，果不其然是经理秘书打来的

“睡得好吗？高机长？”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是很好”我端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下次把我们住的宾馆订的离机场远一点，天天听发动机的声音早晚要神经衰弱。”

“好啦，你起来了吗？你不会把今天的航班给忘了吧？”

“就差打领带和刮胡子了”我说着扣上了手表的金属表链，翻腕一看，刚刚十二点半，”早就起来了，要是老吴知道我现在还没动身他肯定要把我撕成碎片。”

“好啦先不说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公司的车到酒店楼下了，快点来吧，乘务长又睡着了要。”

“知道了。”我应了一句，往窗户外面瞄了一眼。

我很喜欢夜晚的都城，却没有太多功夫去仔细观瞧，一架飞机闪着夜间航标灯在不远处斜升入漆黑的夜色，犹如一位勇士充满了热血与激情冲入了黑压压的敌阵，真的很美。

机场附近不能有高楼，住惯了江城和仁川那样的高楼的我还是整夜失眠了，由于和上一班执飞的航班间隔时间较短，航司没有把我们安排到航司总部那宽敞舒适的飞行员休息区，只是找了一个进机场附近的三星酒店让我们将就六个小时。

打好了领带，我把纸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昨天我们马不停蹄的从海南飞到b市，今天还要执飞一班国际航班，尤其是在我们本应该休息的午夜。

八月底的都城已经褪去了她那炽热的外衣，从窗口吹入的清爽的夜风让我精神一振，我关好开了一夜的电视，抽出房卡。几分钟之后，我已经站在酒店外的停车场上。

那辆车身上写着z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考斯特犹如一只温顺的巨兽般趴在出口处，车上亮着柔和的橘黄色灯光，犹如一只在暗夜中独行的萤火虫。

我知道这辆车，她的年龄估计已经十来岁了，每次到都城是都是这辆车还有那位熟悉的司机等候在航站楼出口处，迎候我们上车。

姑娘们也喜欢这辆老爷车，也是因为她们的固执，公司才迟迟没有换掉这辆早就该退役的车。

“高机长好··”几个还在玩手机的没有睡着的空乘和我打着招呼，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和我一样也是因为喜欢都城的夜色才迟迟没有睡去的，我已经不止一次执飞夜间航班了，在我的行李中一直装着一本被我视为先驱与榜样的圣埃克絮佩里所著的《夜航，人类的大地》

这也是我在暗夜中前行的灯塔。

“高机长，登记一下吧，咱们走了。”秘书王晓寒打着哈欠把一个资料夹和一笔交了过来让我在上面签字。

对这个二十出头，靠着脸蛋和身材上位的经理秘书我本不想做任何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对于别人，我无权也无心去做任何评价和观点。

我爱的只有风挡外那蔚蓝的天空。

客车发动了，车厢里的灯光昏暗了下来，年近半百的司机师傅娴熟的转动着方向盘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向着那闪耀的灯火使了过去。

老吴还在打着盹。

他坐在他的老位置上，副驾驶席，飞行员的大檐帽在灯光中为他的脸上投下了变幻的线条与色彩，他的拉杆行李箱随便的仍在一边，外套的扣子敞开着，皮鞋也被他脱在座位下，不紧不慢的打着呼噜。这就是这个航空公司资深机长兼飞行训练教官的真性情。

吴机长已经四十五岁了，他是位空军中校退下来的机长，当然这种机长都是十分受尊敬的神级人物，也包括这位已经有一万三千小时飞行时数的老机长，我们的部门经理和高管也让他三分。我当然十分荣幸的成为这位豪爽的老机长的副驾，每一次的飞行对我们这些即将荣登机长宝座的首席飞行员来说都是一次学习与进步的机会，我们叫他老吴，而他也是一口一个小高小李小张的叫我们。

看着他那有力的大手和在衬衣下平稳起伏着的胸膛，你能想象吗?那条壮硕的臂膀即将维系着一架国际航线客机的命运，我很敬佩这位前辈多年的合作已经让我们亲密无间，默契非常，他像我的一位叔叔一样指引着我的前路并帮我承担看好多，让我这个本应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人心头多了份温度。

司机王师傅开车很稳，他明白我们都需要休息，所以关了车里的灯光，速度指针平稳的打在七十左右，在夏末的夜晚奔驰在机场高速公路上。

我盯着从车窗上划过的流光溢彩，心中波澜起伏，也许是b市这不宁静的夜晚让我那颗早已被磨炼的冰冷的心化开了一道存有温热的缺口。

在我的身旁，客舱乘务长陈小雅已经睡熟，空乘的帽子放在一旁的车窗沿上，她的双臂环抱在胸前，长长的睫毛在车窗外闪烁的灯光下跳跃着。在俊俏的脸上投下树枝般的阴影，紧裹制服的胸脯在平稳的呼吸起伏中展现着傲人的轮廓。

空姐一个个都很漂亮，这是公认的。待在她们中间时间长了也就审美疲劳了，而且我现在所珍惜的不是这些姑娘们傲人的身材与长相。而是那有如一家人般的默契，与温情。

我翻了翻手机，看了下天气。外温20度，东南风三级···都是很有利于飞行的信息。不过b城国际机场附近的乱流让我有些不安。

“高机长，来。”突然有人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转头一看，队伍里年龄最小的空姐夏楠把一颗糖递到了我的面前“薄荷糖，提神。”

“谢谢了，小夏。”我冲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拿过糖。当着他的面吃开一颗，吃了起来。见此，他冲我甜甜的一笑，回到后面去了。

“高立杰，你小子又偷吃什么呢？”

一声粗犷的呼唤把我吓了一个灵，吃了一半的糖差点儿吐了出去。

吴新机长一边系鞋带，一边对我喊“吃东西不分我一半儿?你是不想混了！“

“我不是怕打扰您老人家休息，没有叫您。”我赶忙跟着他的语气说。

“这还差不多。”他咕哝了一句。然后响亮的一清嗓子，拍了几下巴掌，说“各位各位起床喽！还有八分钟就要到了。”

就像应和他一样，车里的一盏小灯打开了，为一脸朦胧的空乘们提了提神，也好让他们整理一下着装。车开进了b市国际机场的范围，巨大的引擎轰鸣，响亮的锤击着小小的客车。远处巨大的t2航站楼在黑沉沉的夜幕中，勾画着光彩照人的轮廓，我喜欢夜里看高大的建筑。为我点明他们自身庞大的轮廓与复杂的线条。有如大地施展起神奇的魔法，在自己的身上勾点出无数曼妙的图案与色泽。

紧了一下领带，并摸了一下戴在左胸口的胸标。镀金的图案，那只金色的凤凰在七彩的灯光下扭动着平滑的躯体。王师傅放慢了车速，顺着出租车汇成的河流向前行驶着。机场的航站楼已近在咫尺。姑娘们也都整理好了着装戴好帽子，静静的盯着与我们一同前行的车流。

翻腕看了下手表。8月21号的早上一点整，我们花了不到半小时赶到了机场。现在属于我们的工作要开始了，在这个初秋的凌晨。

“小高，我睡了多久？”老吴突然回头问我。

“大约半小时。”我随口答道。

“哦”

车厢里又静了下来，人们也知道在这一声答应后也暂时不会再有下文了，于是都刻意的保持沉默。车缓缓的转了一个弯。从一个路口驶入了机场内部停车场。旅客与车辆的喧嚣被暂时隔绝开去。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一会儿还要听到。王师傅熟练地旋转着方向盘。把车停在了工作人员入口处，打开了车门。

“下车了，同志们。”吴机长带上了帽子，从座位上站起。我们也同时站了起来，等着机长先下车。我们在跟着下，这是我们发自内心对机长的敬重。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我们像电影里的那样，排成一列走进了单位出勤楼，在起飞前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即将开始属于我们的最忙碌时刻。

“您还吃饭吗？咱们先去吃饭再开工吧。”王小涵向一脸严肃的吴新征求意见。

“先去吃饭吧。”老吴看了下手表，斜瞄了一下纷纷向这边看来，流露出羡慕和敬佩的目光的旅客。“时间还早，先吃点儿东西再干活儿。”

于是我不得不再花半个小时去对付面前盘里的食物。

半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单位的出勤楼一楼准备室，开始开航前准备会。

“这次你们执飞ca1370航班。”一个职员给我们发任务书。“从b市国际机场起飞到纽城国际机场。在那里停留两天后转飞波士顿，最后返回。任务书你们先看一下。”

“怎么不用747飞？这个航线不是要用波音747机队的吗？”老吴皱了下眉，靠在沙发上问。

“这是很忙的航线，那几十架747忙不过来。你们先顶一次他们的任务，这次会有很高的国际航线补贴。”职员解释道。

“a380机队呢？他们可不忙吧？“吴新仍然不死心的问。此时我有点儿想笑了，这个老家伙也太顽固了。公司让我们飞是肯定有原因的。

“他们也有任务···吴机长”职员陪着笑脸说。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都快把任务书看完了。老吴才缓缓点了下头说“先这样吧，天气资料呢？”

职员赶忙双手奉上。

这次是长程航线，大约需要16个小时左右。我们要搭载212名乘客，飞越半个地球。横跨国际日界线在地球的另一端着陆。航司为我们配置了一名第二副驾驶来保证驾驶舱双人制的规定。况且这已经不只是第一次了。

“铁打的机组流水的第二副驾驶。”老吴开着玩笑，把资料甩在桌上。

“第二副驾驶在哪儿？我们见一下。”我向那个职员问道。

从隔壁的房间走进一位年轻的飞行员。小伙子长得十分帅气，相貌不凡，但仍存有几分稚气。白色的制服穿在身上显得清清爽爽。您见到肩膀上挂着机长标志的老吴，他就马上站得笔直。向我们敬了个礼。显得很紧张，不过也十分正常。

老吴没有出声，对我点了一下头。我就会意的起立，伸出了右手，同时也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些。“不用那么拘束。这位是吴新机长，我叫高立杰，是副机长。很高兴咱们能一起共事。”

“您好，高机长”。他和我拘谨的握了握手。然后向老吴一弯腰，“您好，吴机长。”

吴新冲他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这位年轻的第二副驾驶也坐了下来，开始翻阅飞行资料和任务书。公司经常给老牌儿机组搭配年轻的资历较浅的副驾驶。给这些刚刚入职的菜鸟学习的机会和经历。作为过来人的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一套繁琐而没完没了的交流与任务核对后，我们终于可以前往属于我们自己的飞机。踏上了这条漫长的跨国之旅。

“好了吗?姑娘们？“我对着里屋的空乘休息室喊了一句。几秒后，那一对空姐训练有素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步履落落大方，笑容沁人心脾。不得不说，咱们的空姐是真的漂亮。

说实话，我十分厌恶弃起飞前的那套复杂的检查与程序。我渴望同圣埃克絮佩里那般自由的航行。是一个签字过后。他就可以伴随着自己喜爱的钢铁飞兽充入云端。而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不久之后。我也将成为这位伟大飞行员笔下所写的那类人物。不过这是后话。

凌晨两点的机场热闹非凡。潮水般的人流在候机大厅里涌动着，明晃晃的射灯照耀着攒动的人头，照射在手表光滑的表镜上。光晕刺的我一阵炫目。

2:02了。我如是说，看着在表盘上滑动的夜光指针。

“有两个小时，真够早的。”老吴也看了一眼，撇了一下嘴。

我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老吴紧裹机长制服外套的肩膀。在我面前稳稳的摇摆着。从帽墙下露出的整齐的头发让人很难判断出他的年龄。我们排成一队走向241登机廊桥。我们的那位小可爱就停在那里。等待着他主人的光临。也期待着再次投入蓝天的怀抱。

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旅客们都纷纷侧目。漂亮的空姐是要多看两眼的。这也是姑娘们引以为傲的资本。

我们的机组一共12人，三名驾驶员，两名空少，七位空姐。规模中等。只是一种很中规中矩的配置。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刚才忘了问了。”我对那个年轻人抱歉的笑了一下。“有多长时间飞行经验？”

“我叫赵知行，高机长，我只是个新手，只有十来个小时的飞行时数。”他不好意思的对我说，“我大部分时间都是模拟仪器上度过的。”

“没事，多练习一下就好了，这次航班还得咱们三人轮流驾驶。”我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陷入了沉默。夜仍然黑的深沉，我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向外张望。机场中央竖着的一杆灯塔也向四周发射着炫目的雪亮。一架海航的波音727-800在滑行道上迟缓的前进着。在建筑的高压钠灯照射下发散着掠影的光波。引导车闪着黄灯在地面上游荡着，穿着反光背心的地勤人员在沉默的忙碌，像无数繁忙的工蚁。

走过了长长的登机廊桥，大开的舱门就出现在了眼前。那熟悉的机舱已经向我张开了双臂。等待投入他的怀抱。

“你先检查一下机体。我先去驾驶舱。”老吴接过来我手里的拉杆行李箱，带着赵知行步入机舱。我们看了一眼消失在机舱里的老吴，叹了口气。

他年龄有些大了。一些没必要做的事他已经不想干了。

下到了地面，接过地勤给我的一个长柄手电筒，我开始执行程序检查飞机机体和起落架等组件。

起飞前一个半小时。

我接过来地勤组长手里的例行程序检查单，签上了名字。我在地面站了一会，看了看周围，那个胖胖的地勤组长笑着走到我身边“不知道你们这个月能不能拿节油奖。”他的耳机线在风中摇摆，敲在自己的反光马甲上啪啪作响，他很胖，说话瓮声瓮气的。

“谁知道去。”我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终于，我踏进了我所熟悉的舱室，姑娘们在机舱里检查着，我则向驾驶舱走去，准备投入属于我的战斗岗位。

老吴在和赵知行交流着，此时的飞机中灯光耀眼，明亮的橘色灯火燃烧在每一个灯罩下，那如同太阳般的温热弄得我心头一阵发痒。我和两人打了招呼表示我来了，脱下外套挂在仓壁上，只一步就跨进了属于我的副机长席位。又来了，我又来了。

我们驾驶的这一架波音777-200er已经一年多了，我们十分熟悉他的脾气秉性，她是一架五年前出厂的波音公司中远程大型宽体客机，一千三百八十四次起降，五万八千零九十个飞行时数，在我们的机队中只是一位初来乍到的年轻机，虽没有女王一般的747与空客a380珍贵，但我们都十分喜爱她，熟悉她的人一定会一见钟情于她的温存与优雅。

驾驶舱有三个座位，一个隔间里有一个厕所和一张供长途航行所使用的折叠床，铺满面前和天花板的仪表像点缀在夜空中的繁星，引擎相关读数和其他现实也出现在闪亮光滑的液晶显示屏上。我从侧窗向外看去，长长的行李拖车盘旋在我们的飞机下，加油车为我们输送了供我们这趟航程的燃油，供我们顺利的飞往地球另一端。

老吴拿起了检查单，正在严肃的一一对照例行检查、我也不敢怠慢，取过耳机戴好，调试麦克风，联系地面频道，然后我也取出检查单开始进行各项检查，这也是我所厌恶的繁琐流程，又臭又长。

起飞前一个小时。

“三点了，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我看着手表说道，“小赵，你去问问乘务长客舱怎么样了，头等舱应该上完了。”

“是。”他麻利的跑出了驾驶舱。

过了一小会，他和乘务长一起进来了，乘务长附身对我说“豪华头等舱有一个舱位的阅读灯坏了，我们调换了一下位置，处理好了，其他的一切正常，头等舱上客完毕。”

“可以。”老吴点了点头，与我对视了一眼“好了，上客吧。”

乘务长出去了，并关上了驾驶舱门。

“切，几千万的飞机，一个两毛钱的灯泡都会坏掉。”老吴笑着看向我们，我和赵知行也都笑了起来。

“到了纽城再去修吧，我记得从海南飞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问题。”我看了看窗外随口说道。

等待乘客登机是很漫长的，我烦躁的用手中的笔敲打着方向杆，看着舷窗外候机大厅中的人像牙膏一样进入登机廊桥中。

“我想先去睡一觉了。”老吴开始打哈欠了。

机舱开始喧哗起来，我可以感受到人们在缓缓登上她的身躯，缓缓地压下了起落架的冲压弹簧，让她的身躯更加沉重起来。变得更加沉重。

“一会我来负责滑跑，你联系地面。”老吴对我说。

“知道。”我回了一句，继续执行检查单，检查着航电系统和液压的状态。

“等人上完再检查吧。”老吴推开了他的侧舷窗对我说道。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打开的舷窗里吹了进来，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都城的八月可不像海南，待在三亚凤凰国际机场的那两天可是把我热坏了，每日气温三十五度以上，湿度百分之九十---我的天哪。

赵知行盯着我前方的仪表，两眼直勾勾的出神，我举起手里的平板电脑在他面前晃了晃“集中注意力力年轻人，我们的行程开始了。”

“是啊。”他回应道，“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