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比悲伤更悲伤的事
糖白白突如其来的高分贝扎扎实实地把毫无心理准备的陶米吓了一大跳,冲着她就吼:糖白白,你要死啊!你这样吓唬一个孕妇不怕天打雷劈吗?吼完之后揉揉心口,又往下揉揉肚子,然后小声地安抚道:宝贝,别怕!没事儿啊没事儿。你干妈是个神经病,就喜欢一惊一乍的,你老妈我也是适应了很多年才勉强没疯,你也得慢慢适应,没事儿啊!
糖白白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反应过度,她只是突然想到褚瑶的爸爸好像也是在矿上工作,但是不知道在哪个矿上,所以听见“矿难”,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也是这样跟陶米解释的,完了之后,她说:你说应该没这么寸的事儿吧!这孩子不能这么倒霉吧!是吧!
陶米说我也觉得不能,不然的话这孩子也太惨了!那个,她妈还在世吧?
糖白白说当然了,人家是离婚不是丧偶,老大!
哦,那还行!
因为心里被“矿难”这事儿膈应着,所以也没聊几句,就挂断了。她想回办公室翻翻学生登记表,上面有家长的信息,褚瑶一定是填的她爸爸。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做得话是不是不太吉利,万一真的是,不行,不行,不能回去翻,还是回家好了!心里这样想了,但是没走几步,还是拐到了教学楼,站在教室外面,看着里面安安静静学习的孩子们,视线忍不住落在了褚瑶的身上。
教室里的褚瑶低着头,一边看书一边写着字,大概是碰到了难题,眉头蹙了起来,本来放在书上的手抬起来撑住了头,另一只手熟练的转着笔。孩子们好像都有这样的技能,有时候她去班里闲逛的时候,总会看见几个孩子一边聊天一边转笔,各种各样的笔在五个指头之间灵活地穿梭着,像一尾软着身子的小鱼儿。褚瑶好像转得更好一点儿,也许平时就靠着这个来打发无聊的课间时光吧!已经因为家庭的原因有点孤僻的孩子,不能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了吧,不然的话,她都不知道这孩子还会变成什么样!
轻轻地叹了口气,糖白白正打算离开,转身时,就看见戴小乐笑嘻嘻地隔着玻璃跟她打招呼,那手摇地跟招财猫似的,他周围的几个人也都朝外面看过来,被糖白白一眼瞪回去了。
回了家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心里还是突突地不得劲,但是她不太敢上网搜关于矿难的任何新闻,只是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一页一页地翻,很快就翻完了,但是是谁的书,写了什么内容,她一点儿都不知道。把书丢在一边,索性关灯睡觉,可是在黑暗里瞪了半天眼,也还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来来回回换了无数个姿势,闭眼数了所有助眠能数的东西,都没有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朦朦胧胧的睡着。
早上去班里开晨会,褚瑶的桌子是空的,心立刻就开始抖,赶紧问一边儿的同学,说褚瑶哪儿去了?
那孩子说:好像是打水去了,今天他们组值日!不一会儿褚瑶就跟另外一个女同学一起提着一桶水回来了。女同学跟站在门口的糖白白打招呼,而褚瑶只是不疏离也不亲近地看了一眼,就低着头进去了。糖白白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不由地想笑自己,心说又不是写小说,实际生活哪有那么跌宕起伏。
可能是心头没事儿的缘故,回了办公室困劲儿就上来了,睡得正酣中,感觉有人推自己,她以为是小张没事儿干,玩呢。就口齿不清地说别闹了,让我眯一会儿,昨天晚上基本没怎么睡,头快疼死了!
行了,别睡了,有人找你!
谁找我啊!你找我吧!
半眯着眼睛坐起来,扭头一看,褚瑶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一起,看见她扭过脸来,那个男人说:是糖老师吗?我是褚瑶的叔叔。家里有点事儿,我得接褚瑶回去一趟,她说得先过来请假!
哦是吗?很重要的事儿吗?得请多久?礼拜日下午就放国庆假了,等不到那会儿吗?
褚瑶没说话,倒是他叔叔,说怕是不行,其实是他爸爸出事儿了,想让她去看一眼,人已经没了,火化之前总得见见。
说到最后都有点更咽。如果说刚刚还有点睡意的话,现在全醒了。别人是美梦成真,现在她这算什么?噩梦成真?她看旁边的褚瑶,本来就淡漠的脸丝毫没有发现一丝松动,好像他们现在所聊的人,那个去世的男人是别的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这样的褚瑶,让她难过。每个人表示难受的方式不一样,一个仅有十四岁的孩子,除了哭泣,还能干什么呢?可是她没有哭,她就那么默默地站在叔叔身边,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梳得很整齐,肩上背着书包,怎么看都是个幸福的孩子啊!
糖白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拿出一张请假条,然后递给褚瑶。褚瑶接过,弯腰在她的办公桌上开始写请假条,糖白白在一边,看着她把“家中有事儿”写在请假理由上,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哭出来的心情。办公室里少有的安静,褚瑶把写好的假条递回给她,然后问她说老师,这个假期会留什么作业啊,我可能放假之前来不了!您提前告诉我吧!声音很平稳,不发颤。
没等她说话,站在她旁边的叔叔说这孩子,你还有心情写作业啊!你的心怎么这么硬啊,那可是你爸爸!
老师,有吗?
褚瑶没有理叔叔,只是问
糖白白摇摇头,说没有,你先忙家里的事儿吧!作业先不做也可以。
哦,那老师再见!
说完把假条给了糖白白一个,然后把其他的都拿在手里,糖白白伸手一拦,说就拿上一个出校门的时候用,其他的我来送吧!
褚瑶没再说话,只是从里面抽出一张来,把剩余的交给她,“谢谢老师!”
没事儿!
糖白白站起来,跟着他们往办公室外面走,三个人都没说话,楼道里回荡的都是那些幸福的孩子的吵闹声,他们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着,追赶着,互相倾述着,即便是没有阳光的楼道里也像能沐浴到阳光一样。可是不幸的孩子呢,她就走在她身边,沉默着,隐忍着,认真的走着。本来就没有阳光的楼道显得更加阴晦,冰冷。《安娜卡列尼娜》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小小年纪就毫无选择的经历了家庭破裂的痛苦,现在唯一的正当年的爸爸又离开了。大人经历这样的事情都未必能扛得住,如今要强加到一个瘦小的肩膀上,不幸的程度不知道得加深多少倍。
此刻的糖白白什么都听不见,就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无形的球将他们三个人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开来,她能听见的只有身边两个人的呼吸,能看见的也只有不同表情的两张侧脸,一个是悲伤,一个是坚毅,或者淡漠?
那么她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