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坏女人
小兵道:这两年来,我日子的确过得很平静--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安定平静的日子,她--她也的确对我很好。
贺文海笑道:听到你说这些话,我也很高兴,太高兴了--他自然不愿被小兵看出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里说着话,头已转了过去,四面观望着,突然又道:你的枪呢?
小兵道:我已不用枪了。
贺文海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不用枪了?为什么?
小兵道:枪是凶器,而且总会让我想起那过去的事。
贺文海道:这是不是她劝你的?
小兵道:她自己也放弃了一切,我们都想忘记过去,从头做起。
贺文海点头,道:很好,很好,很好--他本来像是还有话要说的,但这时宁云的呼声已响起,菜已摆上桌了,老爷们还不想回来么?
菜不多,却很精致。
宁云的菜居然烧得这好,倒也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除了菜之外,桌上当然还有酒,但酒杯里装的却是茶。
宁云道:山居简陋,仓促间无酒为敬,只好以茶作酒了。
贺文海笑道:幸好我还带了半瓶酒来--他目光四转,终于找到了方才摆在椅子角落里的那酒瓶,先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向小兵道:来,你也快把茶喝完,我替你倒酒。
小兵没有说话。
小兵突然道:我戎酒了。
贺文海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戎酒了?为什么?
小兵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宁云道:酒喝多了,对身体总不太好的,贺大哥,你说是吗?
贺文海沉默了很久,笑了:不错,酒喝多了,就会变得像我这样子,我若能倒退十几二十年,我一定也要戎酒的。
小兵低下头,开始吃饭。
他看来又有些心不在焉,刚夹起个肉丸,就掉在桌上。
宁云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你,吃饭就像个孩子似的,这么不小心。
小兵默默的,又将掉在桌上的肉丸夹起。
宁云又白了他一眼,柔声道:你看你,肉丸掉在桌上,怎么还能吃呢?
她自己夹起个肉丸,送到小兵嘴里。
晚饭的菜比午饭更好,然后,天就黑了。
贺文海睡在小兵的床上,小兵睡在客厅里。
宁云亲自为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被单,铺好床,又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小兵的床头。
我喜欢小兵每天换衣服。
临睡前,她打了盆水,看着小兵洗手洗脸,等小兵洗好了,她又将手巾拿过来,替小兵擦耳朵。
小兵睡下去,她就替他盖好被。
这里比较冷,小心晚上着了凉。
她对小兵服侍得实在是无微不至,就算是一个最细心的母亲,对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有如此体贴。
小兵应该算是幸福极了。
但也不知为什么,贺文海却有点不明白,他实在不知道小兵这种生活是幸福?还是痛苦?
贺文海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很可悲。
外面鼻息沉沉,小兵果然一沾枕头就已睡着。
贺文海却没有这么好的神气,自从三岁以后,他就从来了没有这么早睡过,杀了他也睡不着。
宁云的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像是睡着了。
贺文海披衣起庆,悄悄走了出去,有很多事他都想找小兵聊聊。
但小兵却睡着很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条猪也不会睡得这么沉的,何况是比狼还有警觉的小兵。
贺文海站在小兵床头,沉思着,面上露出了愤愤的表情"她每天都睡得很早--从不出去--""天一黑我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从不会醒。"贺文海记得今天晚上吃的汤是排骨汤,炖得很好,小兵喝了很多,宁云也一直在劝着贺文海多喝些。
幸好排骨汤是用笋子炖的,贺文海虽不俗,却从来不吃笋。幸好他双是个从不忍当面拒绝别人好意的人。
他虽然没有拒绝,却趁宁云到厨房去添饭的时候,将她盛给他的一大碗汤给小兵喝了。
他记得宁云回来看到他的汤已空,笑得更甜。
她在汤里放了什么迷药?
每天晚上一大碗汤,所以小兵每天都睡得很沉。
小兵睡沉了,她无论去做什么,小兵也不会知道。
但她为何不索性在汤里放些毒药?
这自然是因为小兵还有利用的价值。
贺文海目中射出了怒火,突然转身,用力去拍宁云的门。
门里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贺文海一生中从未踢破过别人的房门,闯入别的屋子。
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屋子里果然没有人,宁云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他算准宁云必定在这小楼上。
他正考虑是否现在就闯进去,小楼上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看来也和湘良客一样,神情虽然很愉快,却显得有些疲倦。
从门里射出的灯光,照在他身上。
贺文海本不是个容易吃惊的人,但一看到他,就又吃了一惊。
他再也想不到从这扇门里走出的人,竟是毛正阳!
只见门里面伸出一双白生生的手,拉着毛正阳的手。
晚风中传来一阵阵低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咛。
过了很久,毛正阳才慢慢走下楼梯。
他走得很慢,不时回头,显然还有些舍不得走。
但小楼上的门却已关了--这小楼上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贺文海不但觉得很悲哀,也很愤怒,他悲哀是为了小兵而悲哀,愤怒也是为了小兵而愤怒。
他几乎从未如此愤怒过。
方才他已忍不住要冲过去,当面揭穿宁云的秘密,但毛正阳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也是个男子汉!
他不忍令毛正阳难堪。
只见毛正阳仰首望天,长长吸了口气。
但走了两步,他脚步突又停住,厉声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出来!
毛家神功果然不愧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他的警觉之高,反应之快,绝非湘良客可比。
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他头脑还是能保持清醒,但他却也绝对想不到从树后走出来的人竟是贺文海!
从小楼到停车爱醉枫林晚并不远,两人在这段路上说的话也不多,而且都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但有些话迟早总是要说出来的。
他们坐在酒店的屋脊上,开始喝酒。
贺文海在很多地方都喝过酒,但坐在屋脊上喝酒,还是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这真是喝酒的好地方。
现在,一坛酒也只剩下半坛了。
毛正阳喝得真不少--有贺文海这样的酒伴,有清风明月沽酒,无论谁都会多喝几杯的。
毛正阳忽然道:你--你自然知道我到那楼上去做什么。
贺文海道:我知道你也是男人。
毛正阳道:你自然也知道在那楼上的人是谁?
贺文海道:是。
毛正阳道:我--并不常来找她。
贺文海道:哦?
,毛正阳道: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她。
贺文海默默的点了点头。
毛正阳道:我也认得很多女人,但她却是最能令我愉快的一个。
贺文海沉默道:你可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
毛正阳喝了口酒,道:我认得她已有很久了。
贺文海道:她对你怎样?
毛正阳笑了,道:她会对我怎样?这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看那男人是不是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贺文海道:你也知道她在利用你?
毛正阳又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也在利用她。只要她能给我愉快,我付出代价有何妨。
贺文海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你们的交易若是伤害到别人,你也不在意么?
毛正阳道:会伤害到谁?
贺文海道:自然是爱她的人。
毛正阳叹了口气,道:我有时真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
贺文海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被她伤害?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
毛正阳微笑道:你对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贺文海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有谁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吃的苦头一定比别人更大。
毛正阳沉默很久缓缓道:小兵真的很爱她?
贺文海道:是。
毛正阳道:我知道她是小兵的朋友,也知道小兵是你的朋友。
贺文海没有说话。
毛正阳道:但我却不认得小兵,也从未见到过他。
贺文海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并没有怪你。
毛正阳又沉默了很久,问道:小兵现在还和她在一起么?
贺文海道:是。
他长叹一声,道:他爱她虽比你深得多,但他和她的关系却还不及你亲密。
毛正阳很诧异道:难道她没有和他--贺文海苦笑道:无论谁都可以,就是他不可以。
毛正阳道:为什么?
贺文海道:因为他尊敬她,从不愿勉强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她自然希望他永远保留这种印象。
他苦笑道:其实女人是生来被人爱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男人若对一个根本不值得尊敬的女人尊敬,换来的一定是痛苦和烦恼。
毛正阳道:如此说来,她的所做所为,小兵一点也不知道?
贺文海道:完全不知道。
毛正阳道:你为何不告诉他?
贺文海道:我纵然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会变聋子,眼睛也会变瞎子,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呆子。
毛正阳沉吟道:你难道要我去告诉他?
贺文海黯然:他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眼看他败在这种女人的手上。
毛正阳默默无语。
贺文海道:我生平从未求人,但这一次--毛正阳突然打断他的话,道:可是--我说的话,他就会相信么?
贺文海道:至少你和她的关系,她总不能完全否认的。
毛正阳霍然长身而起,道:好,我陪你去。
贺文海紧握住他的手,道:我的确没有看错你,我相信你和小兵也一定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毛正阳道:好朋友只要有一个就已足够,他能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已可算是不虚此生了!
木屋里竟没有人!
小兵睡过的床,还铺在客厅里,厨房里还摆些昨夜吃剩下的茶,但炖汤的汤锅却已空了,而且也已洗得干净净。
宁云的卧房里一切东西都还是老样子,被贺文海闯破的门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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