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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枭雄VS英雄

贺文海看了看毛正阳的尸体,长叹道:不错,我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

叮当道:他的人既然已死了,还能对你说话?--难道死人还能说话?

贺文海道:有些话,用不着说出,我也可以听到。

叮当道:可是--可是我怎么没听见。

她越来越不懂了,所以也越来越害怕。

人们对自己不懂的事,总会觉得有些害怕的。

贺文海沉默了半晌,道:你也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叮当点了点头。

贺文海道:其实他也已将那些话告诉了你,只不过你没有注意去听而已,要知道死人告诉你的话,往往是最可贵的,因为这是他以自己生命换来的教训,你若能学会听死人说话,就可以多懂得许多事。

叮当嘴唇已有些发白,道:可是死人说话我怎么能听到呢?

贺文海道:要学会听死人说的话,自然不是件容易事,但你若想多活几年,活得好些,就该想法子去学会。

他神色很郑重,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叮当道: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学,你肯教我么?

贺文海道:你再仔细听听。

叮当闭起了眼睛。

她的确是在一心一意的听,可是她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贺文海道:不但要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听。

叮当张开了眼睛。

只见毛正阳身上的衣服,本已被剑锋刺破了很多处,再被溪水冲激,此刻几乎也是*着的。

他的肌肤已变成灰色,因为他的血已流尽,再经过泉水冲洗,伤口上的皮肉都翻了起来,却看不到丝毫血迹。

过了很久,贺文海问:你已听出了什么?看出了什么?

叮当道:我--我看出他身受了很多处伤,一共有十--十九处。

贺文海道:何以见得?

叮当道:因为他的伤口都很短,也不太深,显见只是一种兵刃的尖锋刺破的。

贺文海道:为什么一定是剑尖?

叮当道:因为刀尖枪尖都不可能有这么锋利。

贺文海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已学会很多了。

叮当笑道:由此可见,伤他的人一定是百春,因为湘江老人用的是金丝折扇,不是剑。湘江老人也许并没有来。

贺文海道:也许他虽然来了,却没有出手。

叮当点着头,忽然道:这些剑伤都是斜的,下面较深,上面较浅。

贺文海道:不错。

叮当道:由此可见,对方的剑每一剑都是由下面反削上去,这种剑法一定奇怪得很,我常听人说百春的剑法诡异迅急,武林罕见,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贺文海道:不错,他的剑法不但诡秘怪异,而且专走偏锋,每一剑出手的部位,都是对方绝不会想到的。

他指着毛正阳膝盖上一处伤口道:你看这一剑--这一剑若是自上刺下,那倒也平平无奇,但这伤口也是下深上浅,可见对方这一剑也是从下面反削上来的。

叮当道:不错。

贺文海道:由此可见百春出手的部位,必定在膝盖以下,用的就必定是腕力,我若不看到这伤口,就也想不到有人会在这种部位出手。

叮当只有点头。

贺文海道:你看到的只是他正面,他背后还有七处伤口,以毛正阳的武功,绝不会将后背都卖给对方。

叮当道:不错,我若和人交手时,也不会将背对着人的。

贺文海道:由此可见,他这些伤口一定是在两人身形交错时被百春所伤的,那么百春的剑只有从自己的肋下穿出,才能刺得到对方。

他叹息道:自胁下出手本已不是常见的剑法,最怪的是,这几剑也是自下面反削上去的,由此可见,百春必定已在两人身形交错时那一瞬间,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可乘势将剑反刺而出,他变势与出手,显见只是一个动作,所以速度必定快得可怕!

叮当听得呆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道:原来他就是要告诉你这些话。

贺文海道:若非如此,以他的武功,本不该受这多处伤的。

叮当道:为什么?

贺文海道:高手决斗,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无论谁的剑法有了丝毫破隙,对方绝不会放过。

叮当道:这我明白。

贺文海道:你想,毛氏铁剑享誉武林二十年,单以剑法而论,已可算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怎会在一场比斗中接连露出二十六处破绽,接连被对方刺伤二十六处呢?

叮当道:这倒的确有些奇怪。

贺文海道:还有,百春的剑法既然那么毒辣,毛正阳这二十六处伤口都是轻伤,百春又怎会在他接连露出了二十六次破绽后,还不能一剑刺死他呢?

叮当道: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贺文海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道:这只因毛正阳这二十六次破绽,都是故意露出的。

叮当道:故意露出来的--他难道故意要百春刺伤他?

贺文海道:不错,就因为他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所以每次都能及时闪避,所以他每次受的伤都不太重。

叮当更不懂了,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贺文海长叹道:他这样做,只为了将百春出手的部位告诉我!

叮当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半晌,她又流下泪来,道:我本来以为世上连一个好人都没有,人们交朋友,也是为了互相利用,所以一个人若要好好的活着,就得先学会如何去利用别人,欺骗别人,千万不能讲什么道义,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贺文海道:这些话,自然也全都是宁云教你的了?。

叮当点了点头,道:但现在我却知道,这世上毕竟是有好人的,江湖间也的确有轻生死,重义气的朋友。

她忽然在毛正阳尸身前跪了下来,道:毛先生,你虽然不幸死了,可是你不但帮助了你的朋友,也使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你--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山外的古道上,正有两个人在行走着,斜阳的余辉照着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衣服上也闪耀着一种诡异的黑光。

他们走得不快也不慢,看来都很安详,除了脚步移动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他们的身上似乎带着种无形的杀气,他们还未走入树林,林中的归鸦已被这种杀气所惊,纷纷飞起。

生命,在他眼中看来根本就已足轻重。

他绝不允许任何有生命之物压在他头上!

树林里很昏暗。

走到这里,前面一人突然停下脚步,几乎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后面一人的脚步也随着停下。

前面一个正是湘江老人,此刻道:毛正阳的剑法如何?

百春道:好!

湘江老人道:很好?

百春道:很好,在七大剑派掌门之上。

湘江老人道:但他与你交手时,露出的破绽却多达二十六次之多。

百春道:是二十九次,有三次我未出手。

湘江老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三次你未出手,为什么?

百春道:因为那三次我若出手,便可要他的命!

湘江老人道:你已看出他那些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

百春道:不错,所以我不愿他死得太快,我正好拿他来练剑!

湘江老人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露出那些破绽?

百春道:不知道,我没有去想。

除了杀人的剑法外,他什么事都不愿去想。

湘江老人道:他故意露出那些破绽,为的就是要你刺伤他。

百春道:哦?

湘江老人道:他自知绝非我们敌手,所以才这么样做,好让贺文海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就可看出你出手的部位。

他抬起头,接着道:由此可见,他必定早已知道贺文海人会跟着去的,你我现在若是回头,必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贺文海正在小兵的木屋中找着柄锄头,正在掘坟--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这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归宿。

叮当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因为他不愿叮当动手,他要一个人掘成这个坟墓,他该做的事,从不愿任何人插手。

此刻叮当道:你真的要将毛先生葬在这里?

贺文海点了点头。

叮当道:一个人只要死得光荣,无论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是么?

贺文海道:是。

叮当道:那么你就不该将他葬在这里。

贺文海道:不葬在这里,葬在哪里?

叮当道:你应该将他再挂到那边的飞泉中。

贺文海沉默着。

叮当道:象湘江老人和百春这样的角色,迟早必定会看破毛先生的心意,是么?

贺文海:是。

叮当道:百春自然不愿让你看破他剑法出手的部位,所以只要他们一想到这一点,就必定会立刻回来。

贺文海道:不错。

叮当道:他们回来时,若是发现毛先生的尸体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必定会想到你来过。

贺文海点了点头。

叮当道:那么,等到他们和你交手时,就必定会将剑法改变了,是么?

贺文海道:不错。

叮当道:那么毛先生的这一翻心意岂非就白废了么?

贺文海还是在继续挥动着他的锄头,很快已将墓掘成了。

叮当道:你既是毛先生的好朋友,就应该让他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就不应该将他埋葬在这里。

贺文海道:你说的,我也都想到过。

叮当道:那为何不将毛先生的尸身挂回原来的地方?

贺文海一字字:我不能这样做,他为我而死,我--叮当道;就因他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你才一定要这样做,否则他岂非等于白死了?他死得能瞑目么?

贺文海沉默了很久,道:我敢打赌,湘江老人和百春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百春已回过头。

湘江老人:你要回去找他?

百春道:是。

湘江老人道:我知道你很早就想与贺文海决一死战,可是你现在绝不能去!

百春道:为什么?

湘江老人道:你现在若是去了,必败无疑!

百春的手霍然握住了剑柄,声音也变得嘶哑,道:你怎么知我必败无疑?

湘江老人道:你已杀了毛正阳,杀气已减,贺文海此刻却正是悲愤填膺,你若与他交手,在气势上你已输给他三分了。

百春道:哼。

湘江老人道:你已经一战,再加以长途跋涉,体力难免更弱些,贺文海在那里以逸待劳,又占了三分便宜。

百春道:可是你--湘江老人:你我若是联手,自然能致他死,只不过--你怎么知贺文海是一个人去的?他若是和王老儿在一起又如何?

百春道:凭他们两人,也未必能--湘江老人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此次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出手!

百春默然。

湘江老人道:何况,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了!

百春道:我还是我!

湘江老人道:但如今你已有情。

百春道:有情?

湘江老人道:你能胜人,就因为你的无情,如今你既已有情,你的人与剑势必都要日渐软弱--湘江老人又道:你从不动心,如今怎会有情,是谁打动了你?

百春霍然转过身,道:没有人。

湘江老人道:我也不想问你那人是谁,但你若想胜过别人,若想胜过贺文海,就得恢复昔日的你,你若想恢复昔日的你,就得先杀了那令你动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走入了树林。

百春双手已紧握住了剑柄!

夜,秋夜,夜已深。

贺文海的心情就和他的脚步一样沉重。

毛正阳终于已葬了,这名震天下的剑客,归宿也正和许多平凡的人一样,只不过是一杯黄土。

他死得是否比别人有价值得多?

贺文海黯然,他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毛正阳本可不必死,不必死的人死,岂非有些痴?

也许古往今来的英雄们多少都有些痴!

贺文海自己又何尝不痴?

叮当紧随着他,忽然道:你怎么知道湘江老人他们绝不会再来?

贺文海道:因为他是当代的邪恶代表,也是当代的枭雄,枭雄们的行事总和别人不同。

叮当道:有什么不同?

贺文海道:他们一击出手,无论中与不中,都会立刻全身而退,再等第二次有利的机会,他们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叹了口气道:枭雄绝不会痴,所以和英雄不同。

叮当道:英雄都很痴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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