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倾城花魁是女官

从自己远征出事, 到如今终于回城, 已经过去半年之久。

站在因为御敌而稍有改建的城堡门前，川上阳打量着眼前熟悉中又有点陌生的一切, 内心感慨的同时也十分欣慰。

他自己也没料到这半年里会发生那么多事，更没想过城中的一切因为自己重伤失忆流落在外的关系没参与过一分，如今在救命恩人打探出来的消息刺激下恢复记忆, 虽然是第一时间就急忙赶回来, 但明显……城中的一切早就恢复风平浪静, 用不着他这个后知后觉的城主操半分心。

“阿祐，泰辉, 我不在的这半年, 真的辛苦你们了。”

当他这样感慨着说出来时, 站在迎接人群中的副官和武将连连摇头摆手并不居功，将刻意落后的少女给推出来。

“您要谢就好好谢谢梅露吧, 没有她在, 珑月城可没有现在这么安稳的样子。”

他不由愕然, 之前为了早些回来一路匆忙, 城中遇事后很多细节川上阳都没来得及问，现在听自家心腹的意思, 是还有更多别的细节。

然而被至人前的少女却没有居功的意思, 只是向他淡淡一笑，施了一礼：“主人，欢迎回来。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吧，我已经奥殿准备好了饭食和风吕。介时您有什么想问的, 梅露都会一一说予您听的。”

和记忆里一样温柔又恭顺的女声，川上阳原本因为阔别半年加上之前失忆产生的些许隔阂感一下子消散，之前还有些冷肃的五官不自觉地柔和了不少。

“说得对，站在这里也不是一直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吧。”他点点头赞同道，自己此时的情况是寒酸又糟糕了些，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让出了跟在身后的山田一家又对众人道，“对了，还没跟你们介绍，这是我受伤时一直照顾我的山田一家，这次跟着我回珑月，打算在城里扎根生活。今天有些晚了，梅露，你先给安排着住下吧。”

最后一句，是对梅露说的，女官自然立时应下。

她没什么反应，但旁边其他几个男人却都是皱了一下眉头，而周遭的其他家臣在将视线扫向一直低头不敢多看的山田一家，尤其是其中还是妙龄的秀美少女时，都是互相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一个个就当什么都没注意到继续自己的迎接工作，簇拥着主人进入了城堡。

“裕太呢，他的伤还没好吗？”

“殿下前阵子遭到了阪江城的刺客行刺，人没受伤但感染了风寒，不能见风。”

“是吗？我知道了。”

队伍一路前行，男人们在谈论着城中的事，全是山田樱子不知道的人和听不懂的事情，但她也不感兴趣，和她的父母一样，在进了城堡大门以后，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周围的景色上。

这里就是城主居住的地方啊。

高高的石礅垒成的厚实城墙，宽阔的内城护城河，一路穿行过三之丸和二之丸这些地方时，可以见到重重的回廊和不时有重兵巡逻的队伍，越是往里走越是能看到更多气派的房屋宫殿和漂亮的庭院风景，用金漆描绘的廊柱和屋檐近距离瞻仰到时越发精巧华丽气势恢弘。

明明之前路过城下町时见到的那些房屋已经很好了，现在走进城堡里才发现，真正的大贵族们居住的地方和那些平民与普通武士的居所相比是他们想象不到的差距。

一直生活在乡野的山田一家都被惊呆了，连前头队伍的人变得越来越少都没发现。

川上阳去了薮椿院，梅露早就备好的饭食和洗漱场合都在那里，刚好儿子也在那里，是正合了他也想立刻见见儿子了解一下情况的意。

而另一边，梅露也在执行城主的命令，给山田一家找了一间空着的小院暂时住下。

“时间紧迫，就暂时委屈三位住在这里了。”

美貌的女官在前面领着路，停在一间在山田一家看来已经很好的院子门前，对三人歉意道。

山田樱子这会儿算是真的直面之前只能远远看着的珑月姬了，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真人，同样作为女性，还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少女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怎么有人能美成这个样子！难怪那个呆……城主大人就算失忆了也对她这么念念不忘，硬是能记住名字。

樱子看着眼前优雅美丽得像公主一样的女官，内心不由自主生起了几分酸涩和气馁。她在失落着时，身后的父母已经在连连摆手，局促回应了：“没有没有，这屋子比我们以前的家要气派太多了，一点都不委屈，不委屈的！”

比起女儿，山田夫妇是真的没太多想法，他们真没想过自己救下的是这么一位尊贵的大人物，小山村的生活太苦，现在能借着这个机会出来过上更好的日子已经很好，有城主府的照拂他们一家以后可再不会是什么苦哈哈的穷猎户小村民了。

“那就好。”女官闻言一笑，然后又领着人进入院落内，“里面的日常用度我已经命人布置好了，三位可以看看屋里缺什么，我会再吩咐人补上。至于吃饭的时间地点以及澡堂的位置，到时会有其他人过来为三位领路告知，不用担心。”

如此细心周到，一家人自然只剩下道谢的份，完成了任务，女官自然也是告辞离去，留下山田一家开始慢慢摸索自己的新居。

“到底是有名的富裕大城啊。”山田老爹将院门关好时，还感慨了一句，“放到我们那种小山村，哪里能见到这样天仙般的人物。”

“可不是。”山田大婶也是一脸惊叹，“以前我还觉得我家女儿长得好，就是那些小城里的公主也不见得能比得上，到了这里才知道还是见识太少。”

这话让本就心情不好的山田樱子更不爱听了，当即嘴巴一噘十分不服气：“那又怎么样！再漂亮不也是呆子……城主大人的下人吗！而且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梅露的背景可一点都不光彩，论起出身只能说是卑贱，我们平民都比她高贵！”

她进过珑月城，自然打听过能打听到的所有消息，梅露是珑月城主花了4000贯钱从游廓里买来的花魁城里很多人都知道，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长得漂亮再正常不过。

可是再漂亮有什么用，依旧是游女，还不如他们这种虽然穷困但身家清白的平民有社会地位，没有贵人的庇护，这样的女人就是实实在在人人都能鄙视的卑贱玩物。这就是山田樱子面对珑月姬时的最大优越感，也是唯一的优越感了。

但换句话来说，城主大人连梅露这样的女人都没有彻底动心，而是拿她当侍女来用，也正说明了他和打听到的消息一样是个不好女色正直又勤于公务的好城主，这样一个洁身自好又英俊强大的上位者，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至少早在还在村里时就有心思的山田樱子是没办法不动心的。

特别是跟着他进了这座城堡以后，原本只是模糊朦胧的想法如今越发清晰。有了这样的想法，樱子自然没办法再用平和的态度去面对那样美貌过分的梅露，不自觉地变得尖锐起来。

而这一切，川上阳一无所知。

在风吕屋里好好洗了一把澡，换上了久违的贵族衣衫，又吃到了梅露亲手做的也心心念念半年的鱼丸汤，熟悉的口味和熟悉的家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连带儿子裕太跟他说话说得好好的途中不知为何突然臭了脸，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回想起之前远征时把裕太带上想着历练他一下的决策错得不能再错，害得儿子几乎没命，川上阳心里还是挺愧疚和心疼的，粗神经老爹不顾儿子的反抗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便离开院子去了天守阁。

之前一路走来，川上阳就知道珑月城现在发展得很不错，但具体的情况如何他还一概不知，这可不是他能容忍的。

待他回到专门用来处理公文事务的侧厅，早有一众心腹在那里等着他。

“就知道您一定会过来。”副官笑着侧过身，让出后面的主座之位以及上面放着的厚厚一叠报告，“您出兵远征至今的这段时日，珑月城中所有发生的重要事务都已经汇编成册，就等着您过目呢。”

川上阳闻言眼睛闪了闪，这意味着他不在的这段期间，哪怕自己生死未明依旧有人死守在原地，坚信着他会回来一直在等着他。

城主没再说什么，而是坐上了首座，开始低头快速浏览起报告上的一切，上面将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要事一一罗列，每一件事的时间地点人物和起因经过结局都非常清楚，可谓详尽之极。

越是看下去，川上阳越是动容。从阪江城的阴谋暴露，珑月城一直倍受算计，他失踪后的内乱，接着战争暴发，两军联攻，最后珑月获胜，战后休养生息……这桩桩件件便是换成他自己，也不见得能做得比这更好，甚至很多时候都得惭愧地承认根本做不到。

“主公，这些文书都是我们在那段时间里抽着空一点点写下的，之后您出事少城主也重伤了，便是由梅露姑娘一手包办，她一直都坚信您一定会回来。”一直到他看完，浅野祐说到这句时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不知是感慨又或是感叹。

川上阳下意识地扫向一直低调站在一旁的女官，脸上满是震撼和动容，这半年来梅露的能力和付出让他无法不心颤，明明是一介女子身却能拼到这种程度，川上阳自然知道对方是为什么。

“谢谢你梅露，也多亏有你在了。”川上阳向着少女躬身诚心道谢。他原本以为将少女从游廓带出来是给她一个庇护，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被庇护的是他川上一家和珑月城才对。

“请别这么说。”女官笑着低头回礼，一双黑眸直直望来，“珑月城现在也是我的家，保护自己的家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听到她这么说，川上阳不由笑了起来，郑重点头：“你说得对，珑月城就是你的家，你可是这座城的珑月姬呢。”由身为城主的他说出这句话，算是彻底承认了女官的地位。

地位被抬高了的当事人并没有因此欣喜，而是笑着道完谢后就拐到了正事上：“主人，除了这些事件汇报外，最近我和浅野大人针对珑月城颁布的一些政令也在其中，您要看看吗？”

这确实是值得好好看的，离开半年，整个国家时局动荡，珑月城也是因此积极调整政策，他得将公务好好熟悉起来才能顺利上手。

工作狂属性又一次上身的城主大人埋头政务，每天不是骑马视察城中情况，就是和副官女官等手下一起像以前一样处理公务，在认识和接手城中事务时也重新找回了以往的节奏，他过得非常舒服，一度沉迷工作不可自拔。

一直到在城下町意外碰到了救命恩人山田樱子，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月。

“城主大人！”对方看到他先是惊喜，随后又露出些许隐忍的委屈之色。

“你怎么了？”对于有救命之恩的山田一家，川上阳还是非常感谢的，看到少女的情绪不对立刻关心了一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之前听梅露说过，给山田一家在城里安排好了工作，难道有本地人看他们是外来人所以找麻烦了？

“没，没有。我做工的地方大家都对我挺好的。”对方连忙摇头否认，只是眼圈微微泛红，“我，我就是想问问。我是不是惹梅露姐姐不高兴了，所以前些天才让我们一家都搬出本丸，来城下町住？”

梅露让他们搬出城堡了？

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川上阳很是意外，但脸上并没有变化，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然后就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这完全不在意料之内的反应让樱子傻眼，想再喊住人说说话已经来不及，只能咬咬嘴唇，看着华丽的城堡眼里有些希冀，却还是克制地也离开了。

川上阳再度回了城堡，工作狂城主一直忙碌到晚上终于记起樱子的事，山田一家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什么让他们搬出本丸他也需要一个说法。

这个时间点，梅露应该是给儿子送晚上的宵夜了吧。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从他回来以后，儿子在知道梅露有给他准备晚上垫肚子的茶点也非吵着要给他带一份，因为是代着一起做倒也不麻烦，梅露就应下了。虽然是件小事，但川上阳只觉得儿子越大越不懂事了。

走在薮椿院的路上，城主老爹认为自己有必要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儿子。

刚跨进院门口，儿子房间的灯果然亮着，烛火照出少年和少女相对而坐的剪影，踩着积雪，川上阳很清晰地听见儿子的声音。

“听说你前两天把那个山田一家弄出本丸，在城下町另找了一个不错的民居安排住下了？”

这句问话让川上阳止住了步伐。

“少主不喜欢？”房间里传来梅露的反问，“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

“谁不喜欢了！应该说你早该把那一家弄出去了！我看他们一家就烦！”川上裕太直接打断了她，“要不是碍着父亲的面……咦，为什么你会把他们弄出去啊，他们明明救了父亲来着，你不是最看重父亲了嘛！”说到后头语气都在发酸。

“殿下，正因为是这样，我才不能对主人的救命恩人这般怠慢啊。”少女的声音温和又有些无奈，“山田一家可是早就说过是想借主人的力量在城中谋份工作自力更生，以后是要在珑月城扎根的。之前虽说是一家人都住在本丸这边，但是樱子姑娘可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呢，以客人的身份在本丸短暂住些时日自然没关系，可时间久了就有问题了。”

少年啊了一声，忽然终于又想起自己家的本丸是座男人窝来着，后院奥殿至今也就来了梅露这么一个身份有些特殊的女官，身边也没什么女性告诉他这类避嫌常识，川上裕太根本没意识到顾忌女子清誉这种事。

“殿下，樱子姑娘和我是不一样的。”女声继续温和耐心地解释，“人家这么清白的女儿家可不是我这种游廓出身的贱籍，名声早就没了反而无所谓，从被主人赎身跟随来到奥殿与否都改变不了这个既定事实，可樱子姑娘还没定亲嫁人呢。”

“喂，我说你啊……！这根本不是能混为一谈的事好吗！”

少年的声音开始气极炸毛，站在院中的川上阳却是低头转身离开。

第二日，他早早出了城堡找到了樱子，她在一家信誉口碑都极好的大商铺里做工，工作轻省体面工资还高，要不是城主府的面子真抢不来这样的好工作。

川上阳直接把人叫出来，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对着欣喜还有些激动的少女一脸耿直认真：“你们搬出来是对的，继续留在本丸才是害了你。樱子，你是个好姑娘，一家人又都很勤劳，以后会在城里生活得越来越好的。还是那句话，在外面要是遇到麻烦就跟城主府说一声，会有人都给你们安排好的。”

樱子目瞪口呆，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她的对面，自认为交待清楚的城主大人向她点点头，又很酷的转身走了。

顺势再视察一番城下町的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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