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第三章万丈荣光
陆嘉泽是真病了,把延江送走了,又回房睡觉了,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外面雨下的大,沈意继续在外面摸那个铜镜,琢磨到底哪里结构不同,后来听到了一些轻微的翻书声才发现陆嘉泽是窝在被子里看书。
看书都不用开灯的么?沈意疑惑地想,天气不好,房子里都昏昏一片,能见度差的一塌糊涂,陆嘉泽怎么看的?
他蹲在门口,不太敢过去看陆嘉泽,他还记得陆嘉泽说“他还是他却不再是他”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样子,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但是目前看来,现在陆嘉泽喜欢他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铜镜已经被摩挲的有点热了,朱砂画的鬼画符也糊掉了一些,沈意心不在焉地计算陆嘉泽到底喜欢他多久了。
才回国的,那就是之前还在国内喜欢的了,难道是大学的时候吗?可是大学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一个系,接触称不上少,但是也绝对不多,更何况那时候他正全力以赴地忙着追云默。
他记得他全心全意地追云默的时候,陆嘉泽也没少女朋友,有一次还带着女朋友跟他吃了一顿饭,那姑娘吃完饭有急事就先走了,他跟陆嘉泽一起回校,他还全心全意地劝陆嘉泽找个更漂亮的,否则走在一起,大家不知道是看哪个,陆嘉泽就也对他呵呵,说你的小白脸又比女生好多少。
那女生后来跟陆嘉泽怎么样了,他不太清楚,但是怎么想,陆嘉泽那时候都还是喜欢女生的吧?
那就只能是工作之后了,但工作之后,除非陆嘉泽是受虐狂,否则他真不记得除了第一次他给过陆嘉泽什么好脸色,并且他也不记得陆嘉泽对他说过什么软话。
所以,这件事真是一个迷啊……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想了,喜欢不喜欢这种事离他真是太远太远了。
连延江都在说,没办法处理这个事,他自己也知道,其实再让自己回到身体上,困难重重。
凭良心说,如果今天换成了延江不见了,他可能发现不对,但是他就能想出办法了吗?把冒牌货杀了吗?那也就是杀了他的身体,把冒牌货抓起来拷问吗?那样也一样问不出东西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四五年了,从看见云默跟冒牌货相亲相爱到如今,他是正儿八经再也不相信什么爱情了。
什么海枯石烂什么永恒什么矢志不渝,都是屁话,什么东西都禁不住时间的熬煮,今天可能还惦记一下,到一个月半年,就彻底忘了。
他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冒牌货号称失忆,在家养病,云默弄些汤汤水水的食物回来,冒牌货都会一遍遍嘟囔这个排骨汤腻了那个老鹅煲不鲜嫩或者什么鲫鱼汤太腥了之类,但是现在,云默点菜回家的时候,带的已经都是冒牌货的口味了。
就像熟悉他的口味一样,云默一样一样熟悉冒牌货的口味,然后他们之间的那些东西就一寸一寸被消磨被替代了。
他用手无意识地继续摩擦铜镜,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指尖剧痛,铜镜上的一个s状的朱砂几乎已经被他蹭了一半了。
陆嘉泽似乎还在翻书,沈意听到书本翻来翻去的声音,犹豫着是不是进去看看,这么暗的视线,陆嘉泽是不要眼睛了么?
他想了一会儿,陆嘉泽倒是自己出来了,在床上躺了半天,居然也没换睡衣,衬衫揉的皱巴巴的,衣领上的扣子只扣到第二颗,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皮肤,细腻的几乎发光。
陆嘉泽是出来喂后勤部吃东西的,后者蜷缩在沙发边缘,一动也不动,被陆嘉泽摸了也只是懒洋洋地撩了一下眼皮,很快就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像后勤部这样老死,沈意想,又觉得,最深的噩梦大概就是他一直活着,用这副魂魄的状态,目睹着后勤部、陆嘉泽们的死亡,看到再之后的人家搬进来死亡什么的,直到这间房子被拆迁。
说不定会是真的呢,他又不用吃饭不用排泄,大概真的能活很久很久,目睹很多很多的分离,直到疯掉什么的。
后勤部继续睡觉,陆嘉泽摸了一会儿就关灯去厨房了,那个胖胖的父亲中午煮了一锅白粥,黏稠稠的,米粒晶莹,不过现在沤了一个下午,已经干掉了,米粒膨胀的糊成一团,陆公子倒也没介意,往里面倒了点水,又继续加热。
像陆嘉泽这种……算是纤弱的身子吧,沈意想,跟着陆嘉泽后面扫视陆嘉泽的身材,怀疑以陆少爷这种生活方式,早晚会挂了。昨天到现在一口没吃,今天又发烧了,还泡冷水,分分钟都是找死的节奏啊。
不过他倒记得,陆嘉泽高中的时候身体还不错的,有一次他发烧,陆嘉泽替他把运动会的两千米跑了,跑完了还神清气爽地嘲笑他像小姑娘,淋个雨都会发热。
陆嘉泽跑步还挺快的,那次还拿了一个第一名,学校给他发了一个笔记本做奖励,他回头就把笔记本给陆嘉泽了,陆嘉泽一边嚷嚷他都不请个客道谢一边还是把那笔记本收了。
雨还在沥沥地下着,陆嘉泽就开了厨房的灯,总是模模糊糊的,于是只有天然气那点幽蓝的火光摇摇摆摆的,衬着窗外的婆娑树影,显得隐在半黑暗中的陆公子像个剪影。
陆嘉泽还真挺好看的,沈意想,那半个剪影勾勒出的轮廓好生秀气,尤其是睫毛在火光里抖抖的,像两只小小的蝴蝶。
他看了一会儿,陆嘉泽就真跟剪影似的,一动不动,直到客厅里的手机响起来了。
陆嘉泽电话其实挺少的,来来去去的联系人都是延江,他听了一会儿,陆嘉泽站在那里,分明也听见了,却就是不接,等电话响了七八次了,才慢慢腾腾地关了天然气,摸进了黑黢黢的客厅。
接电话之前,陆嘉泽清了好久的嗓子,然后才一边接电话一边去开灯。
“……我刚才在洗澡。”
“我明天就去找你。”陆嘉泽捏着鼻子,“嗯,最近有点忙,没没,没感冒,刚洗头的时候呛了一下,对啊,我一直笨手笨脚的嘛。”
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太小了沈意听不清,也不好意思听下去,于是就蹲着在虚空里摸后勤部,边玩边听陆嘉泽讲话。
“你早点睡,别老打麻将,哎,晚上记得喝牛奶,我很好,真的。”陆嘉泽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点,“我没有生爸的气,是我做的不对。”
那边的声音还是小小的,沈意听不清,却觉得声音有点耳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大概是陆嘉泽的妈妈。
他跟陆嘉泽的妈妈倒是见过不少次,他初中的时候跟陆嘉泽同桌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开家长会,都流行家长前面坐着,学生后面站着,开场之前,陆嘉泽的母亲都会跟他拉些话,以至于后来大学的时候,陆嘉泽的母亲给陆嘉泽送东西,还会给他带一份。
甚至冒牌货来了之后,陆嘉泽的母亲其实都来过一次,三四年前的事了,他记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就记得她送了些东西然后就匆匆走了。
走那么快,大概也是因为冒牌货跟她说不上话,加上云默三个人,坐在沙发面前,都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嗯,等他气消了,我就回去,没事没事,我真没有生气,换我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不听话也会揍一顿的。好,好,回去我给你做饭。”
陆嘉泽不刻意提高声音的时候,音调软软的,今天偏偏感冒了,于是声音特别奇怪,怎么听都像是快哭了,沈意看到他去厨房盛了一碗粥出来,结果最终也只是喝了几口。
陆嘉泽把他爸也惹生气了,难道跟他一样,也是出柜么?沈意思忖,见陆嘉泽坐在餐桌前,便继续摩擦铜镜,这现在是他最新的娱乐,比在虚空里摸后勤部和在窗台体会疼痛有趣多了。
陆公子喝了几口粥,发呆倒是发了半小时,后来就坐在那里发短信,打字十分熟练,十指如飞,一忽儿打了好多个,最终还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帮我一个忙。”陆嘉泽对那边说了一会儿客气话,看起来还挺熟的,“帮我看看,嗯,没客气,帮我看看本市这四五年有没有植物人或者瘫痪不能动之类的好么?嗯嗯,我这不是知道你有路子么。不是恭维呀,活动费当然我付,不,我没说你付不起,哎你看看……那行,顺便帮我看看,我这房子,对对,我搬家了,住了不踏实,你帮我看看,这房子以前住过什么人。好的好的,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不客气啊,上次是应该的,我也就是举手之劳,行行,你有消息通知我,我请你吃饭。”
这房子是开盘就拿下的,完全没住过任何人,装修都是自己亲自设计的,沈意听了一会儿陆嘉泽的话,默默地想,倒是挺感激,陆嘉泽真的这么用心的。
喜欢这种东西那么虚,但是有个人惦记着你,帮着你,感觉却是暖暖的。
陆公子打完了电话,也不再喝粥了,收拾了一下桌子就去洗澡,洗完了出来才一一去锁窗拉窗帘,检查门锁的时候,陆嘉泽正好挤在沈意身边,两人交错了好几次。
陆少爷是个心细的人,每晚该做的功课一样都不少,锁了门又推了推,最后才转身,转身的时候,靠的太近,沈意甚至看到陆嘉泽抖了一下,然后就是中国结的剧烈摇晃。
陆嘉泽一把抓住了中国结,盯着中间的铜镜,手几乎在抖,那上面的鬼画符缺了一个小小的角,沈意之前就发现了,倒没想到陆嘉泽居然能这么敏锐。
“你在吗?”陆嘉泽突然大声问,扔了中国结满屋子转圈,穿过客厅去厨房去阳台去储藏室,把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了,喊的声嘶力竭,“你在吗?你是不是在?”
沈意站在门口,看到陆嘉泽把沙发推翻了,又砸了书橱,满屋子都是轻松熊维尼小熊还有蒙奇奇,落了一地。
“你在吗?沈意你在吗?你是不是在啊?”
我一直在啊,沈意想,摸了摸铜镜,可惜的是,他只能蹭掉这块朱砂,却没办法写出字来。
陆嘉泽喊了几声,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甚至还被轻松熊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
“你到底死了没有啊!”陆嘉泽大吼一声,又爬回门口,把中国结扯着,盯着铜镜,两眼血红,“没死你吭一声好不好,你知不知道……”
陆嘉泽没有说下去,沈意也不知道陆嘉泽本来打算说什么,他飘在半空中,把手按在铜镜上,陆嘉泽手抖抖的,也按了上去,沈意看到他们的手指交叠在一起,但还是穿透过去了。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空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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