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回锦篇(十二)
暑假不紧不慢地一天天流逝。
方回锦因为那天及时采取急救措施,挽救了老人家的一条命,不仅给商场避免了麻烦,还让商场得到了老人家子女送来的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所以店长对她感激在心,没给她安排晚班,只给她排了白班,还将时薪提高到和正式员工一样的标准。
这样一来,她只用每天做半天的兼职,有时在上午,有时在下午,剩下的半日她都待在图书馆蹭空调看书。
方回锦是专业是本硕连读的医学专业,七年制,因此不需要写本科毕业论文,但是大四一年她需要在医院进行实习。
学院的实习分配名单已经在期末的时候进行了公示,她被分配到了f大附属医院的儿科,本着认真负责的实习态度,她认为自己需要在正式实习之前做一些基础准备工作。
除了重新复习一遍三年来学习的理论知识,多积累一些有趣的童话故事也必不可少。
她亲缘淡薄,父母是家中的独子独女,爷爷奶奶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父亲在她七岁的时候陷入邻居夫妇的家庭纠纷而意外身亡,父亲去后,母亲一直没有再婚,而是带着她回了姥姥姥爷家。姥姥姥爷在她初中之时先后过世,而母亲因病走在了她拿到f大录取通知书的前一天。
她孑然一身,无父母,更无兄弟姐妹,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比她小十几岁的孩子,因而她多年不曾跟小孩子相处。
在看到公示名单的时候她最担心的不是专业问题,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比她小那么多岁的孩子交流。
她从零碎的记忆中努力搜寻自己儿时的经历,希望从中能够找到一星半点儿可怜的经验,好让她在面对小孩子的时候不会捉襟见肘,思来想去,终于让她总结出一条大约也许可能会行之有效的办法——讲故事。
可讲故事不得心中有故事才能讲的出来吗去?如果自己没什么有趣经历的话,是不是可以从书中摘取?
方回锦记得自己小时候热衷听四大名著,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缠着父母给她讲上一段,甚至她在和邻居家的小姐姐过家家时,也是扮演的四大名著中的情节。
四大名著家喻户晓,尤其是《西游记》里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路上精彩刺激的经历,男孩女孩都适合听,小孩子一定喜欢。
于是她像个备课老师一样,泡在图书馆将《西游记》的故事拆解成合适的一小段一小段,并且熟记于心,打算实习的时候碰到搞不定的小孩子就给他们讲上一段。
为了以防万一,除了《西游记》,她还准备了一些寓言童话,用来对付那些可能会对唐僧师徒不感兴趣的小孩子。
当然也不是每天都会“备课”,有时候她也会阅读其它的杂书,消遣时光。
自西餐厅一别后,方回锦再也没见过傅梓栩。不仅没见过,连微信上的联系也断了。
方回锦早有这样的觉悟,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傅梓栩是两条直线,即使有相交之时,也只会有那一个交点。
所以当傅梓栩从她生活中消失时,她只是唏嘘了一小下,生出几分“有些人注定是用来离别”的感想,而后又投入到当下的生活之中。
生活过得很充实,她几乎快忘了傅梓栩这个人。
在暑假还有十天结束的时候,让她顶班的学姐提前返校。她跟店长说了这个情况,店长很爽快地放她离开,还给她结了整整两个月的工资,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店长坚持,说这是她应得的,她也就不再推辞。
原先方回锦计划提前三天回趟家,看望一下姥姥姥爷和妈妈,现在一下子空出十天的假期,她便改了高铁票,兼职结束的第二天就回了家。
一个学期没回来过,家里到处都是灰尘,雪白的防尘罩上密密麻麻一片灰蒙蒙。她只能一点一点掀开防尘罩,尽量不让灰尘扬起来。
用了近一天的时间将家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一遍,又将春节在家用的棉被之类的用品全部拆洗,换上夏天的凉席,结束后,方回锦累得是腰酸背痛。刚想躺在床上稍作休息,一看到洁净如新的席子,她条件反射地蹦到两米开外,可不能让身上的灰沾到床上!
拖着疲惫的身躯洗了个澡,她连晚饭都不想吃,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
第二天,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稍微正式的深色长裙穿上,提了一只帆布袋出了门。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花店,她在花店买了两束花,一束是彩色的满天星,另一束她叫不出名字,挑选它是因为它是红色,大红。
方回锦抱着两束花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报了一个地名,司机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约过了半小时,司机停在了目的地。
方回锦下了车,面前是这个小县城里唯一的一座公墓园,她的姥姥姥爷和妈妈都葬在这里。
非年非节,墓园几乎没什么人。
守园的门卫一看到她就笑着迎出来,“小姑娘这学期来得可比之前早啊!”
方回锦从帆布袋里取出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塞给门卫,“嗯,今年提前回来了,这学期也辛苦叔叔帮我看理姥姥姥爷和妈妈的墓了,这是一点心意,您别推辞。”
门卫笑意更深,“哎呦,哪里话,就平日给墓碑擦擦灰,下雨天扫扫水的事儿,举手之劳而已,你这小姑娘每次都这么客气。”
方回锦将袋子往前又递了递,“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更何况那是我亲人的墓地,您别推辞了。”
门卫这才接下方回锦送的东西,“那我不打扰你和亲人叙话了啊。”
方回锦点头,继续往园内走。
姥姥姥爷的合葬坟和她母亲的坟在一起,邻着的两座,在整个墓园的东南方向。两座墓前都各种着两颗矮松,在一众墓中很容易找到。
方回锦熟练地直走、拐弯,最后走到了那两座墓前。
两座坟茔一尘不染,不仅墓碑被擦得很干净,就连墓碑上的描红都很新,一看就是被重新描过,还有四颗矮松,被修剪得十分规整,能看得出来,看顾这两座坟茔的人很尽心,没有敷衍。
她在外地上学,无法隔三差五来看顾坟茔,便想了这个方法,托门卫平日里替她照顾一二。
从每次来拜祭的所见来看,不枉她每学期送上的一条烟以及包的的五百块钱的红包。
站在墓前看了一会儿,方回锦将怀中红色的那一束放到姥姥姥爷的墓前,又将彩色的满天星献给自己的妈妈。
姥姥生前最喜欢红色,而她妈妈偏爱五颜六色的东西,说颜色多看着也热闹,公墓园内不允许烧纸,所以每次过来看他们,她都会带两束他们喜欢的花,以表哀思。
摆好花,方回锦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后从里面抽出一沓装订好的文件和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最上面一张纸是她这学期的成绩单,下面的是她这学期的论文,薄本是她这学期的日记。
在两座坟茔中间的地方找了个空隙坐下,开始给姥姥姥爷和妈妈念她带来的东西。
这是她每次必做的事情。
她想让长眠于地下的至亲知道她近来都做了什么,知道她过得很好。
她希望他们不要担心,哪怕她现在是一个人,也在努力地,开心地,向上地活着。
念完成绩单,接着念论文,念完论文,她又打开日记。
日记写的很零碎,都是些生活碎片,也不是每天刻意记,想起来可能才写一次,而且因为是要给姥姥姥爷和妈妈看的,她只拣有趣的、开心地记下,那些不开心的她会自我消化。
其实她的性子比较平淡,情绪很少会有起伏很厉害的时候,说得好听点叫温和,说得难听点就是枯燥乏味,正因为平淡,才不会有特别不开心的时候。
但是同理,会让她感到特别兴奋激动的时候也很少。
念完所有的内容,她靠着母亲的墓碑,闭目歇了一会儿。
“好了,今天就先念到这儿,”方回锦将东西放回文件袋,“明天我再来看你们,给你们带夏糕。”
她悄悄掀开矮松下的一块砖,取出一方铁盒,用钥匙打开锁,将装着她这学期点点滴滴的文件袋放了进去。
从大一开始养成的习惯,一学期一袋,加上她刚放进去的,盒子里已经有了六只文件袋。
等到这一只盒子装满了,她就将盒子带回去,换一只过来。
她不知道这个习惯能保持多久,但是现在,她依然想让自己亲手写下的点点滴滴陪伴自己的亲人,在她不在他们身边的日子里。
方回锦回去的时候没有打车,而是走了一段路,在路边刷了辆共享单车,一边往回骑,一边呼吸郊外的新鲜空气。
回去的路上,她拐道菜市场买了绿豆、薄荷,又去药店买了一小包甜艾草,说好要给姥姥姥爷和妈妈做夏糕的。
夏糕的名字是她爸爸取的,配料也是她爸爸调的。以前一到夏天就给她做来吃,渐渐的,家里就养成了夏天吃夏糕的习惯。
哪怕爸爸意外身亡,这个习惯依然被她妈妈保留着。
所谓夏糕,就是用甜艾草汤和掺了绿豆沙的糯米粉,然后包上一勺薄荷酱,捏成方形,放到蒸笼里蒸熟。
她很久没吃了,但做法都记得。
夏糕不难,一个下午也就做完了。
她极少发朋友圈,今天却心血来潮拍了张夏糕的图,站在蒸笼前站了半天没想出文案,索性就这么发出去。
不出三秒,商漾一就给她点了赞,还评论了一个眼冒红星,嘴角流口水的表情。
褚嬴是第二个评论的,简单明了的两个字,“想吃。”
方回锦没想到室友这么捧场,略一沉吟,便决定明天再去买点食材,为她两个室友千里送糕点。
方回锦沉迷于做夏糕,没再看后面的评论,自然而然,也就没发现傅梓栩隐在她的一众同学中间,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