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方回锦篇（十九）

傅梓栩看得认真，不便打扰，方回锦无所事事，只能一边喝茶一边研究桌宠。

茶过三巡，壶中的水已去了大半。

方回锦拎起茶壶，想出门接水，傅梓栩表面全神贯注，却是一心二用，竟看穿了她的意图。

“不用出去，”傅梓栩从方回锦手中拿过茶壶放在一竿枯枝下，揭开壶盖，按下枯枝旁的另一竿枝干，水便沿着枯枝缓缓流入壶中。

方回锦坐在这盯了桌面这么久，居然没发现这一竿枯枝别有乾坤。

再按一下，水流停止。

“好玩吗？”傅梓栩盖上壶盖，用签子拨了拨炉中的炭火，将茶壶放在一只红泥小火炉上，火舌争先恐后舔舐着壶底，“下一壶让你来试试？”

方回锦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傅老师，我的这些资料，是不是不太难？”

“大约是我还没看到难的地方。”

方回锦本能地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今天看不完？

一想到此，她又开始坐立不安。

若傅梓栩会读心，现在大概可以看到方回锦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说，傅老师对她有救命之恩，就算今天看不完又怎么了！另一个则在鼓动她赶紧开溜，说如果她继续放任傅梓栩试探她人际关系的安全警戒线，后果不堪设想。

方回锦认为这两方的意见都有道理，所以她犹豫不决。

恰巧这时，傅梓栩指着笔记里的一行字问道，“方老师，这里记录了四种类型的症状，ptsd患者是四种症状都会具备吗？”

“啊？”方回锦对上傅梓栩“好学”的眼神，早点开溜的想法微微落了下风。

她探身过去，傅梓栩见状将笔记本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圈，“就是这一段。”

“侵入式反应，如不断梦见创伤时刻或者脑海中经常闪回1……”读着读着，方回锦开始面色发白，这一段描述的患者症状，为什么她每条都能对得上？

“方老师？”傅梓栩见方回锦面色有异，唤了她一声，可方回锦没听见，她的目光越来越涣散，傅梓栩急忙收回笔记本，右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方回锦？”

“哦，您问这个啊，”方回锦心知失态，她怕傅梓栩看出端倪，急忙想说辞糊弄过去，“这个要看患者的情况，有些患者可能只有一种症状，有些患者条条都可能命中……”

方回锦的尾音愈来愈低，她忍不住想，她自己会是ptsd的患者吗？傅梓栩故意将这一段指出来给她看，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

刚落了下风的早点开溜的想法一时之间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傅老师，我……”

“饿了吧，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傅梓栩截住她的话头，“怪我，都没发现到了饭点。”

方回锦想说不麻烦了，傅梓栩却直接一个电话吩咐了白淼，说在附近找个**性比较好的地方用餐。

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傅梓栩带到了一家吃素斋的店。

三个人一个包间，隔绝外面所有可能投射过来的视线。

这家素斋店方回锦曾经听商漾一讲起过，说在整个浦江都非常有名。进店的时候她发现外面的等候区里已经座无虚席，更别说大堂中已是人声鼎沸。

这样客流不息的店，绝不是白淼想什么时候订就能订得到的，因此只有一种可能，傅梓栩一早便计划好要请她吃饭，所以提前预定了。刚刚在茶舍的一通电话，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做给她看，即便她当时拒绝他的邀请，她想，傅梓栩也会有别的办法留下她。

方回锦突然觉得好心累，每次跟傅梓栩接触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说，傅梓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行为，她都要去猜测其背后的用意。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矫枉过正，但是她忍不住。

“方老师？你觉得可以吗？”傅梓栩将刚上的一盅南瓜羹放在方回锦的手边，方回锦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走神，见自己手边莫名多出一盅羹，下意识觉得是给她的，忽略了汤盅上面密密匝匝的热气，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

“小心烫！”傅梓栩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才及时解救了她的口舌，否则这一勺下去，水泡能从口腔发到食道。

“咚”，汤勺落进汤盅，碰到盅沿的时候，发出一声钝响。

“谢谢。”方回锦缩回手腕。

傅梓栩笑着给她解围，“看来方老师对我的提议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吧。”

“啊？”方回锦根本没听见傅梓栩的提议是什么，只是她若表现出茫然，岂不是在告诉他们，她走神了吗？

“没有，感兴趣的。”方回锦急忙回道。

“嗯？”傅梓栩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方老师答应了，一诺千金，可不能反悔。”

“嗯。”方回锦乖巧地点点头。

喝南瓜羹的时候，借着汤盅的掩饰，她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傅梓栩所说的提议应该是下午继续帮他梳理ptsd的有关概念，奈何她只猜对了一半，傅梓栩明明提议的是要方回锦在拍摄期间充当他的私人顾问，专门为他解答剧本里涉及到的专业知识。

当方回锦两天后得知自己将自己卖得干干净净时，为时已晚。

两天后，方回锦已经前往儿科输液室走马上任。这一天，有一位护士姐姐搞不定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请来输液科最小的方回锦帮忙，她认为方回锦才十九岁，跟她相比，可跟小女孩之间少了好几道代沟。

方回锦手忙脚乱地帮着护士姐姐哄小女孩打点滴，双腿正蹲得发麻，一抬头便看见白淼在门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什么时候下班，傅哥等你一起去食堂吃饭。”

读出白淼口型的一瞬间，方回锦按着小女孩的右手抖了个机灵，好巧不巧碰上了小女孩腰间的痒痒肉，于是，上一秒还嚎啕大哭的女孩，下一秒笑得鼻涕乱飞。

护士趁机一针扎进女孩的手背血管，大功告成！

方回锦顶着护士姐姐赞许的目光默默地给小女孩擦鼻涕，心里却在想，上次不是已经将ptsd的相关内容解释清楚了吗？傅梓栩为什么又要见她？

错愕地盯着傅梓栩，方回锦一时间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方老师前几天才答应充当我在《问诊》拍摄期间的专业顾问，才过了几天，就忘了？”傅梓栩心领神会，方回锦那天八成是走神，被他钻了个空子。

想明白这一点，傅梓栩更加要趁方回锦脸皮薄将私人顾问这事儿给坐实了。他用筷子拨了拨盘中餐，“君子一言九鼎，不知方老师有没有听过这句话？”

方回锦小声反驳，“听过，可我又不是君子。”

“还有一句，方老师也应该听过，”傅梓栩停下拨弄饭菜的手，抬眼看着方回锦，眼中止不住的笑意流淌，“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方回锦：“……”

君子一言九鼎，她不是君子，但巾帼不让须眉。

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方回锦觉得她不应该挣扎的，接触了那么多次，难道还没有认清，只要傅梓栩傅老师他想，他就能拥有三寸不烂之舌！

这样的人是怎么从十九岁那年的《明宫宴》后，就如昙花一现的？

要真是因为运道的缘故，这人的运气得有多烂？

方回锦夹起一筷子菠菜放进口中，嚼得“咔哧咔哧”响，在一旁默默扒饭的白淼缩了缩头。

“当然，不会让方老师白帮忙的，报酬的事好说。”傅梓栩冷不丁抛出一句，不仅方回锦震惊，连白淼也出现茫然的神色。

难道她想错了，她傅哥真就只是想向方小妹妹请教学术问题，而不是怀揣着别的什么目的？

要不是方回锦口中的菠菜咽得及时，坐在她正对面的傅梓栩傅先生现在已经被喷得满脸绿沫了！

“举手之劳，不用报酬，”方回锦斟酌着拒绝，她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又被傅梓栩抓住空隙给坑了，“不过我学艺不精，怕影响到傅老师对剧本的理解。”

“f大医学院本硕连读每学期专业排名前三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的学霸，你过谦了。”傅梓栩夸起人来，毫不嘴软。

“……”方回锦被夸得面红耳赤，“傅老师，我们不如来谈一谈，您今天遇到了专业难题……”

方回锦虽然觉得自己是被坑的，可一旦她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就会分外认真。

傅梓栩也很配合她的认真，每天都会提出一两个专业问题，简单的问题方回锦当场就答了，有些难度的，她会等下了实习回到寝室翻查资料，仔细斟酌答案，再解释给傅梓栩听。

若是当天傅梓栩拍摄得快，正好赶上饭点能去食堂吃饭，方回锦便会当面给他解答，若是赶不上用餐，她会将答案发送到微信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傅梓栩多半会在下了戏以后给她打语音电话让她口头再解释，对此，傅梓栩的解释是，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3，他怕自己水平不够光看文字容易造成理解上偏差，一定要口头交流问清楚他才安心。

得亏褚嬴这一段时间去了心外科急诊，忙得昏天黑地，每天很晚才能回来，不然她都没办法解释自己隔三差五跟一个男的打语音电话的行为。

当然，傅梓栩说不让她白干就真的没让她白干。尽管没有金钱上的报酬，但是傅梓栩非常自觉地主动帮方回锦的忙，也就是给小孩子唱歌。

起因是方回锦在输液室实习了一周后，依照惯例被轮换到儿科住院部，这个活儿看上去轻松一点，就是帮忙照看住院的小孩。

但是这项任务踩到了方回锦的死穴，她是天生的五音不全。然而每周儿科住院部都会举办一个集体的小型活动，住院部的护士和实习生需要充当志愿者陪小孩子玩耍，考虑到这些小孩都患有各种各样的病，所以安排不外乎画画、唱歌这些不需要过度消耗体力且在室内就可以做的比较安全的活动。

方回锦由于抽签的时候手气不佳，就沦落到了唱歌组。

拿到任务卡的时候，她眼前发黑，为什么不让她表现一下还算可以的画技？

所以第一次活动那天白淼来找她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见到了白淼就犹如见到了救兵，眼中充满了希望，差点喜极而泣。

奈何白淼说，她也不行。

啪叽，希望的光芒顿时就散了。

白淼被方回锦像小鹿一般我见犹怜的眼睛盯着，心里一软，大脑宕机，当场说出“我不行但是傅哥行啊”这样的话。

“姐姐，傅老师真的可以帮忙吗？”方回锦失去光芒的眼睛瞬间又熠熠生辉。

白淼：“……”

怎么办，她好像开启了一个新的失业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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