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四十一章
笮融这个疯子, 到底杀不杀?
广陵太守赵昱奉他为上宾,迎他入城,只因为广陵城富庶, 让笮融起了贪念,杀了赵昱不说, 连城中的官吏名士也一起杀个尽绝。因此从杀人偿命的朴素角度讲,在这里一剑剁死笮融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么, 杀他有什么后果呢?
主公会不会责备她?她觉得这个不用担心;
陶谦会不会责备她?她其实对此也不是很在乎;
曹豹?许耽?以及那几个乱七八糟的丹杨武将?她对此更不在乎了!
陆悬鱼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权衡利弊,发现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杀笮融之后有没有人替这个疯子鸣不平, 而在于他带了万余人出下邳,那个队伍浩浩荡荡特别壮观, 而且其中不少人是被他洗了脑的, 如果现在给他杀了, 想将这些人再带回下邳就很麻烦。
他们有可能暴动,也有可能四散,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但问题是就算她不杀笮融, 也很难骗他替自己干活吧?
笮融还跪在那里,双掌合拢,仍旧一副眼含热泪的期待脸, 等着她一剑劈死他, 让他去他心目中的“佛国”。
【怎么办呢?】她在心里偷偷嘀咕,【当初大家都觉得只要给笮融劝回去,这些人就跟着回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疯成这样啊。】
【你既然已经权衡了一遍轻重利弊, 为什么不再来一次?】跳过了“笮融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生物”这个艰难的问题后,黑刃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将他携带的辎重财货分门别类, 将跟随他的那些人也分门别类,排出轻重缓急的顺序之后,再将你能支配的人力资源也分门别类,调遣他们接手这些工作不就好了?】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偷偷地去看了一眼田豫。
田豫自然也是佩了剑的,见到笮融那些力士围过来,也起身拔了剑,横眉冷目,并且内心进行了一番相当复杂的心理搏斗。
他第一个反应是今天晚上必定不能活着出去了,因为那是二十四名手持利器的力士,纵他能杀一二人,难道能杀得完吗?
当然他身边还有陆悬鱼,并且那也是平原城中有名的剑侠,但天下之大,一座孤穷偏远的平原小城又能代表什么?黑山军原本就是一群流寇,焉知不是被这少年视死如归的气势吓退的?
因此田豫觉得,自己是一定要死在这里了,他原本可以跟着子龙一同返回幽州,回到他母亲身边,并且可以从容地重新在公孙瓒麾下出仕,而非将年轻的生命抛散在这里。
但他对身边的少年将军没有丝毫怨怼,田豫在那一瞬间也觉得这奇异极了。
他那一晚借着酒意说出的话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他想,他的确是希望留在这群人身边的。
——尤其是这个他在心底视为挚友的少年,如果说士为知己者死,那么为他而死也并不可惜。
因此当力士们手持利刃向着陆悬鱼走过来时,田豫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的胸腔里迸发出一股激昂又热烈的情感,想要像先秦时那些品行高洁的侠士豪杰一般,挡在朋友的身前,慷慨赴死——
然后陆悬鱼拔出了剑。
灯火摇曳,烛光映着一地的尸体,鲜血冉冉流出,顺着砖石繁复的花纹肆意流淌,因而这间用来接待客人的正室显得可怕极了。
但盏中还有酒,酒液清冽,反射着一点点的烛火光辉,顺带将整张案几照亮。
田豫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一丝不乱的案几,看纹丝未动的烛台,看卷起的帘帐上一滴血也没有。
除了这一地的尸体和地上的鲜血,这屋子竟能分毫不乱!就好像从未有过那么一场打斗!就好像那二十余名壮汉如同草芥,在天神一般的威压面前束手受戮,不敢有半点不恭不敬,胆敢反抗挣扎的心思!
而完成这一场杀戮的少年剑客随意将长剑甩了甩,一滴血珠抖在半空中,落进了酒盏之内,荡起了一丝波纹。除了田豫之外,少年没有察觉到这种细枝末节,笮融自然也没有察觉到。
笮融在看那个一步步走向他的少年,田豫也是如此。
如果世上当真有灭世佛——田豫感觉内心产生了一丝裂痕——大概的确是陆悬鱼那样的。
他的神情与姿态并不轻佻,也不愤怒,仿佛刚刚的杀戮是理所应当,而接下来要完成的事也是如此自然而然,就那么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倒在地的笮融。
冰冷,傲然,带着压迫众生的力量,遥不可及。
……然后陆悬鱼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奇异极了,里面带了一点考量,一点试探,还有点企图争取蝇头小利前的偷偷摸摸。
田豫的心脏跟着那一眼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很在意钱财,也很在意身边许多婆婆妈妈小事,还会憋着坏敲他闷棍的陆悬鱼又回来了,至少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重新回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不管接下来陆悬鱼同笮融说些什么,田豫都不再惴惴不安了,他脑海中反复地重现那个眼神,并且为此感到了一阵心安。
陆悬鱼是完全想不到田豫内心有这么多戏的,她就只是回头看一眼,内心嘀咕要怎么处理笮融的事,该给田豫分配多少活而已。
但当她的目光重新转回笮融身上时,她已经想好了主意。
“我问你,”她说,“末世将临,许多世人却连佛法亦未曾听闻,更不精熟,他们有资格为佛所渡么?”
“当然没有!”这位红衣中年狂信徒眼中一片狂热的光芒,“他们怎么配!”
“你既精佛法,如何作此痴愚之语!”她凛然地喝问了一句,于是笮融大惊失色。
“弟子痴愚!愿聆听佛法!”
……她是哪来的佛法造诣,但网上的心灵鸡汤看多了,也还记得一鳞半爪。
“你岂不闻西方有大悲菩萨,永不成佛?”
“……是何道理?”
“大悲菩萨发愿,世间若还有一人未得救赎,他便誓不成佛。”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一心向往佛国,竟要不顾及你那些部曲男女死活,这样的心性,如何成佛!”
笮融于是便满脸的诧异了,“此为末世,末世佛既已降临,渡我便是,为何还要顾及他们死活……”
……这人的逻辑她已经慢慢理出来了。
简单来说,笮融谁也不爱,他只爱自己,一心也只想自己能飞升成佛。在他心里,“成佛”是一个需要刷满经验值才能达成的成就,因此布施也好,盖浮屠寺也好,宣讲佛法也好,全部都是他刷经验值的手段。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理解的,将佛祖想象成这么一个bug百出随便他作弊的游戏,真就无脑刷起经验来了。
心力交瘁的陆悬鱼调转了剑身,拿了剑柄用力地砸下去,“呔!”
“……佛祖!”
“这个叫当头棒喝。”她严厉地说道,“你醒悟吧!”
笮融终于恭恭敬敬地退下了,并且还喊来了在外面守卫的部曲私兵,熟练地将力士们的尸体拖走。
她终于得以坐了下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田豫小心翼翼地移动到她身边,还递给她一块细布。
“擦擦汗,”他声音很低地说,“今天确实挺热。”
她道了一声谢,将细布拿过来擦了擦额头和脸,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
“我跟你说,”她说,“撒谎可比杀人难多了。”
田豫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就那种特别温良恭俭让,坐在旁边,侧着头,像是在看她又能迅速将目光收回去的观察方法。
但她还是很快就察觉到了。
“你这是做什么?”她有点不解,“我有什么值得看的?”
“这不一样。”田豫说道,“当初你杀退黑山军,我以为其中大半讹传,毕竟你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哦,哦,那现在呢?”
田豫斟酌着,思考着,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需要慎重回答,他甚至不经意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的那个肿包。
“现在我相信你的确是拿我当朋友看的。”他最后这么说了一句。
广陵城暂时无主,还需要赶紧从周边抽调官吏过来。于此同时,她查点了一下自己这一场战斗的收获,笮融带来的万余人和财产清单,很快就交到了她的手里,并且让她大开眼界。
首先是需要她小心带回去的万余人,其中有千人是笮融的部曲私兵,剩下的就什么成分都有了,有僧人,有信徒,有单纯信服他的百姓,也有一路跟着提供各种服务的商人,这些人有一部分被安顿在广陵城内,也有一部分驻扎在城外。之前入城时,还听到笮融聊起过,他竟有一支近似鼓吹的乐队!专门负责奏一奏笮融心中的佛乐!特别热闹!
其次是马匹,三千匹!震碎她的眼眶!虽然其中多驽马,但精挑细选怎么也能挑出百匹战马,四舍五入,她也有骑兵了!
再其次是笮融的那些财产,粮草辎重自不必提,还有大量的银钱布帛,金佛玉像,光华夺目,简直闪瞎人眼。其中据说也有广陵太守的家产,但笮融下手太利落,差不多给赵昱夷了个族,因此这些财产该怎么还回去……也挺麻烦。
田豫忙着带人将这些财产造册,她在一箱箱的珠宝面前转来转去,感觉自己的意识就飘到了那些金灿灿,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上面。
“……郎君。”
“啊?”
田豫停止了清点,目光钉在她身上,于是小陆将军终于从这一片珠光宝气中回过神来,讪讪地将手里抓着的一条珍珠项链放回箱子里。
“我就随便看看,”她说,“我这手不听使唤。”
田豫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现在终于完全相信,郎君还是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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