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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偶遇

贾母院内。

凤姐将出行一事安排妥帖,乃寻了个小厮,往前院吃酒玩乐的男主人们那里传信,只说老太太今晚兴致好,带了孙辈孩子们出府看大戏了。

待凤姐回到屋内,贾母早换了一件宽松的小袄套在外面,自有各家丫鬟们将斗篷、大氅叠齐,装进包裹内,由一应使唤婆子们或背或拿着。

片刻,有粗使婆子们抬了五顶轿来,一顶坐贾母,一顶坐李纨和贾兰,一顶坐三春,一顶坐宝玉,一顶凤姐自己坐了。

凤姐传话,自荣府西角门出,转过宁荣街,往西南寻市坊看戏去。

立时人随轿动,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了院子,直往府外走。

李瑜随着行至西院,因想着院里的两个丫头也少出去热闹,于是先回院子里找晴雯和怜月二人。

待问过她们,都高兴吵着要同去,因此各换上厚袄,一个打伞,一个提灯笼,跟着李瑜出去。

李瑜招呼范二备马,也随着去玩,照看晴雯、怜月二人。

方走出西角门,见前面一众人方转过街口。

李瑜悠悠翻身上马,将身上斗篷的兜帽翻起来掩住头顶,轻扯缰绳,三人随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去了。

转出宁荣街,只见两旁高门大宅尽是敞门亮灯,一路上炫如白昼,竟不需打灯笼探路。

喧闹之声由街头传至巷尾,待临近闹市,街上人群攒动。叫卖的,游玩的,吃食的,听戏的,饮酒的,杂耍的,更是热闹非凡。烟火漫天,灿如霞布,真好一派年节盛景!

轿内的人都掀了帘子往外瞧,宝玉、三春尽都好奇地张望。尤其是三春,往日极少出府的,今次出来,皆是兴奋不已。迎春、惜春两个平日安静的,此番也都来了兴致。

待行至市坊中心,也不在街边停留,直抬到永业坊一座戏楼边才停。

这戏楼进口乃一座二层高阁,四角飞檐上是珠玉金铃,微风拂过,叮铃作响。

门外两根大立柱,敷以朱漆,黑字描摹了一对门联,书曰“千万场秋风春月,弹指间,蝴蝶梦来,琵琶弦上;三百副金樽檀板,关情处,桃花扇底,燕子灯前”。

抬头望去,阁下门上有一块金字大匾,只书二字,名曰“梨园”。

大门进出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正有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子,见这边来了一队轿子,忙过来迎客。

凤姐隔着门帘招呼了个婆子来讲了几句,众人也不落轿。

那婆子上前几步,同那领头的门子说了番话,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他。

那门子点头哈腰地接过,恭恭敬敬地引着众人至一边的偏门进去,直抬进戏楼里面,寻了个上等的院子方才停轿。

鸳鸯等丫鬟们上去掀帘子请贾母等人出来,拥簇着进了小院。穿过走廊,顺着楼道上至最高层阁楼。

那四角大戏台搭在正中,最下层在檐下列了桌椅,另有环戏台的一条走廊,供人落脚,是寻常人家来消闲的。

四周阁楼,则留待达官显贵,公侯高门,财阀豪商等偏爱清雅幽静之所的富足之人来用。

贾母等上了最高层的一个雅间,正对戏台列了软榻凳椅,皆以毛毯铺就。屋内两边各有火炉,焚了熏香。

一众人挨着坐了,既不觉着拥挤,也不觉得寒冷。恰在高处,楼下戏台一览无余。

不多时,一干丫鬟推门进来奉茶和糕点水果,凤姐又问煮的是什么水,用的是什么茶。

待回说是山泉水、碧螺春,

方才有贾府的丫鬟接过,一一摆在贾母凤姐等人手边的小几上。

李瑜在一旁挨着探春坐了,晴雯与怜月在身后站着,只顾往楼下看戏。

此时台上正演着一出《精忠传》,恰演至岳武穆朱仙镇大捷,场内观众尽都欢呼高叫起来。

这场戏看完,宝玉看戏的兴致弱了三分,因想着外面闹市里各类耍式,心里像猫挠一般。

待下一场戏开演,宝玉趁众人专注之时,寻机借故说去出恭,也不要人陪。下了楼阁,转进大厅里,顺正门出戏楼去了。

却说今日除夕,可卿一家用过饭了,因老父秦业近来休养得好,又订下女儿的婚事,因此便主张举家出去散心,免得在家闷闷的。

可卿也不违他的心意,想着出外走上一会,早些回来也是无妨的。

因此叫宝珠将秦业的大氅拿来给他披上,自己披了月前绣好的朱红色斗篷,面围一张薄纱。

又命瑞珠将秦钟叫来,一应厚衣服穿戴整齐了。乃有高伯撑伞,在秦业一旁陪侍。

宝珠随可卿,瑞珠陪着秦钟,方婶在一旁看顾着,一家人悠悠地往永业坊转去。

宝玉独自跑出戏楼,也不敢走远,在周边的街上跑得欢快。

这边是各色吃食的小铺,那边是勾栏听曲的雅室。屋檐下是各色透纱的彩灯,头顶是飞雪中一片烟火。

宝玉越是四处观览,越是忘了看路,不料迎面撞上一个人。

待回神去看,只见是个差不多年岁的少年,体态较自己瘦削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腼腆有女儿之色,羞怯如春柳低眉,竟是秦业之子秦钟。

原来秦钟本同姐姐可卿在街边闲逛,却路过一家首饰铺。可卿领着进去选看,瑞珠宝珠看着满目琳琅,也不禁凑在一起交流起样式颜色好坏来。

秦钟本对这些饰品没有意趣,见她们赏玩得兴起,便自顾出来,在周遭漫不经心地转起来,却逢见宝玉,同他撞了一下。

宝玉见其身不着华服,不饰盈彩,仅凭一股风流的神韵,竟比自己更好上三分,心下便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宝玉乃作了个揖,歉声道:“我鲁莽冲撞了公子,还请宽宥则个。”

秦钟本就性格柔弱,也无怒色,反红了脸道:“无妨,我亦不曾看路,倒将公子撞了。”说罢便要离去。

宝玉好不容易见了这样的人物,哪里肯任他走了,忙拦住他,笑嘻嘻地道:

“所谓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二人从来不识,却于此处得遇,想来必是冥冥中有所注定,要有一番交际的。何不互通姓名,也交一个朋友?”

秦钟见宝玉形容出众,举止大方,本也想同宝玉结交。只是见其锦衣玉带,金冠在顶,项上环金螭璎珞,系了一块美玉,知其定是豪门之家,因此不免也自卑了起来。

不想宝玉主动结交,因此便停住脚步,对面说道:“我姓秦名钟,字鲸卿,不知公子名姓?”

宝玉笑道:“我姓贾,叫做宝玉,不必说什么公子少爷的,我二人只当兄弟一般,你叫我宝玉便是。”

二人一见如故,倒说得正开心,不过十来句话间,便渐渐熟络起来。

可卿这边从首饰店里出来,才觉不见了幼弟秦钟,心里顿时急了,忙招呼宝珠瑞珠四处找寻。

秦钟本就走了不远,片刻便为她们找见了,方走近看,却见秦钟同一个贵气的少年在那里一言一语说得正高兴。

可卿忙过去道:“好叫我担心!如何也不说一声便自己走了,倘或走丢了,叫我们怎么找你?”

秦钟见姐姐找来了,心里也是一慌,唯唯诺诺地听着,细语叫了声姐姐,也不多嘴狡辩。

宝玉在一旁见了来人,其身材袅娜,风采动人,虽不见其面纱后的玉容,也知其必定是绝代的佳人。

不由心里暗叹,一夜之中,片刻之间,竟然偶遇了两位天下少有的人物,方看自己虽是公侯之家,与他们相比,倒成了泥猪癞狗了。

今见可卿在那里训教秦钟,乃辩解道:“这位姐姐,是我方才偶撞了秦兄弟,才致他滞步于此,不曾回去找你。且莫再说他了,若有怒气,只管骂我也是无妨的。”

可卿听了,才撇过去打量宝玉,见其与弟弟秦钟一般大小,衣着不凡,富贵逼人,有礼有节,也不好多去说他。乃问道:

“这位小公子又是哪家高门,怎么独自在此?”

宝玉听其玉音清脆,心中就觉着舒爽,眉开眼笑的,回道:“好叫姐姐知道,我乃是宁荣街贾氏族人,姐姐叫我宝玉便是。”

可卿听了,不由一愣,心道这便是荣府的奇胎异种么?因她往日听李瑜说起过,是含玉而生的,颇为不凡。只爱同品貌上佳的女子相处,性子跳脱,离经叛道的,往后若是见了,连同秦钟,都要少与他交结才是。

今见其神色举止,虽则贵气不凡,相貌不俗,只是终究有些油腔舌调的。因此心里暗暗看轻了他。

听了宝玉说完,乃道:“原来是公门豪族的子弟,果然不凡,只是除夕晚间,街上闲杂人等也多,恐怕贵府担心,贾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宝玉见可卿语气平淡,不愿多有交际,心里不由失落,不知犯了哪门子痴傻,竟上前拦住了去路。

正待再开口攀扯几句,却听背后有人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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