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贴耳处传来他极为燥郁的语气,连带着胸腔嗡嗡震动的共鸣,烧得裴思云的耳尖有些莫名发烫。外头的护院瞧见这样一副暧昧景象,个个停住脚步,再不提进库房查看之事。
“荒唐啊,荒唐!这大半夜的,公子他带姑娘……唉!”
“二公子小时候那样乖的孩子,怎的如今胡闹成这样,郡主若是还在……”
“别说了,走吧,公子也是命苦……”
库房外细碎的话语随着渐远的脚步声归于平静,乔鹤渊静默片刻,松开了裴思云,眼下偌大的库房中,就剩了二人相对。
“你也是来寻这个的?”乔鹤渊方才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抬手指向地上那堆账册问到。
也?
裴思云心有疑惑,不答反问,“公子是如何识得我的?”
乔鹤渊瞧出她的警惕,轻笑一声未同她计较,坦荡答道:“你身上的味道,白日里签立字据的时候闻见过。”
裴思云抬起袖口,轻嗅几下便得出了答案。
是樟云膏的味道。
樟云膏乃她家中长春武馆的秘制膏药,对习武之人常见的跌打损伤有奇效,小时候她跟着爹爹兄长练武,因为闻不惯原本樟木的味道,家从香料商的嫂嫂便由着她的喜好专调了这一味,如今家中能习武的就剩她一人,这味道也确实属她独有不错了。
“我回答了裴姑娘的问题,礼尚往来。”乔鹤渊下巴一扬,意思是轮到他的问题了。
见裴思云仍是满脸的警惕,乔鹤渊有些失去耐性,张口便带了些不自知的讥讽语气,道:“裴姑娘虽与我家签了契,这酬劳都还未付呢,三更半夜来库房巡视,未免对这差事也太过上心了些。”
“我、我是对郡主府的差事是上心不错……”裴思云自知理亏,便想着半真半假以退为进,装出了十二分的小市民姿态,“公子也知道,郡主府的开出的酬劳这般丰厚,寻常富贵人家的贴身护卫一年不过百八十两银子,我在郡主府只一月便能挣得四十两,白日里虽签了契,可我这心里总翻来覆去不踏实,便想着夜里悄悄来看一眼……”见乔鹤渊面色和缓了些,裴思云趁热打铁,话头一转带了些为恰到好处的为难,伸手一指地上散开的账册,“眼下看来,郡主府的差事我果真胜任不了,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撂挑子不干的话一出,本以为乔鹤渊会追问两句个中缘由,却没想到对面的人刷地举起双手就开始辩白。
“裴、裴姑娘,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裴思云重活一世,最大的心愿就是离这郡主府远远的,当中弯弯绕绕的隐情她也不想听,眼下既与郡主府的二公子说明白了,她抬脚就要走为上策。
“裴姑娘!”乔鹤渊摊上这么个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要不是夜间侍候他的小厮说漏了嘴,他此刻还被人蒙在鼓里!本以为他私下毁了这荒唐的婚书便万事大吉,但今夜既让裴思云这个当事人撞见了,他这个人天生直肠子,要是不让他说清楚了,能把自己拧巴死。
乔鹤渊下意识伸手拦她,裴思云常年习武的本能在身,轻轻一闪便躲了过去,道:“今夜是我私闯府宅,还请公子放我一马。”
“不行!你听我说!”乔鹤渊见她铁了心要走,连忙抵住门口横臂一挡,急中生智道,“私闯府宅多大点算事,小爷我断不会放在心上!只要你当做今日无事发生,过两日仍可到府上来当你的护卫,但你若是走了,可想过你兄长怎么办?”
郡主府给他招贴身护卫,自是把来人底细全都查清楚了的,裴思云兄长出事正巧与郡主府还有点关系,他看名册时便多留意了几眼,晓得她这次能来郡主府应事,为的也是她那个久卧病榻的兄长。
不等裴思云回答,乔鹤渊又急急补充道:“那账册上的东西,反正另有隐情,若是你答应留下,我自会给你一个解释。”
裴思云低头不语,她从醒来之时万般盘算要从郡主府的差事抽身,可偏偏忘了上一世她是靠着郡主府大方预付的酬金才解了哥哥高热不褪的燃眉之急,今日一走,或许有别的法子再筹措救急的银子,可兄长的病情还能等她多久呢?若是晚一步便无力回天了呢?
乔鹤渊此言一出,正中她的顾虑。
乔鹤渊见她有所松动,道:“你若不愿再郡主府长久当差,只做一个月便成,酬劳翻三倍,如何?”
只一个月的话……
裴思云暗自忖度,上一世殒命,是在入郡主府四五日左右的光景,重生一回她既有了前识,小心些也未必避不开,如此换得一百二十两雪花银,不仅可以救兄长的姓名,更可以救一家人于水火之中。
“好,我应。”她下定决心,映着烛火目光熠熠,“那公子所言个中隐情,现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上一世她与郡主府的二公子虽未相处几日,可也能感觉出他其实并没有外人所言那般喜怒无常难伺候,连裴思云自己都未意识到,如今同他说起话来,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了些自来的熟稔。
方才还蛮横挡着门口的乔鹤渊泄下劲来,大喇喇从库房里头踢出个箱子坐下,沉默片刻,道:“你既是济川城的人,想必也听说过我这天生孤煞的克星命。”
裴思云点点头,又摇头。
“人人都说我乔鹤渊天生孤命,上克父母下克兄友,可偏生轮到娶妻生子的事情上没有定论,我姨娘便找批命的道士算了一卦,说是得妻一月便可破孤煞命格天生安稳。”他轻笑一声,“姨娘整日把她外甥女往我眼前凑,我虽知道她有此意,却没想到她竟瞒着人拿你来开路。我也是夜里回来,才晓得他们骗着你签的居然是婚书。”
“夫人为了公子姻缘顺遂,便骗我签婚书破命格,公子让我当这一个月的护卫,是打算演一出将计就计了?”被人哄骗的滋味确实不好,裴思云这会儿也是忍耐着语气发问。
乔鹤渊白她一眼,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小爷我自诩光明磊落,这种事情既要做,便说开了做,你以为我今夜到这里是来找什么的?不过既然同你说清楚了,这婚书本就只有寥寥几人知晓,也没有撕毁的必要了。我瞧裴姑娘身手也着实不错,我也懒得同他们撕破脸再寻一个旁人,你若是愿意,今夜我就可以将一倍的酬劳送上。”
乔鹤渊虽说不赞同姨娘私下哄骗人签婚书的行为,但并没有拒绝那道士所言可破命格的法子。母亲和大哥相继殒命,身边的护卫又接二连三出事,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他无时无刻不在因为自己的命格自责,无论有什么法子,他都必然要试上一试。
乔鹤渊这般坦荡,倒是有些出乎裴思云的意料,这护卫说到底本就是她自己要来的,如今不过添一张不为外人所知的荒唐婚书,多挣一分都是她哥哥的救命钱。如今她心里已然拿定了主意,但还是决定再敲一笔。
“可这婚书……”裴思云梗着脖子,装出万般的为难,“我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有朝一日传出去……”
“婚书不过是破命格所需,一月期满,自不作数。我乔鹤渊对天发誓,除了你我,我姨娘和父亲,还有管家郑伯,应当是没有旁人再知晓的!”他乔鹤渊虽是个纨绔,但也晓得正经人家姑娘的名节有多重要,连忙举手发誓。
“我信公子不会宣扬,可这郡主府毕竟人多眼杂……”
“那这样!”乔鹤渊这辈子还没有对姑娘发过什么誓言,也不懂得如何作保,他能拿的出手的就除了银子便只有银子,“若是多一个外人所知晓,我就陪给姑娘一百两!”
裴思云眼里闪过一丝暗暗得逞的目光,道:“好。”
有乔鹤渊打掩护,裴思云出去的时候再不用翻墙,她从后院侧门悄悄离去,隐进夜色之前听得身后人悄声提醒。
“裴姑娘,四月十三进府当差,日子别错了!”
这婚书未毁,想必她“进门”的日子也是大有讲究的。她掂了掂背上包袱里沉甸甸的四十两银子,回身点了点头,便消失在春|夜里。
济川城地处昆勒山垭口,分内外两城,外城多是军营与军户围城驻扎,内城为寻常百姓及各处衙门所居。北门往外出古河道是与邻国乌若相接的玉楼关,军机要处便设在北门,济川军首领平宁郡主与仪宾乔尚章的府邸,也坐落在内城靠北门的地方。
裴思云的家在城南,济川城有宵禁,内城虽不太严苛,但碰上巡逻的士兵解释起来也颇费功夫,她便一路提着精神小心避开,等穿过偌大的济川城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微熹的时刻。
她蹬着院外的枣花树,借力一个轻跃翻上墙头,蹑手蹑脚刚摸进自家院子,就被人揪住了耳朵。
“死丫头去哪儿了!你嫂嫂半夜起来发现你不见了,害我们一顿好找!”
裴思云的母亲靳氏又惊又怕,逮着她就要数落。
“母亲别生气,小妹不是好好回来了么,你且听她说说。”嫂嫂杨秀桐听到动静连忙从里屋出来把裴思云护在身后。
裴思云躲在嫂嫂身后团团打转躲着,一边扒皮似的连忙把包袱从背上摘下来递出去,道:“娘,哥哥看病的药钱我凑够了,上回大夫说的药咱们买得起了!”
沉甸甸的包袱落到手里,靳氏一惊,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娘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反正是我不偷不抢,是靠自己本事挣的,哥哥的病耽搁不起,等我拿完药回来您再揍我不迟!”
裴思云本想着等天亮了去医馆走一趟的,杨氏瞧着她眼里的血丝实在心疼,安抚好婆母,又把裴思云按回了床上,温柔道:“你折腾大半宿了就歇着吧,天亮我正好要把绣活拿到街上去交工,医馆我去便是,有什么话要同母亲说的,睡醒了再说不迟。”
裴思云乖乖躺下,撒娇道:“那我要吃唐记的核桃饼,嫂嫂记得给我带些回来。”
“好。”杨氏替她盖好被子,“母亲提心吊胆了一夜,你以后可不能再仗着自己的本事,说也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了,睡醒了好好给母亲认个错。”
“嗯,我听嫂嫂的。”裴思云乖巧点头,等杨氏出了她的房间,没过多久奔波半夜的疲累就泛上身来,将她裹进了沉沉的黑甜乡。
“三姑娘,三姑娘。”
细声细气的声音将裴思云从睡梦中惊醒,等看清了来人,她英气的眉眼中,霎时氲上了一摸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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