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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事变

夫君的人魂似乎仍旧对人世间恋恋不舍,飘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飘到鬼差身边。

我把视线收回。

不敢多看。

我怕与夫君的魂魄对上眼。

折腾了片刻,两个鬼差终于拘住了夫君的魂魄,骂骂咧咧地唤开阴曹地府的大门。

我吐出口气。

一切终于完结。

我站起身,夜晚更深露重,我拍了拍身上潮湿的衣摆,遂转身欲回屋睡个好觉。明日天明,我便变回一介仙人,到时候自在逍遥,风流潇洒,岂不快哉。

我跨过门槛。

转过身,我阖门。

门缝一丝丝并上,我在门缝中看见付观南的魂魄被鬼差强行拖走,走近阴曹地府那一瞬间,他默然回头。他的魂魄呈现半透明状态,在暗夜月色下,更显得模糊不清,可我就是看见了他落寞的眼神,那般孤寂,就如同天上没有繁星作伴的月亮。

我阖好门。

胸腔突然漏了一拍。

我手扒在木门上。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我安慰自己莫想太多,遂直起身子,转过身,却倏尔看见桌上两碗被摆得板板正正的长寿面,里面还奢侈地加了荷包蛋,只是面要坨了,一丝热气也不见。我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喘不上来气。

我脚步缓缓,僵直地爬上床榻,盖好被褥,闭紧双眼。

夜晚。

久久难眠。

我看向窗棂。

月色如水,天上孤月,仿如映照着付观南最后的神色。

——

天边泛白。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一觉,睡得属实不太舒适。

我推开门,欲给夫君的墓碑填上字,便安然做我的潇洒神仙去。可一推门,我着实傻了眼。青天白日里,两个鬼差撑着遮阳伞,绕着小院子转啊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找不到,便还要唉声叹气一番。

我眨眨眼。

没看错呀。

白日里鬼差也要工作么?

我一边感叹阴曹地府的活计真不是个好活儿,如同周扒皮般剥削下层,一边暗戳戳靠近两个鬼差,欲偷听一番。

因着我敛了仙气,模样又仍旧是个老婆子的模样,便没引起两位鬼差大人的觉察。我随手拾起一个铁楸,装作干活的模样,侧耳细听两位的交谈。

其中一位哼了气。

他有些愤愤不平。

“千百年也没见过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情,这事儿怎么就摊到我们兄弟俩儿身上了?”

“自认倒霉吧。”

“那人确定死透了?”

“三魂俱散,是死了。”

我在旁边点头,是呀,尸身都是我亲自埋进土里的,必然死透了。更何况,他受了那般重的伤,他是凡人,不是大罗金仙,能活下来才是诡异。

我心下疑惑。

难不成他没死?

两位鬼差大人皆叹气。

“是死了是死了,死得还很诡异。平常凡人体内的七魄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天才散尽,从头七至末七,循规蹈矩。可那个凡人的七魄却在一天之内散尽了。”

我抓紧铁楸。

“散尽了?”

我与另外一位鬼差大人的声音叠在一起,皆是惊叹。

霎时间,两位鬼差大人齐齐转头看向我,手中武器已然摆好。我兀自懊恼,随即扔了铁楸,转过身,背过手,作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开口道:“两位不必如此谨慎,我确然能看见听见两位的言行,但无其他之意。”

两位鬼差大人对了眼神。

我挥袖施法。

身体仿似轻盈许多,我知晓,我已从一位年老的婆子模样变回了原本的仙人模样。这般轻盈的感觉实在是熟悉,不再是足踏实地、头顶方圆的凡人了。

我的仙气随之显现。

此刻两位鬼差才放下武器。

我道:“叨扰两位了,我想问一下,那位将将入了阴曹地府的凡人究竟有何怪异?”

两位鬼差又是对视。

其中一位叹口气。

“怪异,属实怪异。”

“可否说来?”

“昨日夜里,我们兄弟两人勾了那凡人的魂魄入酆都,可却在生死簿上寻得他阳寿未尽,照理说,这般情况不可能出现,我们怕出大事,便青天白日里来这小院子里寻些线索,可线索没寻到,又出了一件怪事。”

我听得皱眉,“怪事?”

“他的七魄,在进入阴曹地府的第一天,便散尽了。无他法,我们只能将他未逃离的七魄捉进锁魂罐中。”鬼差摇摇头,以一副十分凄惨的口气继续说道,“三魂七魄,可是弄得稀碎哟。”

我的心猛然一惊。

夫君,这是惨死呀。

“仙人、仙人?”鬼差打断我的思绪,“你若是有法子,便请帮我们一把,此事若是捅出去,我二人必定受那极刑处罚。”

我的眉头锁紧。

我与夫君本是一世情缘而已,如今他这般与我已无干系,我可以不用插手此事的,我只要做我的自在仙人便好。我攥紧手指,叹气道:“去阴曹地府。”

鬼差忙应道:“哎。”

他挥手施法。

一道暗红色大门出现,白日里,它周遭萦绕的气息使周围都冷了几分,我抬头,门上赫然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

我随鬼差踏进门。

我想,不论如何,夫君这般模样算不得“死亡”二字,既然没有死亡、没有转世,我与他的缘劫便没有完结,我自然该去管管这事,起码,该去看看。

——

人死为鬼,鬼死为魙。

踏过鬼门关,两位鬼差大人为我开路,待路引俱备,我便到了黄泉路。所谓黄泉路,一路不回头。上至奈何桥,我自桥上向下望去,忘川水拨荡,河水呈血色,再细望,其中更多为不可投胎的孤魂野鬼。

红血绿气。

我瞥开视线。

鬼差转过头,恭恭敬敬地道:“前方便是望乡台。”

另外一位鬼差补充道:“死者死后可抵达望乡台,最后一次与阳间的亲人别离。自此,生死有别,不得回头。那凡人的魂魄便在此处守着呢。”

我探头朝前看。

阴曹地府里昏暗无光,我仿佛真的看见一副熟悉的轮廓。

我急忙走去。

踏出奈何桥。

走向望乡台。

无疑,那便是夫君付观南的人魂。他在几步远的地方亦看见了我,眼神里满是震惊。我未再动身,他却急慌慌飘至我身边。我看向他,他眼眶里似乎要渗出来泪水,可鬼根本没有泪水。

我道:“夫君。”

他摇着头,抖着手。

半晌,他终于吐出一句话,喃喃自语般道:“原来,这便是望乡台与亲人最后的别离么?”

我未说话。

我知晓他将我看作幻影。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地盯着我,似乎生怕这个幻影也消失不见,“二十岁的李阅秋,真的很漂亮啊。”他似乎陷入回忆,“可惜,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李阅秋是我在凡间化用的名字,这个名字,只有他会唤。

我摇头,“没有。”

正待我与夫君叙旧情之时,两位鬼差大人急忙赶到,朝我鞠了一躬,递上一本簿子,道:“仙人,便请你解决这个问题。”

我抬眼。

三个大字:生死簿。

我接过,翻至写有夫君名字的那一页,果然,生死簿上清晰地记着夫君的阳寿未尽。我直呼惊叹,夫君这一百四十岁的高龄居然仍旧阳寿未尽,这本身便是件极为诡异的事件。

我抬头,看着夫君。

他的表情满是疑惑与不解。

“仙人?何人为仙人?”

我叹口气,一时不知道怎么与他解释事情的复杂性,遂决定闭口不谈,只回过头与两位鬼差大人道:“麻烦两位大人,带我去寻阎罗王讨个说法。”

两位面面相觑。

“这岂不暴露我们的失职?”

“事情诡异,事态紧急,我想阎罗王必定理解。”我讲生死簿折起,封在腰间,“若是两位不愿意,我便只好去那九天之上寻北阴酆都大帝说上两句话了。”

两位鬼差大人又面面相觑。

“去,我带你去。”

我鞠躬,“感谢。”

两位鬼差大人在前面气呼呼地带路,我伸手,牵起夫君半透明的手掌追上去。夫君沟壑纵深的面上震惊之色已然遮不住,“老婆子,你、你能摸住我的手,莫不是你也入了地府?不对不对,他们说你是仙人,你又是二十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回事呀?”

我回身。

食指指肚按在他唇上。

“往后告诉你。”

“那、那现在呢?”

“现在,你跟着我便是。”

——

望乡台旁,孟婆赐汤。

再往前,鬼差带领我们,踏上恶狗岭,翻过金鸡山,路穿野**,而后自**殿经过。

路的尽头是一座城门。

城门上有一副对联。

上联为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下联为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无横批。正中一块黑色牌匾,牌匾上三个金漆大字,正是“酆都城”。

夫君的身形颤颤巍巍。

他问:“你是来送我的?”

我无言攥紧他的手。

鬼差推开酆都城的大门,我拍拍衣裳上莫须有的灰尘,朝两位鬼差大人稍稍鞠了一躬,遂领着夫君踏进城门。

门内仍旧昏暗。

我朝隐在暗处的领路人道:“有事请见阎罗王。”

暗处窸窸窣窣一阵声响,片刻后,一位手持镰刀的鬼差显出身形,朝我拱手,而后无言地朝前走去。我心下明了,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于黑暗中行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眼前逐渐明朗,一座宫殿映入眼帘,两侧放置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将黑色烟雾驱逐,宫殿内外乍如天明。

我喃喃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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