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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万妖

天色大白。

客栈所在的街道早已人来人往,接踵擦肩。只是客栈似乎还是昨日的客栈,没有付观南想象中惨烈的模样,甚至走进去,它仍旧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我抬头。

客栈二楼有团黑气。

凡人许是看不见这黑气,付观南稳着身体转了一圈,道:“薛俨呢?我们昨天做了个梦?”

“不是梦。”我坚定道。

付观南突然变得震惊。

“那、薛俨死了?”

他的眼神里全是惊恐,瞪得老大,原本血丝横布的眼球更加可怖。我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疼,他一惊一乍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揪着他的袖子,把他拉上楼梯,我想,关于薛俨的去处,我们得去问问那位声音沙哑、个头矮小的客栈老板。

“薛俨真的死了吗?”

“没有。”

“那他去哪儿了?”

“闭、嘴。”

他真的太吵了。如果可以,我要把他的嘴给缝上。

“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攥紧拳头。

我发誓。

他的嘴要不保了。

我走至一道门前,抬手叩了叩门,道:“老板,在吗?”

门内没有声响。

“没人呐。”薛俨道。

“闭、嘴。”

我暗自使了一个法诀。

我发过誓的,所以付观南,对不起你了。

不消片刻,屋中传来细微的声响,而后,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露出一个脑袋。福伯,他的名字,也许只是一个称号,关于他的真名,天上地下可能无人知晓。

他的脖子探出来,眼睛如同小孩般滴溜转了转,和他老态龙钟的模样格外违和,“进吧。”

门内是个小屋子。

狭隘、逼仄。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偌大客栈老板的房间。

我寻不到坐处,遂站直了身,道:“老板,昨日夜里住在我旁侧那间屋子的人,你知道他现下去哪里了吗?”

“他呀……”福伯向我递了一杯茶,我接过,却怎么也喝不下,他杯中落满的灰尘我可是看得清晰。他颤颤巍巍地翻开一本册子,手指从上面划过,道:“哎呀,找到了。他昨天晚上跑走了,匆匆忙忙的,天亮了也没回来。至于去哪儿,我不晓得。”

“他一个人走的?”

“……是吧。”

福伯避开我的眼睛,又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下去,我看着灰尘遍布的茶具,不由皱眉,道:“您这客栈人来人往,声势浩大,钱赚得也不少,怎么不寻思着住个好地方,喝些好茶?”

“人老了,无所谓了。”

他将茶具收起,无意再说,似乎已经有了逐客之意。

我稍稍点头,拉着木讷的付观南跨过门槛,替福伯阖上门。门缝阖尽的那刹,福伯突然凑上来,一直眼睛透过门缝看我,悠悠道:“我离不开这个客栈。”

我被吓到。

付观南亦紧紧攥住我。

“什么意思?”我问。

福伯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那位薛公子应是朝着原本的目的地去了,你们去寻吧。”

门,阖上了。

我与付观南面面相觑。

——

原本的目的地不远。

传说中的万妖巷,距离客栈不过十几公里,两个时辰便可抵达。可如今的问题是,付观南与我已经筋疲力竭,所谓前胸贴后背,便是形容我俩。

付观南是人,食为天。

而我如今算是半个人,自然比不得那些辟谷道士、天上神仙,多多少少也要进食些。

我摸摸口袋。

欲哭无泪。

我转过身,与付观南打个商量,“我如今手上只有这几个铜板了,最多买些白面馒头充饥,你若是不愿吃,便等到了万妖巷,见了薛俨再说。”

他涨得脸通红,胳膊挥着,手指胡乱比划。

“你犯癔症了?”我道。

付观南使劲摇头,而后指着自己的喉咙,呜呜咽咽地如同一只小狗般无声哀嚎了半天。

我晓得了。

我心虚低下头,将食指与中指并拢,靠近他的脖颈。

付观南哀嚎出声。

这声音引得路上行人侧目,付观南的脸有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拉着我的袖子,低头压着声音道:“你怎么能这样呢。”他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卑微无奈。

我低头,“你话太多了。”

他道:“我就说了几句。”

我反驳,“我听得烦。”

他震惊,话音提了上去,道:“你现在觉得我烦了?你之前与我谈情说爱的时候怎么不烦,与我共话西窗时怎么不烦?”

行人侧目的更多了。

我双手捂脸。

我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不知是哪里来了位婆婆,将我俩撵出人群,边撵边道:“看着都是黄花闺女大伙子的年龄,怎么说话这么没有个把门的,大街上也好意思开口,走走走,回你们屋子里去腻歪去。”

婆婆神色嫌弃,怕是只待上手扭着我俩耳朵。

无奈,只得灰溜溜走开。

——

过了繁热的街道,前方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地。

我恶狠狠甩开付观南的手。

没有了小摊小贩,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也没有了用处。我狠狠跺地几下,听着肚子咕噜噜的声响再次爆发,“付观南,我们和离,我们没有姻缘了。”

他跟在我身后。

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不行,没有人为我们证明。”他也颇为赌气,但仍是道,“更何况我们现在没有笔没有纸,连和离书也写不出来。”

我再次摸摸口袋。

“算了,日后再离。”我道。

付观南应付地答应着,比敷衍五岁的毛孩子更加猖狂。

我说:“一定。”

他道:“嗯嗯嗯。”

日头上来了。

我与付观南一前一后朝前走,又累又饿使得我俩再也没有力气开口说一句话,虽然日后我决定要与他和离,可腿酸还是让我攀上了他的胳膊。荒山野岭,人烟稀少,我俩颤颤巍巍搀扶着,慢慢往前走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

付观南蹲在草堆之中,毫无征兆地哀嚎起来,道:“为什么跟着神仙也要走路,神仙不都是在天上飞的吗?”

我道:“那叫御剑飞行。”

付观南道:“剑吗?”

我看着他紧紧攥着我衣袖的手,妄图借我的力气赶路的意图,哼了一声,“贱。”

付观南又是一阵哀嚎,“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买把剑来,搞什么匕首来着。”话毕,他突然摸上腰间,那被嫌弃的匕首有些发凉,他麻溜站起身,向我这边凑了凑,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这种时候,他的嘴里一定吐不出什么好主意。果不其然,他道:“你寻思寻思,匕首行吗?”

我一掌拍在他胸口。

他含腰退后几步。

“你觉着可能么?”

“唔……试试嘛。”

我上前,将他腰间的匕首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它能承得下你一只脚么?你要金鸡独立在天上飞么?”

“你们神仙不会变大之术么?”付观南捂着胸口喃喃道。

“……什么术?”

“变大之术……说书的说的。”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付观南的机灵。我转过身,将手中匕首搁置地下,反手施了一个诀,霎时间,匕首呈几倍形态,如同一块烙铁般结实,压得旁侧草堆直不起身来。

成了。

付观南惊呼:“哇。”

他有些得意洋洋,朝我扬扬下巴,道:“你们呐,不灵光。”而后又指指自己,“我,灵光。”

我面无表情走上匕首。

付观南紧随其后。

匕首摇摇晃晃,离开地面,霎时间,升至空中。我向下一望,遍地绿意,风一吹过,及膝的野草簌簌摇晃,整齐划一。倏尔,腰间环上一双手臂,我施法的手僵了一僵,“……把手放、放开。”声音被淹没在风声中。

风渐渐停了。

薛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双臂逐渐放松,缩到我的身后,轻轻的拽着我的衣袖。

我垂下眼。

我们不能名正言顺抱着了。

真是悲哀。

——

不消片刻,匕首定住。

它缓缓下落,停稳在一片荒芜地上。薛俨在足踏方圆的那一刻便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看着我收回匕首,又看着我将匕首塞在他的腰间,却始终一言不发,嘴唇开开合合几次,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我想,他还在为刚才抱我的事情介怀,介怀该不该赔个不是。

我有些困扰。

我们是夫妻。

本不该介怀的。

再向前走个几十米,一座城墙映入眼帘,正方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中山谷。

“是不是走错了?”付观南道。

“没有。”我回答。

我捻法诀,将我与付观南的气息掩住,而后自顾自走上前,推开城门。一时间,一团雾气从城门里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片刻后,雾气消散,牌匾上的字由“中山谷”幻变成为“万妖巷”。

这里便是万妖巷。

万妖栖息之所。

来时莫相问,去时满白骨。

我将右手向后一递,半晌,没有人来抓。我向后转头,付观南正盯着我的手指发呆。

我道:“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你若不抓住我的手,进去后走丢了怎么办?那里面的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到时候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拆你的骨,你就知道要紧紧跟着我了。”

付观南打了个寒颤。

他上前,握住我。

又是冰凉的手。

我想,他应该是很害怕吧。我默默将他拉至我的身旁,让他有个依偎的温度,而后将宽大的衣袖遮在他身前。

护得结结实实。

而后转头,我去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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