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折花

片刻后，萧暮雨来了。

他熬的是清粥，加了些肉沫，却不见荤腥，反而有桃花淡香萦绕鼻尖。

我想伸手接过，却被他避开，他坐在我旁边，汤匙舀起一勺清粥，放在我嘴边，定睛盯着我。我心领神会，口中说想通了，他未必信任，总想看看我是否仍旧抵触他。我遂收回手，张口便闷了一勺，粥入了喉，花香沁人心脾，倒是十分好喝。

萧暮雨笑了笑。

他把碗放在我手里，替我收拾乱七八糟的床铺。

我低头佯装喝粥，抬眼瞥他还有什么动作，却见他只是默然收拾屋子，床榻铺好了，再去收拾梳妆桌，我心想那丝帕之下险些咳出声来，呼吸一滞，见他没翻出来，顿感重活过来。

我将空碗放下，起身走到他周遭，道：“我喝完了。”

他问：“味道还好么？”

我点头：“好。”

他久违地又笑了笑，眼神如水，柔声道：“你喜欢，那我以后再帮你煮。”

我略略心虚，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眼睛，瞥向窗户外：“外面是不是没那么冷了？”

“你想出屋走走么？”

“可以么？”

萧暮雨没有即刻给出答案，他挽起我的手，领着我推开门扉，其实外面仍旧是有些冷的，只是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脸上，便没有了彻骨的寒意。

萧暮雨给我套了件外衣，护着我出了长廊，一路走一路行，行至花园，便见仆人正悉心照料着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抬头见了我与萧暮雨，低身问好。

我鲜少被这样多的人注视，遂头一低，避开那些视线。萧暮雨便趁机将我更深的搂入怀中，摘了一朵花递到我面前。

我道：“还没开呢。”

他把那支花骨朵在手里转了转：“开了再摘就晚了。”

我知他说这话对人不对事，显然是说给我听的。我不予理会，抬首，在他怀里与他对视：“那你摘了，以后会日日陪着它，不忘记它么？”

他握住我的手：“我摘了便是我的，我一定陪着。”

我笑笑。

从他手里取过花骨朵。

他盯着我片刻，倏尔大笑，扬着嗓子说今儿高兴，给花园里伺候的仆人赏赐，于是仆人哗啦啦跪下一片又一片，对着萧暮雨感恩戴德。此刻，我站在萧暮雨身后，他的背影遮住大片光线，我身感寒冷，瑟瑟发抖中，愈发体会到了他的自私。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李阅秋，只是被选择的。

——

夜晚。更深露重。

我听见熟悉的砸窗声，鲤鱼打挺一翻身，白日里消失的气力仿佛一瞬间回归，我拢了一把三千烦恼丝，推开窗户。

“付观南……”

话一开口，我顿住，面前是薛俨小道的白净面庞。

他面上携着担忧神色，开口道：“李姑娘，昨日为确保你与付公子的安全，薛俨未曾深入王府，不过夜里听付公子说你的想法，深感敬佩，遂便来与你一同讨论一番，如何可以在保证李姑娘你的安全下实施计划。”

我眨眨眼睛，看向他的身后：“那个、付观南呢？”

薛俨道：“在望风。”

我听罢撇嘴，视线再次回到薛俨身上。他歪头一副疑惑模样盯着我，我便缩回探出去的脖颈，干笑道：“薛道友，你莫笑话我，俗言道小别胜新婚，这感觉你可能未必了解。”

他怔愣一瞬，笑道：“我明白。若是李姑娘想见付公子的话，我便一会儿回去替他。”

我不好意思的低头。

薛俨递给我一节红绳，解释道：“这是我道家术法，在下亦给了付公子一根，红绳可助我们随时知晓对方的行踪，如此即使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在下也好及时赶到，使李姑娘免受劫难。”说完，又塞给我一把黄纸，“姑娘法力无故消失，在下正在翻查古籍寻找原因，在此之前，李姑娘还是多备些黄纸来得好。”

我收下他这心意。

红绳系在了手链上，黄纸则与上次的一同塞进梳妆盒之中。小小一块方匣子，下面一层金银细软，上面黄纸铺盖。

我抱了抱它。

这可都是保命的玩意。

薛俨不啰嗦，交代完之后便飞身离开。我眼巴巴望着他飘逸的身姿，不由回想自己尚有法力时的潇洒模样，想完了就继续眼巴巴盼着付观南的到来。

半刻后，终于迎来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脸上衣上皆沾了灰。

我哼哼两声，道：“付观南你何时如此邋遢了？”

他干笑：“今日夜里不知为何围着你这院子的人多了起来，我无奈翻墙，差点没栽死在墙根，一身灰算是好事了。”

我拧眉思索，我如今明面上对萧暮雨是言听计从，虽说不上哄得他多么多么舒心，却也没再自找麻烦，怎么这守卫不减反增，难不成我戏做得不足。

我一边思索，一边掏出丝帕包着的泥巴，递过去。

“噫，什么？”

“你拿出去，找个小铺子让人配两把来。”我道，“这可是开屋的钥匙，千万别丢。”

付观南哦哦了两声，小心翼翼收进腰间。我听他说守卫增多一事，总是心神不宁，顾不得什么小别胜新婚的话，道他快些走，莫被人捉了去。

他依依不舍看我。

我无声：“快去。”

他知晓轻重，又看了一眼便作罢离开。于是，我又变作眼巴巴的模样，盯着他的身影直至不见，遂上了床榻，蒙头大睡。

明日还得找下萧暮雨。

男人心思真是重。

——

翌日尚未出门，一清早便听见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小丫鬟端着脸盆进来，唉声叹气：“姑娘，世子爷明日要出趟远门，你说说怎么这般巧，世子爷与姑娘的感情刚生出点好来，就要离家了，唉。”

我拿水扑脸：“……生个屁的感情了。”

“姑娘，你别再说胡话了。”小丫鬟有些急，出了个主意，“依奴婢看，您今儿个快打扮打扮，去送送世子爷，好给世子爷心头一个念想，别忘了咱姑娘才好。”

我看看铜镜之中。

挑出一个素色的簪子，照着比划了几下，道：“你莫忘了，他有妻，要我去送作甚。”不好看，便又换了个艳些的，“不过你说的也对，今日我一定得去找世子爷一趟问问清楚。”

小丫鬟大喜。

我猜想她以为我已经燃起了熊熊斗志要夺走世子爷的心，可惜的是，我真的是去问事的。

小丫鬟领我去萧暮雨的书法，守门的小仆进门询问，询了好一会儿，才请我进屋。

守门说允我一人进。

我看看小丫鬟，她便咧着嘴退后一步。我看看阖紧的木门，心里倏尔敲锣打鼓起来，又是一阵心思不宁猛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