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道
眼睛向下一瞥。
付观南正挣扎着脱开那束缚,只是他愈挣扎,那束缚愈紧,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这般失态模样。
我想我还不至于这般死去。
忒没脸面了。
闭目凝神,我沉下气息使力撞开她,奈何恨风真是怒气冲上了头,即便是被我撞开,下刻便再次抵住我,勒得我毫无还手之力,我昏沉沉即将再无气力挣扎之时,忽见洞穴内一道光打来。
“住手!师姐!”
下一瞬间,无期赶来。
他持剑直指恨风脖颈,事已至此,他仍旧心存一丝希冀,欲劝恨风回头是岸,拧着眉头道:“师姐,别做傻事了。”
恨风终是松开我,我忽得气,猛吸大口,瘫在地上,便听见恨风道:“你拿剑指着我,为什么手抖呀?是害怕么?是不是还记得是我教你的剑法,若是打起来,你真的是我的对手么?”
无期的声音远虽不如恨风强硬,照比之前却是坚定了不少,道:“师姐,我知你和师父的恩情,可你若是真的迷途不能知返,我便只好不顾往日颜面了。”
恨风笑他,“往日?往日你是我们之中最小的,我们便护着你这个幺儿,可却不知我们护出来了一个白眼狼,今日竟要拿剑指着我!”
无期急急反驳道:“师姐……我不是,是师父他犯了错……”
恨风骂他:“你糊涂!师父犯了错……你不曾想想,师父在此之前可曾有过一丝逆反之心,他与将士一同征战、同甘共苦,为天帝治下安宁废了多少心力,怎么便突然便传出造反这一说。”
这番话掷地有声。
我想无期亦曾怀疑过。
“也许是、也许……”
“也许什么?钱财权利,你觉得师父贪哪一样?”恨风质问他,便在这时,我终于感觉身上气力恢复一些,遂朝付观南悄悄爬去。
几百年没这么狼狈过了。
我瞥过头略微尴尬。
付观南身上绳子束得紧,我越解越急,终找到头绪时,便听恨风的声音继续道:“要我告诉你么?这些事情皆是天帝那个老不死,他为稳固自己的根基,便要斩断左膀右臂!”
我的手顿了一顿。
无期再次慌忙反驳:“师姐不会的,几百年来我们为天帝效忠,最是了解他,他必不是这样的人……”
“那天帝为何秘密将师父尸身藏匿于地府之中,不敢对外公示此事?”
“……”
“想不通么?”
“不要说这些了,我不想再听。”无期瞥过头,神色不明,只道,“师姐,如今你若是真的开启了通天门,你便是永远的罪人了,你真的要阻止我们吗?”
恨风咬着牙,“罪人?我只道自己问心无愧。”她道完这一句话,便幻化出双刀,直冲而来。
无期尚未反应,堪堪接住了这一击,被逼退几米远,与我不过半尺。他忽然自手中变化出一把利剑,剑身与剑鞘贴在一起,泛着冷气。
无期朝我道:“我拦住师姐,你们拿这魔剑开了那石壁,洞穴内的通天门再过两刻钟便合不上了,切记,把魔剑插在通天门的阵眼处可解此法。”说罢,他捂着胸口朝恨风而去,步履之间已是十分坚毅,不见半丝犹豫。
我解开付观南身上的绳索,盯着躺在地上的魔剑,终是吸了一口气,拾起而后抹黑朝里走。
伸手一摸,前方是冰凉石壁,我唤付观南退后,将魔剑持在手中,忽感一阵涨热,来不及细思量,我唤起内息,劈手而下,身后是恨风的吼叫声,身前则闪出一道亮光。
石壁破开。
一道缝隙闪现。
我攥起付观南便往里跑去。很是奇怪,外面昏暗,内里却是光明异常,不知何处来的光线,皆聚集在前方一处石坛之上,我走上前去,便见石坛中心与天上已经以一道白光相连。
付观南道:“这是通天门么?”
我伸手去触,却觉白光似在抵触外物,“应是了。”
我将手中的魔剑立在身前,一手持剑鞘,一手持剑柄,欲拔剑而出,一使力,只觉手心发烫得厉害,而那剑却丝毫未动。
我不甘心再试一次,仍旧如此结果。
手心如同着了火。
“拔不开?”付观南问我。
我将剑扔在地上,朝手心呼呼吹了两口气,缓过来后点头道:“应是有什么禁忌,我拔不出,而且愈是想要拔,手掌便被灼烧得愈厉害。”
付观南拉起我的一只手,盯着那片红肿,陷入沉默。
洞穴外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我不知无期在他师姐面前是否有胜算,且这番动静必定是会惊扰楼下魔族,届时我们三人便是案板上的鱼肉。
时间不多了。
我狠狠心,蹲下拾起魔剑。
“你要干什么?”
“再试一次。”
我将剑鞘握在左手中,屏气凝神,右手双指合一,注内息于双手之上,欲再持剑柄拔出魔剑。剑气与内息争斗,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付观南在我身边手足无措,只能一遍遍地确认:“没事吧?”
我摇摇头,终于拔出一丝缝隙,正待露出喜悦之色时,只觉一股无名涨热自双手传至体内,四面八方窜进心口,我一个趔趄,双手一松,喉头吐出一口鲜血,滴在落地的剑鞘上。
付观南尖叫着迎上来,扶住我虚浮的脚步,道:“老天爷爷呦。”
我听外面声音愈发清晰,只觉得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没顾念付观南的心思,弯腰便要再去拾那魔剑。
付观南急急拦住我,“别碰了!再碰下去死了怎么办!”
他语气冲,却不敢真下手拦我,我如今身上皆是伤,指不定碰着那处便更加严重。我执意去拾,他便干脆松开抱我的胳膊,转而去捡那魔剑,抱在怀里退后几尺,道:“不能再碰了!我们想想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我无奈道:“没时间了。”
“你这是白费力气!”
“那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付观南硬是不肯与我靠近半分,我怒目瞪他,他便瞥开眼睛,瞥着瞥着他一个叹气,道:“你莫动了,我来试。”说罢他便要去拔那剑,我惊呼着要去拦他,只觉他真是找罪受。
眼前闪过一道光。
我眯着眼,手顿在半空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身子虚弱,眼神不清,竟在那道光中看见付观南将剑自鞘中拔出了半分。
付观南惶恐万分,“这是……”
我当然也惶恐万分,问道:“你难不难受,身上灼不灼得慌?”
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眼睛四下转转,似乎在感受周遭变化,片刻,他回了我一句:“没甚感觉。”
我将信将疑着要去靠近他,走了两步便感觉一股热浪席卷而来,正是付观南手中魔剑的杰作,再靠近一步,灼烧之感便更加肆虐,我堪堪停住脚步,再问:“你真的没甚感觉?”
付观南抿着嘴点头。
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何,可眼下事态紧急,我只能朝付观南道:“那你便试试能否继续拔动?”
听闻此话,付观南先是咽了口唾沫,而后小心翼翼伸长胳膊,将魔剑拿得离自己远些,方才敢使力去拔。他一拔,便听得利剑出鞘之声,竟然生生又拔出了几寸来,神奇得紧。
我不敢惊扰了他,便悄声嘱咐道:“付观南,时间不够了,能拔快些不?”
他皱着眉头,龇牙咧嘴地使了更大力,只是不见效果,他抬起手肘抹去额角的汗渍,摇了摇头道:“不行,不管我使多大的力气,都是一样的。”
我见他颇为气馁,道:“没事,能拔出便很好了。如今外面打得厉害,我在里面帮不上忙,只能去外面帮你拖延一些时间,你等我。”
我一早便听见外面争斗的激烈,如今薛俨不在,唯恐无期一人落了下风,见付观南点头,便一挥袖朝外走去,走到半道,我复又回头,担忧之色加深,道:“付观南,你能行么?”
他点头,“放心。”
仍旧是昂着头的样子。
我走至破碎石壁前,便听恨风的声音传来,她不似方才那般癫狂,语气里更像是透出一种孤寂意味,“终有一天,你会知晓你的错误,终有一天,世人会幡然醒悟,所有的一切都荒唐得要命……师父,他的命不该如此……”
我朝前走几步,隐在石壁之后,看见恨风孑然一身站在洞穴口,身后明光映衬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唯有她的衣袖在风中幽幽晃动。
“师姐,可天下人的命也不该如此,无论你的执念多深,皆不可以无辜之人性命作赌。”无期喘着粗气,“你在做出害人性命之事时,便要想到有遭一日会得天道惩戒,届时你所背负的罪恶便是你永远翻不了的孽账。”
恨风抬头,“天道?”
无期应她:“天法道,道法自然,世间一切皆有其运行规律,师姐,您又岂可逆天而行?”
“可天道没有正义一言……”
“师姐……”
“不必再说,我昏了头才与你争论不休,今日只有两种结果,你杀了我,行了你的天道,我便自然赎罪,或者我杀了你,以慰师父灵魂。”恨风说完这话,手中倏尔聚力,挥袖而来。
身后烈风吹起她的头发,丝丝缕缕,如同斩不断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