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无虚
阿旁回程出来,看到百二五和百二六陪李老头坐在茶棚里喝茶,李老头此时心境又不一样了,这里怕人是怕人,却是讲理的地方:“从前听说,投胎之前要饮一碗孟婆汤,没想到进地府之前还要喝茶,地府礼数真是周到。”
茶棚的伙计听多了这些话,但也不厌其烦地解释:“孟婆婆熬的是忘魂汤,叫你忘记前世的一切,咱们这儿是一杯醒神茶,叫你把今生做过的好事坏事都清楚记起来,省得判官问你时什么都说不记得。”
李老头盯着茶杯抹泪:“难怪了,想起小时候偷我老娘私房钱的事儿来,差爷,您说我这么大的岁数还能不能见着娘?”
黑白无常笑笑:“见不着是好事,一家子老鬼吉利吗?”
阿旁听到也笑了,没再和他们招呼,快步往回赶。
这天夜里,杨瞳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几次觉得提不上气来,脑袋冷一阵热一阵的,她第三回坐起来顺气的时候,严都平端了一杯茶进来,挥手点了灯,问道:“怎么了?”
杨瞳从师父手上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抬手擦额上的汗:“师父,我觉得不舒服,有点喘不过气来,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
严都平伸手给她号脉,她体内真气乱窜,忽盈忽亏,肯定不是在练邪功,那便是内力要大有长进的征兆。这是好事,严都平便没了担心,看到她皱着脸,模样十分好笑:“瞧你脸红的,那年烧火点着了厨房,也是急得脸通红,一点没长进。”
严都平伸手捏她的脸,杨瞳又气又急:“我怎么了嘛,生病了吗?师父您怎么还开玩笑,我快病死了。”
“啧,打嘴,说的什么话。盘腿坐好,闭上眼睛,长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气沉丹田,心不动念。”
杨瞳渐渐入静,严都平站在一旁看着她,能看到她体内乱窜的红色的真气慢慢变成淡青色,顺着经脉有序地游走,渐渐平缓,比往先的更加充盈有力,这应当是她经脉打通后气海新结的内力,之前的为救阿罗耗尽,还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调息了一阵,杨瞳也觉得舒服了许多,还觉得身子变轻了许多,恍惚间有种坐在云端的感觉。
严都平看到瞳儿身子飘起来,有些意外又满心骄傲地笑起来,凡人修行,能御剑为如虚境,能御风入空虚境,凭空能起,无风而行,是为无虚之境,她这会儿要是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飘起来,肯定会高兴得马上掉下去。
她飘着飘着离严都平越来越近,近到不能再近时,严都平打了个榧子让她在自己眼前停住,就静静地看着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把她拉扯到这么大的呢?
细细想来,他是一直在教她,但瞳儿教会自己的是不是更多?开心会笑,伤心会哭,着急会脸红,生病会脆弱,何为父母恩,何为姐妹情,人间的事,都是透过她在学在看,哪怕她还小的时候,两人也能一聊一整夜,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严都平胡乱想着,屋外阿旁回来,唤了声“殿下”,严都平穿墙出去,阿旁不赘言,轻声禀报:“人已经死了,亡魂不知所踪,或是杀人藏尸。”
“可有什么线索。”
“她家里有些问题,恐怕要先去她家走一趟。”
“地府的失踪案一年一结,还是久了。”
阿旁道:“一年一结问题倒是不大,但我听陆判的话头,好像失踪案并不少见,他们判官都不大上心,只怕土地和无常鬼更加不会尽心找。”
严都平道:“你记下,今年七月十五以后,凡有鬼魂失踪,搜寻时限由一天延至三天,年中一小清,年末一大清,全年无失的鬼卒,奖一成年俸,有生魂失踪却不尽心搜寻的,罚一成年俸,尽心找了没能找到的,三班司依情处理,你与秦广王讲明,叫他将旧例改了,明年开始依新例实行。再与史文业将军说,本君要建一支鬼寻卫,专在人间搜查失踪亡魂下落,交给他全权负责,在精不在多,叫他年前把名选呈上来。”
阿旁一一记下:“虽不是大事,也有些干系,当真交与史文业?那年赵公明元帅往西去,他们闯祸的时机有些玄妙,会不会是天帝的手下?”
“能不能用,总得给他事情做才能试出来,赵公明的人还好说,你只把事情与他说了,若他有问题,咱们就再安排别人做嘛。”
“是,属下明白。我与一殿的陆判说,往后我每三日下去取一回折子,不再往罗酆山送,此事便三日后下去说,可耽误?”
“不急。”
“咱们明日去孔家吗?带不带姑娘一起去?”
“你说呢,这事儿她一直惦记着,不带她该不高兴了。”
阿旁轻笑:“我看姑娘屋里灯还亮着。”
严都平眉一挑:“你家姑娘厉害,方才达到无虚境,自己能浮起来了。”
“呦呵,好事儿啊,接连伤着,还以为要养好久呢。”
“这几年在山上,从没纵她好好玩过,眼下她身子既然好了,你就领着她出去跑跑,喝茶听书,跑马郊游,人间这些玩意儿我不晓得,她同你说什么,你就由着她去,阿罗的事儿她怕是还自责呢,多少肯定也吓着了,你多陪她说话。”
阿旁心中窃喜,面上稳住:“是,属下领命。”
和阿旁说完话,严都平回屋,看到瞳儿悬在半空就睡着了,他又打了个榧子,她从空中落下,严都平轻轻接住她抱上床放好,给她盖好被子这才灭了灯出去。
次日,严都平一行人去了北大街孔家,阿旁在前扣门,杨瞳四下看了看,孔家的屋子要比别家高一些,墙壁严整,四檐对称,属金形吉宅,但是此宅整体气色黯淡,好像还有白雾萦绕,又是典型的枉死之兆,这家看来真是有问题的,杨瞳有直觉,那位秀儿姑娘只怕就是在家里出的事。
孔家下人来开门,小心戒备地拉开一条门缝,站在里面满脸谨慎地询问:“你们什么人?”
“官差办案,你家老爷在家吗?”
“老爷不在,改天再来吧。”那人啪一声迅速关上了门,阿旁一下没反应过来,再没了耐性,直接穿门而入,叫住刚才开门的人:“站住!你躲什么呢。”
外头三个也跟着进来,杨瞳小声跟严都平嘀咕:“师父,我能感觉到那个姑娘就是在家里死的,她的魂魄一定还在这里。”
严都平其实并没有多关心这个女孩的生死,只是想确认这生魂究竟被藏得多深,以至于鬼差这般难找,听到杨瞳这样说,他低声戏谑:“不如,这个案子给你查吧。”
杨瞳倒是跃跃欲试:“可以吗?”
“当然可以,找出来就给你封个官儿当当。”
“什么官衔啊?”
“阿罗他们是殿前指挥使,就封你做个亲卫使,怎么样?”
“官阶如何?比阿罗他们是低是高?”
“本来官阶是不太高,不过要封你做,肯定就比他们高了。”
“好嘞,属下领命。”
杨瞳隐身往后院去,这家影壁后的庭院中先有一个铁架子,上面摆着一个铜盆,里面沉着四十九枚铜钱和两条铜鲤鱼,这是聚宝盆,做生意的人家大多会摆,三步之隔有一口大缸,木质的盖子很厚实,盖上零散放着些铜钱,杨瞳能闻到一股很冲的酸味,这应该就是他家的醋缸子了,杨瞳走过,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退回来,抱手仔细看着缸上的铜钱,它们好像是随意放着的,但又像是有讲究……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后院一阵嘈杂,一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女人光着脚跑出来,她跌在杨瞳脚下,杨瞳下意识躲了一下,这个女子看起来像是神志不清,她在地上爬了几步,然后痴笑着抱住醋缸,一边摸着一边念叨:“秀儿,秀儿,娘在这里呢,你别怕,你别怕,娘给你唱歌,玉…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她刚唱了两句,后面有两个婆子赶过来抓住她,把她往后院拽,她拼命挣扎着,哭喊起来:“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我不会讲出去的,我不会讲出去的,让我陪着她吧,大姐,老爷,我只是想陪着她!”
后院一个主母模样的人过来,冷着脸道:“赶紧把她弄回去,没用的东西,两个人都看不住她一个,干什么吃的。”
疯女人跪在主母面前,低声下气地求她:“大姐,大姐我求你,你让我待在这儿吧,我保证安安静静的,嘘,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赶紧把她关起来去,站着看什么呢!”
疯女人被粗暴的架着向后院拖去,她呜咽着叫喊“秀儿”的名字,杨瞳能看到她手腕上的勒痕,双脚和小腿上也有很多伤口,有的已经愈合,有的还在流血,杨瞳忽然不想了解这口醋缸里有什么,但她已经明白了,缸上的铜钱,摆的是七星锁魂阵,秀儿姑娘恐怕就在这口缸里……更可怕的是,她的家人知道,也许就是她的家人杀了她,把她藏在这里的。
杨瞳得到了这个答案,震惊到无以复加,她想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遭遇如此毒手。她皱着眉头把缸盖上的铜钱一枚一枚挪了位置,却久久没有勇气把缸盖打开,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先去后院一趟。
孔老二一共有五房妻妾,疯了的这个是秀儿姑娘的娘亲,后院里一个不大受宠的妾室,日子难捱,她活着的全部希望都在女儿身上,秀儿姑娘死了,她就疯了。
孔老二家里女眷不少,却没有一个丫鬟,除了看着秀儿娘的两个婆子,其他女人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连正有身孕的五房都没有下人服侍,冷清清一个人待在自己屋里。这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杨瞳想不通,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杀了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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