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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间章妻子的客人

李微言总会有些奇怪的客人造访。

比如长得一表人才衣冠楚楚,气质出尘宛如谪仙的白发男子,竹山第一眼见了还以为是李微言在外边的男人找上家门来了,警铃大做,结果对方客客气气地跟他打招呼,好声好气地夸赞几句什么“不愧是阿言的丈夫,果真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万中无一”,然后找李微言开口就是朝她借钱。

言儿哪来的钱可借啊。竹山心想。

结果李微言居然真的借了,只不过拿出的不是银子,而是一袋石头。对方接了那袋石头就高高兴兴千恩万谢地跑了。

“他为什么要问你借一袋石头?”

“他比较缺这个,这个是灵石。”

“他向你要你就借?他跟你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主要是他夸你夸得很卖力我听了高兴,所以借了。”

又比如一副儒生气质的中年男人,那个气派一看就知道是做官的,但是看着很眼生并不是江林县人。对方拿着本账册一样的东西来找李微言,每次进屋密谈一段时间之后又恭恭敬敬的离开,倒是李微言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你问他啊……他是雇我除妖的主家家里管账簿的。”

竹山很奇怪什么样的主家连一个区区的账房先生都有这样的气派,难道是什么大官?

又比如身着锦衣华服,面若冠玉的世家少年,身后随行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那少年笑起来的模样可堪用玉面桃花一词,让人如沐春风,但是不知为何却隐隐有几分寒意。竹山第一次见到这位客人时他在院中同李微言交谈。

“……家兄愚钝,前几日言语冒犯了言姨,还请言姨恕罪。”少年十分恭敬有礼,语带亲近之意。

“恕罪可不敢当,只不过阁下一个远在京都的弟弟对自己兄长的行踪倒是一清二楚啊。”李微言对这番讨好似是完全不感冒。

“如今家兄在江南修行,在下作为弟弟自然是多关心些,日后恐怕还要仰仗言姨护佑家兄。”

“到时候再说,你们谢家的事情我可不敢轻易插手。”

李微言很少摆出这么一副冷漠态度,所以客人走后竹山就好奇地问李微言:“他是你的子侄?”

“不是。”

“那为什么要叫你言姨?”

“套近乎的。”

又比如满头鹤发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偶尔过来找她下棋,两个人一言不发光下棋都能静坐一整天,随他一同过来的两只鹤边在竹林中散步。竹山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他们两个是在入定不是在下棋,再多下一阵子都要灵魂出窍羽化登仙了。

老道士若是输了棋,便留下一坛美酒,赢了什么也不取,只是大笑着离去,留下李微言一个人原地复盘抓耳挠腮。

“这老道人是言儿的忘年交?”

“是啊。”只不过是她年纪稍长一点点,长个四五百岁吧大概。

又比如背着一把巨剑的红发女子,竹山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个头这么大的女人。那个红发女人到他家门口时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却盖不住那双分外有神的明眸。

“李微言在不在?让她出来跟我打一架!看看现在谁才是最强的刀客!”

李微言见她来了,也不明说拒绝,而是客套着客套着就话锋一转。

“我听说江林酒家的杜康酒酿得极好,十里飘香,配着两条街外的赵氏肉店的肉脯下酒回甘无穷,你要不要先去尝尝?”

闻言那红发女子就高高兴兴挟着李微言出门喝酒去了,李微言被那人一衬显得更加瘦小无助。傍晚回来的时候李微言只是面色微红,红发女子却已经醉得踉跄了,李微言扶着她,低语道:“你要是想要最强之名干嘛来找我打呢?长戎的刀法才是真正的六界无双,你不如直接去找他。”

“真的?”

“真的!”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竹山心里浮出一个词:“祸水东引。”

又比如身材魁梧,高鼻深目,眉宇间似有浩然之意的武夫,那身形一看便是习武之人,却没有寻常习武之人那股凶气,反而有股超凡脱俗的……仙气?竹山开门时见对方黑着一张脸,颇像是上门讨债的。李微言则是从窗户看见这人就直接翻窗从后门跑。

真是讨债的啊?

那人也敏锐的觉察到李微言跑了,直接无视挡路的竹山,三步并做两步就追上去然后把李微言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来。

“吾有这么可怕么?又不是来杀你的。”那人坐在石凳上的气势简直像将军坐镇大帐。

“那那那您来做什么的呢?”李微言少有地露怯,看起来更像是心虚。

“听说你在凡……听说你娶了一个相公,吾只是来看看也不行么?”

“行行行行。”李微言点头如捣蒜。竹山一脸问号:『娶』了一个相公?

“恕竹某失礼,您到底是……?”

“吾乃是她在军中时的统领,名唤长戎。”

军中?等等,言儿什么时候去当过兵??还有长戎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正当竹山脑子过载的时候,对方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吐出两个字:“尚可。”

李微言如蒙大赦,又是倒茶又是扇风,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言儿你何时去当过兵?况且你一个女子怎么当兵呢?”

“呃这个,我随军……负责卜卦战事运势的,不过这不重要,下次他要是再来你偷偷打个招呼我好跑得更远一点。”李微言在天上挨了他两百多年的暴锤,后来不在他手下直属了见了还是绕路走。衷心希望他再也别来。

见过了这么多奇怪的客人,竹山觉得自己再见着谁也不会惊讶了。直到某日,他在行医之时看到一个与李微言一模一样的人向他走过来,他原本以为是妻子来找他,谁知对方直接越过了他走了过去。竹山才反应过来对方的眸子是漆黑的,而李微言的瞳色是深蓝的,而且李微言好像从来不穿一身黑色出门。

出于好奇他便想跟上去看看,谁知刚过一个拐角,就见着那个与言儿一模一样的人提着黑刀在窄巷中连杀三人,那人一脸血,回头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不见一丝光亮,黑得像是能把周围的光都吸进去一般。

竹山万分惊恐地逃了,逃至家中,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妻子的身影。等到他从屋中出来时,却发现那个黑眸人已经站在院中,还是那副冰冷的神情。竹山遍体生寒,心觉对方是杀人灭口来了。

谁知那人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只是在院中,静静地四处看了看,又看向他。竹山见着这张与妻子一模一样的脸,试探性地询问:“你……是认识我妻子李微言么?”

对方点了点头,还是看着他。

难道是言儿的姊妹不成?竹山觉得对方的眼神里没有杀意,只是在单纯地看着他,便放下了一些警戒,好好地打量起了这个女子。她与言儿除了眼睛的颜色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似乎面部的线条更硬朗一些,气质也更冷峻,一直板着脸也不说话,难道是哑巴?

他越看越觉得这人应该就是妻子的姊妹。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相像,便试着攀谈了几句,对方以沉默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来真是个哑巴。只是如今妻子不在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刚还见着她杀了人,到底应不应该去报官?

一时想不出怎么办,就只能先招待着,等妻子回家来再说,于是竹山把早上没吃完糯米甜糕重新装了盘端给她。

她见了那盘糯米甜糕,好像有一瞬间的愕然,然后便恢复如常,沉默着吃起来,吃第一口的时候还能算是斯文,但是越吃越快,越吃越猛。那副神情并不像言儿大口吃饭时候那种畅快的吃相,而像是饿了很久很久的人见到吃食时那种……接近疯狂地进食。

她一边吃,泪水一边从她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滑落,这让竹山有些被吓到,难道她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不成?不过眨眼的功夫,盘子里就什么也不剩了,竹山问她还需不需要再做些的时候,她却摇头,还是一直看着他。

“真的不需要了吗?”

她摇头。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跟在竹山身后,一直盯着他,一声不吭,简直像是个影子一般。竹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论干什么她都盯着自己,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特地来看着他的不成?

更古怪的是村中并没有传出什么杀人的消息,好像他所见的是幻觉一般。但他确认那不是幻觉,那个场景他这此生难忘。

那人的表情虽然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眼神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转瞬即逝的悲伤,竹山觉得这悲伤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他不明白她为何而悲伤。

第二天的时候,李微言还是没有出现,那个黑眸的女子在院中坐了一夜,像个雕塑一般,手中一直抵着那把黑刀的刀柄。

竹山实在拿不准她到底来干什么的了,只要他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的目光就一定落在他身上,片刻不离,好像她来这就真的只是来看他的。竹山在背对她的时候,总能感受到像是潮水一般让人窒息的孤独感,一回头的时候便又感觉不到了。

他偶然进屋误入了那人更衣的现场,然后立刻退了出去,可是只一眼也足够让他骇然,这哪是女子的身体,线条坚硬,浑身布满了狰狞扭曲的伤口,甚至大多数都没有愈合,哪怕是看起来有些旧的伤口也只是伤口的肉色发黑,然后旧伤口叠着新伤口。

竹山很难想象这浑身的伤口行动时该是如何可怕的疼痛,可当他提出想帮忙治疗的时候,对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但是竹山看着她时却很难不去想她这做各个动作时牵扯到那些伤口该是多痛。于是他趁着她倚在墙边瞌睡的功夫想查看下她胳膊上的伤,刚掀开袖子一点,一把黑刀就已经架到他脖子上。

她睁开眼的一瞬间杀意毕露,让竹山那瞬间产生了自己马上就要被杀掉的寒意,她见是他,便又把刀放下了。

晚上竹山睡觉时,恍惚间睁开眼发现她就站在床前盯着自己,瞬间毛骨悚然。他吓得坐起来大声喝问她怎么这样不知礼数,半夜闯进他屋中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似乎是被竹山这样生气的模样吓到了,对方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慌乱。“我…我只是,想要再多看一会。”她的声音跟李微言也很像,只是不知为何沙哑艰涩。

竹山诧异地看着她,她……不是哑巴?

“说话。喉咙,很痛。”对方低下脑袋,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却看起来有些委屈。

竹山见状有些不忍心责备她,但还是把她赶回了客房。这个姑娘怎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全乎的地方,连喉咙都是坏的,精神看起来也不太正常,她到底遭受过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啊,这副模样就算治,恐怕也要治上很久很久。等言儿回来之后一定要好好商量一番。

那人其实没有回房,而是又走出来,坐在竹山的房门前,像大门的石狮子一样。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残破陈旧的太极吊坠,摩挲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塞回怀里。“……能再见到……太好了……”她小声地呢喃着,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竹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了,而妻子终于也风尘仆仆地回到家,神情显得十分疲惫,一回来就往床上倒头大睡。

“什么破地方啊…要了命了…”

这是竹山在她入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等到妻子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来之后,他本想问问她关于前俩天来到这的那个女子的事情,可是他却发现他已经几乎想不起那个女子来这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了,记不清她的身形和面容,只是记得似乎有过这么一个人。

再过了几天,他连那个女子曾来过这件事也忘记了。只有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的,那如潮水一般令人窒息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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