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余小二
那孩子见李微言靠近,吓得脸色惨白连往后退。郑直见状便走到那孩子身边,眼神警示李微言后退。
李微言退了几步,那孩子也连忙躲到郑直身后。
这场面倒真像是高官草菅人命,公堂之上威吓良民。而且从小孩紧缩的瞳孔和脸色来看,这恐惧并不像是演出来的。
李微言本想着若是有生事者攀咬便借着官威来镇场子,可这小孩的反应倒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正思考着,又被一声惊堂木叫回了神。
“李微言,对此你有何话说?”
李微言摸着下巴问道:“不知这孩子的家人是何时遇害?”
“三日前。”
“三日前我才刚到京城,到了便一路去除妖司,然后在除妖司过的夜,全司上下皆是人证。若是说是在进城前杀了人那就更不可能,皇帝下旨让我返京,我昼夜兼程,来得匆忙,时间上林大人可向陛下求证。林大人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为人如何想必您也清楚,我一无做案时间,二无作案动机,如何会犯下凶案?”
林羌听完她这份证言,确实觉得并无不妥。他刚刚耍了个小小的诡计,只说案发是三日前,却没说是在夜里。可按李微言的证言,她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你说谎!你骗人!我亲眼看见你杀人!我亲眼所见!”余小二躲在郑直身后,连底气都足了几分,虽然还在发抖却中气十足。
李微言瞥了他一眼,他就又缩回了郑直身后。
李微言正要继续耐着性子申辩,尤不凡却风风火火地闯进堂来,护在李微言身前。
“林大人,刚刚在堂下,下官也听了一二,只凭一个小孩的一面之言可没法提审一个二品官员。”尤不凡挑了挑眉。“若是没有其他证据,下官与司长恐怕就得告辞了,大典将近,司长可没有许多时间可以浪费。”
林羌自然知道按理说是没法提审李微言的,是她给足了面子才来看一眼,主动权在她那,但他还是问向那个孩子:“余小二,你可有其他人证物证能证明她便是凶手?”
小孩儿哗啦啦地淌着眼泪摇了摇头,“可是,可是我亲眼看见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啊,这也不能做数吗?”
林羌叹了口气:“余小二,若是没有其他证据,恐怕这便不能做数了。”
“你骗人!你肯定也是偏袒她!她是大官儿!你也是!你们都不是好人!果然告官根本没有用!”余小二擦了擦糊成一片的鼻涕眼泪,跑出了公堂。
李微言皱着眉头看了看小孩儿的背影,又看了看堂上的林羌,觉得这是闹剧,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尤不凡冷眼瞥过郑直,又盯着林羌发难:“林大人,您可知按本朝律法,民告官应先杖责三十,若无实证,则无权提审二品以上官员。您只听一个不知哪来的毛孩子的一面之词便将我司长提上堂来,怕是于法不合。”
“我……”
“好了,不凡,没必要。”李微言拍了拍尤不凡的肩,尤不凡的气焰瞬间哑火了一半。
“司长!”
“尤不凡。”李微言冷声道。
尤不凡收起架势,临了还瞪了郑直一眼。
“林大人,如不凡所说,在下确实琐事缠身,若无他事,恐怕真的得告辞了。”
林羌看向皱巴巴的状纸,又看向她,点了点头:“那便退堂吧。”
这一趟闹剧实在是尴尬至极。
李微言拱手,带着尤不凡退了堂,郑直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
刚出衙门口,李微言便低声问道:“有派人跟着那小子么?”
“司长放心。”
李微言看了眼渐黑的天色,心中有了盘算。“不凡啊,你还记得刑部怎么走吗?”
入夜,尤不凡一身黑衣跟在李微言身后翻进了刑部的墙头。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李微言这个带头的,尤不凡在刑部当过捕头,知法犯法就更得心应手些。二人不过片刻就避过耳目摸到了刑部的冰室,三下两除二便撬开了锁,手法比李微言还熟练。
二人入了冰室,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尤不凡揭开左眼上的眼罩,露出底下的金瞳。冰室中漆黑一片,此刻在她眼中却清晰无比,与此同时,冲鼻的腐臭味儿也直冲脑门,嗅觉比平时敏锐许多倍的坏处显现出来了。
冰室中正躺着八具尸首,尤不凡不由得心惊。“司长当真料事如神,料准了林羌会将尸首停在刑部。只是……不是说一家五口,怎的有八人,难道还有别的案件?”
李微言揭开一具尸身上的白布,映入眼帘的是骇人的死相,尸体的五脏六腑皆被掏空,眼窝深陷,肤色惨白,却没有尸斑。她看向其他尸首,尤不凡便将其他尸首全部揭开,竟全都如此一般,别无二致。
李微言皱着眉头,问尤不凡:“你看这些尸体,有何诡异之处?”
“尸体的腹部都被剖开,伤口像是利器所伤,五脏六腑全被掏空,而且……血全部被放空了。若是寻常杀人,要想杀一家五口怎么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尤不凡能在刑部当到捕头,除去敏锐的观察力,验尸查案的本事也不差,提前准备好了手套和面罩。
“没错,要杀一家五口人,应是需要以最快的速度使尽可能的多的目标失去反抗能力,这杀一个剖一个,还得放血,不是寻常人杀人的方法。”
“从尸体的死亡时间来看,另外三具尸体比这边的五具更新鲜些,是这两日内刚死的,但是死法完全一致,应是出自一人之手。”尤不凡轻嗅尸体的**气味,又试了下尸体的僵硬程度,下了结论。
李微言摸了摸下巴:“还是连环杀人……”她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尸体的周身,尸体除了腹部伤口之外,并无其他明显外伤,似乎凶手上来就是照着肚子去的。眼部有不寻常的凹陷,翻开眼皮,里面的眼珠已经瘪了下去,成了混沌一团的胶质。
“还有一处诡异,你可寻到?”李微言道。
尤不凡摇了摇头。
李微言皱紧眉头,敲了敲尸体的头。声响很清脆。
“不凡,你有没有吃过椰子?”
“椰子?那是什么?”
李微言不合时宜地在一堆尸体中间突然问起吃的来,尤不凡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琼州的一种树结的果实,棕色的圆圆的,像人头一样大,外壳坚硬无比,一般情况下只有敲开外壳才能吃到里面的果肉和果汁,但是也有另一种吃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司长我觉得这里并不是讨论食物的好地方……”
“另一种吃法是,在外壳的薄弱处开一个小洞,然后插根管子进去,便能轻松地把里面的汁水喝完。”李微言说完又敲了敲尸体的脑袋。
尤不凡听见那声清脆的空响,表情从疑惑,逐渐变得扭曲。她诧异地盯着尸体,压抑住恶心,连忙翻开尸体的头发仔细检查,竟真的发现一个隐秘的小洞。
此刻即便是身经百战如她,胃中也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
尤不凡又接连检查了其他尸体,无一例外。
“那个椰子其实挺好喝的……”李微言还是想为自己喜爱的水果找补一下。
一想到凶手像司长说的那样敲开人的脑袋,吸食人的脑子,尤不凡还是没忍住跑到角落吐了起来。
李微言耸耸肩,盖上了尸体。“记得走之前清理干净啊。”
尤不凡吐了一会儿,收拾了下心态,问道:“司长可有见过这么吃人的妖怪?”
“吃五脏六腑的,常见,吃脑子的,不多,又吃内脏又吃这么脑子的,啧……”李微言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好受一点。
现在的疑点除了这诡异的死法,便是那个声称看见李微言杀人的余小二了。这另外三个死者,林羌那边应该也有些消息。
“把地上收拾收拾,我们可有的忙了。”
李微言看着这八具尸体,多多少少也能猜到这案子怎么到的御史台手上。祭天大典将近,这么大的命案,怕是京兆府与刑部都不敢接手,便是接了手也是先压下去不敢声张,只有林羌这个头铁的敢接这趟烂摊子。
如此大事前,发生连环命案,这是多大的凶兆,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人敢担这个责任。案子这般棘手,林羌虽然接了,恐怕也是苦恼万分,若非是实在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也不至于匆忙提审李微言。
此事恐怕还没有上报皇帝,也就是说林羌根本没有任何提审李微言的权限。若是李微言较起真来,第二日便能下了他的乌纱帽。林羌应该也是在赌李微言的为人。
距祭天大典只剩一日,若是继续出现死者,这太平恐怕就遮不住了。
李微言打算夤夜去查问那个叫余小二的孩子,但刚翻出刑部墙头,便觉得倦意难抵。李微言咬了咬牙,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才找回点精神。
京城街头,脏兮兮的余小二在巷子里找到一卷破席子勉强栖身,肚子一直叫个不停,可摸遍了全身也没有一个子儿。
阿娘从来不会让他饿肚子的。他想阿娘和阿爹了,一想他们就忍不住掉眼泪,可一回忆起那天的场面,他又惊恐地缩起身子。
父母被开膛破肚的场面历历在目,凶手站在血泊中冷漠又残忍的表情他一辈子也忘不掉。本以为传说中的青天大老爷能帮他报仇雪恨,可没想到也是个官官相护的坏蛋。
余小二饿得睡不着,正琢磨着去哪里搞点吃的,就听见脚步声靠近。他立刻警觉起来,飞快地从破席的另一边逃窜出去。回头一看,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个仇人的一只眼跟班,正冷冷地盯着他。
就这一回头的功夫,他又撞到另一人身上,抬头一看,立刻吓得七魂没了六魄,当场昏死了过去。
“司长,看起来不是我这一只眼吓人啊。”
“可让你逮着机会损我了不是。”
待到余小二醒来,睁眼却是完全陌生的房间,正困惑之间,又看到了晕倒前见到的那个人,立刻困意全无。
“你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李微言尽量摆出一副温和的态度,但似乎毫无用处,余小二还是惊惧地往后缩。
尤不凡拎着食盒进来,食物的香气立刻溢了满屋,余小二虽然害怕,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尤不凡放下食盒,不紧不慢地端出几碟小菜,油香肉香不受控制地往余小二的鼻子里钻,叫他忍不住流口水。
李微言看了一眼忍不住咽口水的余小二,笑道:“想不想吃?”
余小二点了点头,又狠狠地摇了摇头。
“那太好了,我还饿着呢。”李微言直接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大口吃起来。泛着油光的绿叶菜夹着一块鲜亮的肉片送入口中,咀嚼得满口生香,再配一口米饭,叫人看着就觉得满足。
菜汤就着油花淋在米饭上,使原本就香甜的米饭更具风味。李微言本就饿着,吃起来看起来更香了几分。
“不凡你这厨艺可以啊,这也太香了,比我夫君也差不了许多啊。”李微言边吃边赞叹,声音都模糊不清。
尤不凡刚刚见了八具尸体,现在可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不断咽着口水、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跑出来粘到那一桌子菜上的余小二身上。
李微言夹着一块肉笑道:“我若真是坏人,这一桌菜你吃不吃都是要死了,临了当个饱死鬼也不亏不是?”
余小二实在饿急了,又被那一桌佳肴馋得受不了,听她这样说,觉得有些道理,死也做个饱死鬼。便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下来,怯生生地坐到桌前,尽量离李微言远些,生疏地拿起筷子。
先是小心谨慎地夹了一小块肉,只咬了一小口。然后大口吃起来,恨不得一口吃成胖子,吃相一塌糊涂,满嘴沾着油花和米粒,活似饿死鬼投生。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微言放下筷子,把她那碗米饭也递了过去,看着这小子的吃相,她突然想到竹山眼里她是吃相是不是也这么糟糕……
余小二风卷残云似的把桌面扫荡一空,恨不得把盘子上的油汁都舔干净。他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看向李微言,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你可以杀我了。”
李微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谁说我要杀你?”
“你不灭我的口?”
“我还指着你说话,灭你的口做什么。”李微言递了个眼神,尤不凡便拿出一方手帕递给余小二擦擦嘴。“小孩儿,你真是亲眼见到我杀了你全家的?”
余小二点了点头。
“你要是能详细地把你那天看到的如实说出,我让这个姐姐再给你做一顿。”李微言直起身子。
余小二觉得这人实在奇怪,她自己杀的人,却要他说出来。但是饭菜实在太香,说不说都是死,说了还能再赚一顿饭。
“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