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增四 誓约（上）
暑假终于还是来了。
周围的同学或者是忙着四处旅游，或者是忙着找补习班，指望着能来一个最后的弯道超车。
然而我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写着不知所云的东西，不想和任何人交往。
两年前的那个暑假，我认识了两个让我悲伤的人。
去年的暑假，我认识了一个编辑。
今年的暑假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认识新的人也只能让我悲伤的话。既然如此，还不如回避所有的交往和关系。
热浪在窗外翻滚着。没有蝉鸣也没有什么别的生物的叫唤，连狗叫都没有。平日里喧闹的人声此刻却莫名其妙地隐匿起来。虽然间或会有一些汽车的噪声，但除此之外仅余一片死寂。
在房间里，在厚厚的窗帘背后，在密不透风的阴影里，只有我还在颠倒黑白地生活着。
每天天亮睡觉，中午起床，对我来讲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倒不如说，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
虽然这样的结果就是剧烈的头痛和每天多数时间的神志不清，但是总体来讲，还算是能勉强支撑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
我从桌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里面是普通的凉白开，对我来说，只要有水有饭，在电脑前面坐一天也不是什么问题。
“‘就在这一瞬间’……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展开啊……”
又卡文了。
凝视着电脑上的文字，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那白色的背景有些莫名地刺眼。一个个黑色的字符似乎不堪重负，纷纷融化滴落，从屏幕里面蔓延而出。
那黑色的液体滴落在桌面上，本应没有声音，但我的耳边却真切地听到了那嘶嘶的腐蚀声，伴随着的还有袅袅升腾而起的白烟。弥漫而出的刺激性气味，闻起来像是氯化氢和硫化氢的混合气体。
我呆呆地凝视着桌面的液体，坐在座位上呆滞着，一动不动。
那黑色的液体突然蠕动了起来。
紧接着便如同沸腾了一样，在液体的上空，越来越多的黑色的蒸汽开始生成。
液体开始隆起，形状畸形而又有些难看。从那液体中伸出一根不明所以的东西——姑且称之为脚吧——落在桌面上的手写大纲上。而脚接触的那张大纲在触及到脚的那一刻便开始不自然地皱缩起来，最后飘落而下，只剩一张白纸。
而液体沸腾得更加剧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液体中挣脱出来一样。
它确实出来了。
一张巨口从液体中挣扎着冲了出来，嘶吼着。明明没有声音，但又好像能真切地听到。
此时我才注意到，在那口中，有一团灰色的雾气在蠕动着。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勉强提起一点疲倦的精神，试图解决这个问题。然而那黑色的迷之液体却突然向前猛然一冲，将我吞噬在其中。
……
眼前被黑暗吞噬，我挣扎着，心中虽然惊恐，但也有几分释然。
感觉，没办法呼吸了……
要死了吗？
这算是种解脱吗？
……
然而我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的场景又突然消失不见，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是因为太过于疲倦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吗？果然还是休息一下？
只是……稿子……
算了，万一猝死了，那就更写不完了……
既然抱定了这种决心，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上了趟厕所，随后便钻到了被窝里。
由于困倦，入睡倒是很快。
梦中朦朦胧胧地，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黑上衣和红裙的少女。
少女的衣服上绣着玄奥的符号，脸上画着淡妆，然而在胸口位置却是血渍殷红了一大片，虽然在黑色的面料上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那确实是血渍，这是确信无疑的事情。只是那紧闭的双目还有发青的面色，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
这个人，已经死了。
对我而言，我还从来没梦见过这种场面。因而内心感觉恐惧却也刺激。
话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不敢太过于接近她，只敢远远地观望，一边保持着距离，一边试图把梦中所见记下来，指望着将来写小说可以用到。
然而还不待记住她的脸便觉得意识一阵恍惚，待到回过神来，早就已经醒了。
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暗。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下午五点钟。
该吃点东西了。
我从房间角落的零食箱子里抓起一个面包，坐到电脑前，一边用嘴扯开包装纸，一边晃了晃鼠标。
黑屏上开始出现了文字：
“LAMIT”
“拉米特株式会社”
我咬了两口面包，灌下一口凉白开之后才把目光转向屏幕。
角落里闪动的图标表示有人给我发了点什么东西。我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
是聂籣的消息。
“社长，明天有时间吗？
“要不要一起去长石公园玩？
“我带帐篷。
“可以的话，尽快回复我。”
发送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
眉头稍微皱了皱，我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心里面开始在揣摩着她给我发这段话的动机。
那一次我应该是很清楚地拒绝了她吧？
那么这一次算是……？
手指轻敲着桌面，我在心中不断推测着各种可能的情况。
为了继续追求？以聂籣的性格来看，她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情。
为了试探？倒是也有可能，不过上个学期我特意注意了一下，并没有类似的迹象。
如果真的是为了试探，那应该是早早就开始试探才对。
就算是到了暑假闲下来才冒出这种打算，这几日她的动态也完全无法佐证这一点……
我一边想着一边喝水，没一会儿一大杯水便被喝个精光。
想不通啊，想不通。
真是让人费解。
懊恼地搓了搓头发，我回复道：
“几点？在哪？”
并没指望她能很快地回复我，因而我也就并没有放在心上。起身正准备倒一杯水，刺耳的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明天早上八点左右，在公园门口碰面好了。”
明早八点……
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八点钟的太阳了……
“好吧，那我尽量早起。我先睡了。”
“这么早就睡？！”
“因为最近太累了嘛，不然明早起不来。”
“……”
我叹了口气，倒了杯水，喝了两口，随即便关了电脑躺在床上。
啊，好像还没发晚安……
算了，就这样吧……
毕竟明天早上八点要是想准时出现，不从现在开始睡，简直没有一点可能。
我提了提被子，翻身沉沉睡去。
打稿子？码字？
算了吧，还是睡觉去吧。
梦里是什么都有的。
……
等我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
……
完了，浪过头了……
起身赶紧洗漱一下，随手抓起一个面包叼着便跑了出去。着装什么的，我此刻也实在没什么心思去关注。总之，能出门就行。
“和同学出去玩，可能要晚些回来，勿念。”
至少留了张纸条，也算是和家里交代了吧。
我关上门，沿着楼梯朝下跑去。
说起来，上了两年高中了，长石公园我还一次都没去过。
这个坐落在我们高中北侧，相隔不超过一条街的长石公园据说是什么国家级5A景区。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不过周围的人都这么说，而且景区的门口也挂着5A的牌子把它当做卖点，那就姑且当那是真的吧。
——虽然我并不觉得里面的设施能担当得起5A的名号。
之所以叫做“长石公园”，是因为在公园中海拔最高的“方石山”勘探到有储量巨大且纯度可观的长石矿物。只不过国内对于长石的需求量并不大，当地人对于开矿可能造成的后果也一直持反对态度。更何况山上还有个无名的道观——当然也可能是佛庙——据说旧时荒年时，老一辈去那里烧几柱香，可以保佑风调雨顺。各方原因综合在一起，结果直到最后矿业也没干起来，反而是设立了个景点，开始大力发展旅游业了。
也算是种……好事？
谁知道呢。
“聂籣，抱歉，我起晚了。你在哪里？”
好不容易赶到公园门口，来不及喘口气，我赶紧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周围熙熙攘攘的一大片人，想要找到她可实在不容易。
白花花的阳光打在身上，我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模糊。脑子里面像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响，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晕过去。
……
没有回复……
是因为生气了吗……
果然……当初应该定一个闹钟的……
勉强用有些虚弱的胳膊支撑起上身，看着用整块长石当作入口的公园大门，我感到莫名地绝望……
这下好了，绝对无法挽回了吧……
“……社长……”
我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在这里做什么？”
“……”
“太阳底下很热的，不找个地方避一下吗？——还是说，直接上山？”
“呃……嗯……嗯……直接上去吧……”
我支支吾吾地应答着，跟在她后面，不敢多说什么。
那天的聂籣穿了一条白色的雪纺布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宽沿的遮阳帽，脚下穿着一双凉鞋。确实是很典型很清凉的夏日装扮。
我背着帐篷，她拎着零食，沿着山路缓缓而上。
说是山路，其实并不崎岖。路是已经修整过的，公园的物业每天都有人来巡视整修。早上四点多扫地洒水，五点多便有大爷大妈开始遛弯。再晚一小会儿，那便是人山人海的场面了。
在公园外面沿途则是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当然现在已经是上午，各种摊贩自然是都已经散去了。早晚的时候沿途的摊贩要排上一两百米的长队。卖小吃也好，卖玩具也罢，形形色色的东西从各个地方被运过来，再从这里卖到各个地方去。偶尔还会有几个弹唱的人，留着胡茬，弹着一把吉他，旁边放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的无非是什么爱好音乐结果家里不支持现在自己独自打拼穷困潦倒之类的。至于弹唱的水平则要看个人了，毕竟有些家长说的确实是实话。
我在后面望着聂籣的背影。看着她拎着两袋零食，沿着路缓缓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没有丝毫犹豫。时间接近中午，她的额头和身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风吹的时候，我明显地看到她稍微哆嗦了一下。
“没事吧？看你好像有点冷啊。”
“我没事，放心吧。”聂籣转过头冲我笑笑。
“啊，那就好。”
我随口应了一句，然后继续保持着沉默。
两边的草丛中，虫子开始叫起来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整条路上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还在一点一点地向上走着。
太阳又升高了些许。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从随身的斜肩包中摸出一瓶水，喝了两口。抬头再看看聂籣，是已经拉开一二百米的差距了。
不知为何，我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心里面突然有些安心了起来。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看着一个原本并不成熟的人一点点长大，变成了可以让人信赖的人的那种感觉吧。
有些让人信赖的感觉，但更多是释然。
至少，不用再为那些有的没的去发愁烦恼了。
偶尔这样，也不错呢。
“喂——！聂籣——！”
我冲着她大喊着。
“稍微——等我一下——！”
“好——！”
她挥了挥手。
我调整了一下帐篷和斜肩包，深吸两口气，然后朝着她那里跑去。
这样就好。
是的，这样就好。
没必要非要是恋人，只要两个人能互相扶持着就好。
我已经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了。
“稍微等我一下嘛。”
“社长走得太慢啦，这个不怨我啊。”
“你也知道我体育一直以来都是弱项，体育课都是被我拿去写小说的，这你也都是知道的……”
“啊，是是是，赖我赖我。”
聂籣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
如果一定要我把我高中的一切都定义为谎言……
那么唯独这一段回忆，是我不想改变的事物。
——那时的我们，笑得多开心啊……
——写下这段话时的我，一边盯着窗外渐远的流云，一边想到。
PS:本章较长（超过一万字……），所以分两次更新。
下半部分在晚上六点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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