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虎怨(八)
穿过街道, 应向沂去了另一家客栈。
迟迢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确认了他去的正是白日里那群斗篷人落脚的客栈。
会半夜找过来,肯定不会是认错人那么简单。
迟迢暗自思忖, 做了很多种猜测, 但在发现应向沂开了房间后,他整条龙的脸色都变得狰狞起来。
明明已经有住的地方了, 却花钱开了第二个房间?
难道是为了和别人幽会?
他曾经询问过应向沂有没有喜欢的人,对方怔愣出神, 并未给出正面回答。
现下看来, 答案应当是肯定的了。
迟迢快气疯了。
恨不得掀了客栈, 把里面的人和妖都吞了,再将背着他偷跑出来的小娘子绑回妖殿, 锁上一辈子, 不允许离开半分。
然而这只能是想想。
且不说他对上应向沂有没有全然的把握,会伤到小娘子的事情, 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做。
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迟迢还是悄悄跟着进了客栈。
他倒要看看这奸夫是谁,是小娘子曾经提过的蛇峰白御,还是另有其人。
应向沂先进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有拇指大小的纸片人从房里出来, 分别靠近其他房间。
纸片人拥有扁平的身体,很容易就从门缝底下钻进去, 待了没一会儿, 就钻出来,换到另一个房间。
迟迢化作人形,隐匿在角落, 看着纸片人找遍客栈,又溜回了应向沂的房间。
如果是来会情郎的,不可能不知道情郎住的房间。
走廊里没点灯,十分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等了片刻,房门开启,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朝着其中一个房间走去。
应向沂放轻脚步,来到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他捣鼓了半天没弄开门,狠了狠心,一脚踹过去。
木门倒塌,应向沂迅速冲进去,拉着房间里发呆的人就往外跑。
那人仍穿着斗篷,被他拉住,还在叫嚷挣扎:“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声音惊动了其他房间的人,不消多时,数十个穿着斗篷的人从房间里出来。
应向沂反应很快,毫不客气,一个手刀劈晕那人,关上了门。
走廊上的人面面相觑,几个人下楼封锁,几个人往他们所在的房间靠近。
迟迢骤然出现,轻飘飘一挥手,汹涌的妖力爆发出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斗篷人。
房间里,应向沂神色凝重地举着剪纸,留心屋外的动静。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他支开门缝瞧了一眼,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明明惊动了人,却没有一个找过来的,也不知是该说他运气好,还是那些人太蠢了。
迟迢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好笑。
怕靠得太紧被应向沂发现,他并没有进房间,只守在外面。
令他意外的是,应向沂并没有在房间里和那人“密会”多久,趁着四下无人,就拿出剪纸,带着那人从窗户离开了客栈。
看这方向,竟是去他们客栈的。
迟迢迅速赶了回去,化成小蛇窝在床上。
开门声响,他装模作样的在枕头上扭了几圈:“爸爸?”
应向沂把扶着的人扔在地上,快步走过来:“吵醒你了?”
迟迢一跃跳到他怀里:“你去哪里了?他是谁?”
与其旁敲侧击,不如直接问,小娘子既然把人弄回来了,想必就没准备瞒着他。
蛇眸晦暗,酝酿着风暴,似有若无的杀意泄露出来。
“还记得我白日里和你说的吗,我见到了熟人,就是他。”
应向沂走上前,掀开那人的斗篷,露出一张少年轻狂的脸。
不是别人,正是百里舒。
迟迢对这张粉面白脸生不出喜欢,总觉得厌恶,只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你当时说自己认错了。”
应向沂先找了绳子将百里舒绑起来,然后又用破布塞住他的嘴:“当时不敢确认,回来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
迟迢看着他这一番操作,心情愉悦起来:“他可是你的仇人?不用绑了,让我来咬死他吧。”
应向沂愣了下,笑着弹了弹小蛇的脑袋:“他算是我的朋友,将他绑起来,是因为我发现他不太对劲,怕生出事端。”
带百里舒离开客栈的时候,对方一直挣扎,表现得好似不认识他一样。
说起来,还浪费了他开的那间房。
“朋友?”
迟迢意味不明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应向沂丝毫不觉,倒了杯茶水:“在来妖界之前,我曾在昭南城待过一阵子,他是我的旧友,那时候认识的。”
都能对上,可见小娘子没有瞒着他的意思。
因为应向沂的和盘托出,迟迢心情由阴转晴,身上的杀意收敛了几分。
应向沂将茶水泼在百里舒脸上,一杯接一杯,最后嫌麻烦,直接用茶壶倒,终于把人给弄醒了。
“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一杯水泼不醒人。”应向沂小声嘀咕。
百里舒醒过来,咳嗽了两声,看清面前的人和环境后,开始剧烈挣扎。
应向沂十分庆幸自己堵上了他的嘴,不然大半夜的,惊扰旁人就不好了。
百里舒倒在地上,不停扭动,撞到了桌子腿,桌上的茶杯滚落,摔了一地的碎片。
应向沂皱着眉头,踢了踢他的小腿:“老实点,别扭得跟蛆似的。”
迟迢:“?”
你确定你们真的是朋友,而不是仇人?
百里舒呆住,气得脸红脖子粗,堵住的嘴巴不停露出悲愤的支吾声。
他眼神愤懑不已,恨不得扑上来砍人一样,没有丝毫见到熟人的表现,显而易见的陌生。
茶杯摔碎了,应向沂索性拿着茶壶,慢条斯理地往自己嘴里灌了口茶。
迟迢盯着地上的人端详了半天,不情不愿地开了口:“爸爸,他好像有点问题。”
应向沂动作一顿,抬眸:“什么问题?”
“他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不喜欢。”迟迢舔了舔他的手指,“像烧焦了的尸体。”
这话半真半假,百里舒身上确实有迟迢不喜欢的味道,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他形容不出来。
烧焦的尸体味道只是他随便想出来的,尸骨烧焦后皮肉腐烂,腥臭难闻。
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应向沂嫌弃百里舒,他可不想看到心上人和讨厌的人称兄道弟。
迟迢一眼就看出来,百里舒身上被下了咒,是一种大荒时期的邪恶法咒——傀儡咒。
可巧,他知道这种法咒。
傀儡咒可以操控人的身体,将人变成傀儡,只记得施咒者让他记住的事情。
中了傀儡咒的人,右手腕内侧会留有印记,与之对应的,施咒者左手腕内侧会有记号。
应向沂蹲下身,准备掰着百里舒的下巴瞧瞧,伸出手后突然想起迟迢的描述,又缩了回去。
“他右手腕上怎么黑乎乎的,是疤吗?”
迟迢故作疑惑。
傀儡咒早已失传,他也只知道一些浅显的东西,对于如何施咒解咒知之甚少。
应向沂定然不清楚,他不能明说,得悄悄提醒。
话音刚落,应向沂便朝百里舒的右手看去,他从地上挑了块瓷片,挑开斗篷。
果不其然,百里舒右手手腕内侧有一个黑色的繁复纹样。
遇到的纹样总能在书上找到,应向沂下意识端详着他的手腕,将纹样记忆下来。
“条条,你知道这是什么咒吗?”
他的小蛇来历神秘,知道很多事情,应向沂觉得自己获得了一个金手指。
小蛇漫不经心:“不知道,感觉不像什么好东西,要不我们别管他了。”
金手指失灵了。
应向沂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书。
迟迢又开始不爽了:“他对你很重要吗?”
“谈不上。”应向沂一页页翻着书,随口道,“只是救都救了,不从他身上弄清楚些事情,也太亏了。”
百里舒身上被下了傀儡咒,同行的斗篷人很可能与他一样,这种大荒时期的邪术突然出现,适逢白虎族遗址异动。
桩桩件件,无一不指向一件事:背后藏着阴谋。
一心吃醋的妖尊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回忆与傀儡咒有关的事情。
四族祸乱苍生,被天道所罚,青龙一族内有隐情,说起来,也与这傀儡咒有关。
起初是白虎族肆意残害生灵,使得人间动荡不安。紧接着,玄武一族吞噬寿元,引起人间和冥界的祸事。朱雀涅槃,千妖百鬼万魔重生,至此六界大乱。
青龙一族是最后被灭族的,罪名是,疑有之。
四族同气连枝,三族惹出祸事,青龙一族自然逃不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最终一件小事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六界大乱,人妖魔鬼相互残杀,龙族应召镇压,稳定了情况。
可没过多久,就有种种线索指明,祸事的谋划者是龙族。
“疑有之”罪名的最重线索,就是从青龙一族中搜出来的傀儡咒,被操控的凡人身上都被下了这种邪咒。
因此,迟迢才能一眼认出傀儡咒。
“找到了!”应向沂激动道,“左边的和百里舒手腕上的印记相同,右边却是反着的,很有可能就是解咒之术。”
迟迢扯回思绪,看看他,又看看摊开的书,眸光愈深。
他曾跟着瞥了几眼,这本书上画着无数繁复的纹样,有些眼熟有些陌生,像极了大荒时期的法阵咒术合集。
小娘子究竟是何等身份,竟能拿到这种上古之物?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旁边应向沂摩拳擦掌,就聚起一点灵力,在百里舒右手腕上施法了。
“你知道怎么解咒了?”
“还不清楚,得试一试。”
迟迢:“……”
迟迢:“?”
咒法最是古怪,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性命,不清楚就敢动手,你是怕他死的太慢吗?
迟迢再次陷入对二人友谊的怀疑。
“这样好像没用,难道我想错了?”应向沂思索两秒,又开始捣鼓。
小蛇颇为同情地看着百里舒:“万一出了岔子,他会死的。”
应向沂动作一滞:“那么严重?”
迟迢:“不然呢?”
一人一蛇对上满脸惊恐的百里舒,双方俱是沉默。
两秒后,应向沂接上了之前的动作:“这家伙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
迟迢幽幽道:“万一呢?”
应向沂目光同情:“万一啊万一,那群斗篷人不像是好东西,要是有万一,也算是给他个解脱吧。”
百里舒:“……”
我真是谢谢你了。
许是百里舒真的命大,应向沂误打误撞,竟把傀儡咒解开了。
百里舒手腕上的印记消失不见,他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应向沂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活下来了。”
消耗了太多灵力,应向沂疲惫不堪,倒床上就昏睡过去了。
迟迢看看地上的百里舒,心安理得地爬到应向沂颈窝,闭上了眼睛。
天大地大,陪小娘子睡觉最大。
梦境变换,回到了从前的山清水秀。
应向沂并不意外,上次梦到白虎,所有事情已近尾声,他有预感,那个梦该结束了。
长啸声从天际云间传来,高亢绵长。
应向沂抬头看去,正见一条白龙从空中俯冲下来,一身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芒。
白龙用尾巴卷起应向沂,将他甩到背上,带着他重新冲向天空。
苍穹之上,风声料峭,应向沂趴伏在龙背上,双臂环绕,紧紧抱住这庞然大物。
“抱紧了,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龙行千里。”
“等,等下——”
尾音被吹散,化作流霭躲进山谷之间。
含着笑意的龙吟声散在空中,白龙穿过重山叠嶂,河流溪谷,驮着应向沂在云雾间兜风。
一直到暮色四合,他们才停下来。
应向沂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心脏跳得很快,肾上腺素飙升。
四周红莲如火,白龙浸在水潭里,慢慢凑近他,巨大的竖瞳中映出他的脸:“爽吗?”
应向沂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侧,勾出锋利的轮廓。
他看到湖绿色眸子里的自己,看到其中不加遮掩的温柔,扬了扬唇:“爽。”
白龙兴奋地甩起尾巴,潭水溅在红莲花瓣上,凝成一颗颗水珠,又滚落潭中。
应向沂伸了个懒腰,失笑:“好久不见。”
这是他们第一次打招呼。
心平气和地聊天说话,没有摩擦和带刺的言语,像是彼此亲密的朋友。
迟迢不置可否,在心里偷笑。
明明每天都见面的,只是你不知道。
知道了应向沂对雄性的排斥,迟迢没有急躁的表现出过分亲昵的态度,只静静地守在他身旁。
只有野兽才能看出来,那不是知难而退,而是伺机而动。
他在等待机会。
机会一到,就会张开藏起来的爪牙,将人抓回自己怀里。
应向沂慢慢冷静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白龙:“喂,我能摸摸你的角吗?”
小变态会变成龙,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亲眼看到,还是与想象中有差异,带给了他很强烈的冲击感。
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充满着神秘的色彩,应向沂没办法不去好奇。
至于好奇之外的情绪,被他刻意忽略了。
迟迢皱了皱眉头:“龙角不能随便摸的。”
若非他知道应向沂不喜欢男龙,肯定会以为对方在调戏他。
应向沂挑了挑眉,伸出去的手却没收回:“让我猜猜,是不是只有媳妇儿能摸?”
迟迢博览众书,知道民间百姓会将娘子叫作媳妇儿。
只不过从应向沂嘴里吐出来的儿化音,跟带着软钩似的,落在耳中,挠得他心尖微痒。
“看样子我猜对了,猜对了该有奖励吧,不能摸角,让我摸摸你的头?”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迟迢轻哼了声,学着他的语气,“无论是角还是头,只有我媳妇儿才能摸,你既然不想做我的小娘子,就不能摸我。”
应向沂没想到他的直截了当的拒绝,一时间怔住,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明明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小变态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纠缠他,一切都在朝他希望的结果发展。
可他却没有想象中快活。
啧,果然够渣。
几天不见,口口声声诉说爱意的人就换了副嘴脸。
“不能摸,但是可以奖励别的。”迟迢摇头晃脑,盯着他耳垂上的细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喜悦,“我送你一个礼物,如何?”
咬耳朵是心血来潮,他在那时候就做了打算,还发愁怎么找借口将东西给对方呢。
运气太好,现下就有了台阶。
应向沂很快掩饰好情绪,收回手,磨蹭了一下指腹,心不在焉道:“什么礼物?”
迟迢压低声音:“你凑近一点。”
应向沂坐在水潭边,闻言敷衍地倾了倾身。
白龙焦急地催促:“再近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应向沂:“……”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
见他一动不动,迟迢等不及了,猛地伸出尾巴,卷着他的腰,将他拖去了水潭里。
紧接着,耳垂刺痛,像有什么东西穿过去,但不等应向沂思考,就有微凉柔软的触感从那块皮肤上蔓延开来。
像是一个缱绻的吻。
应向沂瞳孔紧缩,有些失神。
两秒后,滚烫的热意从耳垂的小块皮肤上发起,随着血液流淌,盈满耳根。
带着潭水的吻是微凉的,一触即离。
没过多久,潮湿的热气包裹住整只耳朵,微刺的感觉在耳骨上掠过。
龙的舌头带有倒刺,尽管只是轻轻一舔,也将应向沂的耳朵刮红了。
迟迢看得眼热,心脏鼓噪。
机会来了。
鳞尾勾着应向沂的腰,轻轻晃动,迟迢压低的声音里满是蛊惑:“做我的小娘子,可以给你摸角哦,要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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