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逍遥劫(十五)
非亦认识郁剑, 知道这个故事未来的走向,这已经足够迟迢和应向沂震惊了。
但当亲眼看到这个人出现在过去的幻境中时,除了错愕惊诧, 他们再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从天而降的人以强横的力量打退了铸剑门, 抖着手将摔倒在铸剑炉旁边的白梨扶起来。
他三四十岁的模样, 正值壮年,脸上却散发出垂垂老矣的气息,注视着白梨的目光悲哀又心疼。
“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
强大的妖力不断输入到白梨的身体中, 她受的伤太重,一直醒不过来。
方才的打斗惊动了胎气, 她本就要临盆了, 身体更受不住,双手抱着肚子,无意识地发着抖。
有血迹在她身下洇开,混合着透明的水渍,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 她要生了。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动作。
身后的铸剑炉吞噬了郁剑的血肉,有熠熠的光从火焰中流出来, 照亮了白梨苍白的面容和毫无血色的唇瓣。
应向沂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指导他们,可他知道这样没用。
眼前的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无法被更改,无法被挽回。
身旁的迟迢一言不发,应向沂注意到,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颤抖。
虽然很隐蔽,但可以看得出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抖得不像样子。
“确定是他吗?”
应向沂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耳朵。
迟迢抬起一双茫然无措的眼,近乎恐慌地追着他的目光,嘴唇翕动,吐出无声的字眼:“是……”
那张熟悉的面容刻在他的脑海之中,无法忘却,就算垂垂老矣,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个从天而降,抱着白梨的男人,分明就是曾救过他的人,也是迟迢最敬重的人——青老。
落枫海的青老,应鱼的族长爷爷。
应向沂压着迟迢的后颈,将他按进怀里。
当初送应鱼回落枫海,他与青老曾有过一面之缘,对应鱼这位族长爷爷印象十分深刻。
老人家相貌出众,即使须发斑白,也无法掩饰年轻时的风采英姿。
除此之外,青老与清垣等人呛声,力排众议送他和无影离开,说一不二的性子和干脆利落的手段也给应向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故而当年轻的青老突然出现时,应向沂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青老是龙族?
青老与白梨有关?
所有疑问都汇聚到一起,指向一件事:青老曾闯入铸剑门,和铸剑门灭门之事或有干系。
应向沂深知迟迢对青老的敬重,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迟迢。
如他所料,迟迢的反应证实了青老的身份,同时也说明了青老出现在这里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
迟迢心里很乱,抓着应向沂的衣服,好似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浮木,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他从破壳以来就是孤儿,没有亲人,从小流离失所。
一步步成长为妖尊之后,他成为了妖界最强大的存在,再没有人能小看他,他也再不用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青老是他唯一尊敬的人。
少年之时,青老救过他,对他不薄。百年前他被仙界的人算计,非亦只是帮助他逃回了妖界,他重伤濒死,是青老出手,将他救了回来。
青老于他,如同再生父母。
这个人,是除应向沂以外,迟迢所有记忆中,最温暖的存在。
铸剑门里的腌臜事太多,一夕之间整个宗门被灭门的事情更不简单。
青老牵扯到这里面,无疑是将千丝万缕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迟迢没办法不去怀疑猜测,这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铸剑门被灭门一事,和青老有关,也就是和妖界有关。
迟迢陡然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觉,好似自己被信任的人蒙在鼓里,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件事。
应向沂理解他的感受,分出一缕心思观察青老和白梨那边,同时轻轻拍着迟迢的后背,温声哄道:“迢迢,迟迢迢,别想太多,这都是巧合……”
是巧合吗?
迟迢从来不知道青老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轻易就杀死了铸剑门的宗主和一众长老,他看着昏死过去的郁瑾,抬起的手终究没有挥下去。
白梨的身体太虚弱,没办法自己生下孩子,青老盯着她的肚子,面带犹豫。
许是察觉到危险,身为母亲的本能令白梨清醒了一瞬,她看着青老,有些怔忡:“师公?”
师父藏着一幅画像,经常独自翻看,她曾偷偷看过,画像上的人与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不知是画像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她相信对方不会伤害她。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她攥着青老的手,哀切地恳求道。
青老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的身体太虚弱,现在生产会死的。”
龙族子嗣稀少,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胎儿会抢夺母体的生机,往往不等生产,母体就会被吸干力量而亡。
孕育一个龙族子嗣,父母双方必须都有强大的力量。
白梨能顺利怀胎十个月,并非她和郁瑾足够强大,而是因为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孩子并不是纯粹的龙族血脉,反噬也会小很多。
她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保护孩子了,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虚弱感:“不,求求你,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白梨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看到遍地的鲜血和尸体,感觉到背后铸剑炉里的温暖火光,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感,只有一种终于了结此事的疲倦。
“我,我这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师父死在铸剑门的人手中,我一直都想为她报仇。有人说爱我,我不相信,有人说会保护我,我也不相信,我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没有一丝动容吗?”
她回顾过去的时光,处处都能发现郁剑对她的照顾,在铸剑门山下住的日子里,她是否真的未曾动过心?
青老眼神晦暗:“伤害你……师父的人都死了,我带你回家,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他来迟了,终究没能救下自己所爱之人,白梨是爱人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不能再看着她离开。
白梨摇摇头,抬眸看向炽烈的火光:“铸剑门没有放过我,我也没有放过他们,可我看着他跳进去铸剑炉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青老沉默不语,明明暗暗的火光映在他眸底,好似一场暌违多时的烟火,盛放了许久,而今才终于落幕。
白梨轻声喃喃:“我欠他的,我心有愧。”
她与郁剑之间阴差阳错,做不成爱侣,只能做仇敌,可偏偏造物弄人,他留给了她一份情意。
“你喜欢的人还活着,你要抛弃他吗?”
青老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白梨眨眨眼,连串的泪珠落下来:“我没有抛弃他,瑾哥哥,瑾哥哥,我们的孩子会陪着他,我……”
郁瑾是她此生唯一的爱人,可经历了这么多,他们真的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坦然的在一起吗?
这场仇恨就如同铸剑炉里的火焰,终究会烧到他们身上,他们是无辜的,郁剑也是无辜的,她不想亏欠任何人了。
“或有冤孽欠债,就此都了结吧。”
此事由她开始,也当由她结束。
青老还没有反应过来,白梨就握着春水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
随后“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你为我跳下铸剑炉,让我的仇人尝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而今我死在你的剑下,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就一笔勾销吧。
青老目眦尽裂:“白梨,白梨……”
剑锋凌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白梨脖子上的伤口涌出,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恳求道:“救救…救我的孩子,师公救…救他……求求你……”
瑾哥哥,若有来生,我们一定要干干净净的遇见。
那时我不愧对任何人,我们都不执着于仇恨,从初见到终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阴谋。
撕心裂肺的悲戚声在耳边响起,应向沂捂住了迟迢的耳朵,在他眼皮上落下连串的轻吻。
迟迢紧紧箍着他的腰,将自己送进他怀里:“阿应……”
“嗯,怎么了?”
迟迢抵着他的肩窝,摇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许只是想叫叫应向沂,想听对方的回答,想知道应向沂一直在他身边。
六殿看了眼抱在一起的两人,迟疑道:“要再给你抱一下吗?”
非亦垂眸:“白梨一心求死,却是为了还欠郁剑的情意,我作为郁瑾的朋友,不应当为她难过吧?”
“郁瑾喜欢白梨,他们是夫妻,朋友的夫人死了,你会不会为朋友难过?”
“……”
非亦抬起手,将他扯进怀里:“小阎罗,你是想安慰我,还是想我抱你?”
六殿眼皮垂下来,遮住了眸底的情绪:“你说呢。”
非亦轻笑:“我猜是想我抱抱你。”
六殿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道:“白梨说是为了还郁剑的情,但在我看来,这只是其中之一,她会这么做,更多的是想要保住和郁瑾的孩子。”
她和孩子只能有一个活下来,而她选择了救自己的孩子。
六殿叹了口气:“没有一个母亲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就算是铸剑门宗主,最终也没有对郁瑾下手,何况是深爱自己孩子的白梨。
非亦诧异:“你在劝我不要记恨白梨?”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六殿挣了下,“抱够了吧?”
非亦松开胳膊,状似苦恼:“用完就丢,小阎罗这过河拆桥的性子可得改一改。”
六殿嗤了声:“我这叫卸磨杀驴。”
非亦:“……”
白梨做出了选择,青老虽无可奈何,也只能帮她保住孩子。
他剖开白梨的尸体,取出了那颗龙蛋,淡红色的蛋壳泛着柔软的光泽,几乎能够看到里面幼小的胚胎。
青老摸了摸龙蛋:“是个女娃娃,半人半妖的血脉,唉,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青老带走了白梨和郁瑾,以及拥有他们两人血脉的龙蛋。
应向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只杀了宗主和一众长老吧?”
那铸剑门被灭门是怎么回事?宗门中的弟子又是死于谁手?
几人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脸上同样的震惊表情。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之前的猜测已经被全部推翻,就连自诩了解真相的非亦都愣住了,神色凝重起来。
“还有另一拨人来了铸剑门,将所有弟子杀了。”六殿指了指铸剑炉,“别忘了那把秋月剑。”
郁剑以身祭剑,不仅向白梨展示了他的真心,还将毕生奉献给了他所热爱的铸造事业。
迟迢缓过情绪,忍不住骂骂咧咧:“一个个好像有情有义,为这个死为那个死的,其实都自私得要命。如果不是郁剑把白梨抓过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吗,白梨就算一直被铸剑门的人监视着,平安产子总能做到吧。”
其他三人都不吱声,表情有些古怪。
迟迢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叨叨:“到最后还说什么为了白梨去死,怎么死不行,非得跳铸剑炉,我看他就是想祭剑,铸造出双生法器,证明自己不比郁瑾差。”
“还有那白梨就不用说了,他们三个是不是有病?”迟迢顿了顿,瞥了眼非亦,“好吧,比起另外两个人,郁瑾病的轻一点,我真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应向沂揉揉眉心,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也不明白。”
六殿清了清喉咙:“咳咳,我也不太明白,不过这是他们的人生,可能就是一念之差,没道理才是正常的。”
非亦哭笑不得:“我如果说明白的话,是不是不太合群?”
应向沂故作高深:“没错,是非常不合群,另外你还确定这法器是郁瑾为你铸造的吗?”
秋月剑还在剑炉中,谁也说不准能不能铸造成功,有可能双生法器就是春水秋月二剑。
非亦胸有成竹,自在一笑:“当然,我已经猜到这个考验的秘密是什么了,从这里出去之后,你们记得快点离开。”
他们有心等一等,看看是谁灭了铸剑门满门,还有那把秋月剑的结局。
可惜幻境很快就结束了,一切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一夜,铸剑炉中的火焰没有熄灭,铸剑门的弟子也还好好的活着。
应向沂和迟迢相视一笑,后者长叹一声:“就这么将法器让给非亦,还真是不甘心。”
应向沂失笑:“这法器对非亦意义非凡,本就是属于他的,我们就算去抢,也不一定能抢得到。”
“这倒也是,我现在都不知道双生法器是什么,不知道是郁瑾还是郁剑铸造出来的。”
据非亦所说,这法器是郁瑾铸造的,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四周的水镜波动,映出熟悉的曼妙身姿,守护灵孑又出现了:“有情人,恭喜你们找到双生法器的秘密,通过考验。”
应向沂和迟迢面面相觑:“我们找到秘密了吗?”
孑:“虽然你们没有意识到,但你们心中知道了秘密是什么。”
应向沂怀疑,他们是抱了非亦的大腿,才离开幻境的。
迟迢眼睛一转,好奇道:“接下来有什么考验?”
应向沂疑惑地看过去,迟迢给了他一个眼神,满脸“问问又不吃亏”的表情。
“第二重考验是……”孑话音一顿,急促道,“十分抱歉,有人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考验,我将送二位离开这里。”
迟迢啧了声,不爽地嘟哝:“非亦那家伙的动作也太快了吧,我们这一趟真的白跑了。”
应向沂无奈轻笑:“好了,快离开这里吧,你要是想知道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出去问问魔尊不就行了。”
水镜消失,他们又回到了巨大的茧子里,源源不断的吸力从茧丝中传来,窒息感油然而生。
迟迢轻喝出声:“不好!这个茧子在吸收我们的力量!”
应向沂感受了一下,身体里的灵力不多,应当是他们沉溺于幻境考验的时候,力量就开始流失了。
迟迢眼底一片冷凝:“小小的法器守护灵,也敢算计本尊!”
人身化龙,利爪瞬间撕碎茧子,迟迢鳞尾一甩,卷在应向沂的腰间,破水而出。
岸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堆人。
一殿和百里舒不知所踪,就连小虎崽也不见了。
应向沂咳嗽不停,吐出几口水:“迢迢,放我下来。”
迟迢化为人形,揽着应向沂的腰,落到地上。他脸上蜿蜒出柔和的暗纹,汇聚于眉心,好似图腾一般,又为原本的妖冶面容增添了一分殊色。
水面上浮起一个又一个气泡,咕嘟咕嘟的声音从河底传来。
应向沂平复下来,环视四周,脸色有些难看:“我们被算计了。”
迟迢正欲发问,便见一道华光撕破水面,直冲天际。
紧接着,非亦和六殿从河里跳了上来,他们浑身湿了个透彻,看起来狼狈不已。
浸了水之后,六殿的脸色更加难看,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异色,连嘴唇都是白的,长发贴在身上,好似一只水鬼。
非亦要好一些,拍了拍六殿的后背,啧啧道:“多亏现在不是晚上,不然看见你能被吓死。”
应向沂十分赞同,碍于六殿的白眼,没有点头:“你们拿到法器了吗?那茧子在吸取我们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拿到了。”非亦伸出手,一把琴和一支箫出现在他手上,“那守护灵是假的,考验也是假的,都是她根据法器上的残念设置出来的,为的就是吸收别人的修为力量。”
迟迢面露菜色:“所以我们被骗了?”
非亦把琴塞进六殿怀里,幸灾乐祸:“小妖尊马失前蹄了,这脸面往哪里搁?”
“……”
迟迢一掌拍过去,气得脑瓜子疼。
六殿抱着琴,有些怔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进了幻境之后,其实比你们早不了多长时间。”非亦躲在六殿身后,赞叹不已,“不过这法器确实是郁瑾铸造出来的,琴箫合鸣,双生不离,是神品无疑。”
迟迢骂道:“你早就知道了,竟然不提醒一下,有你这种朋友吗?”
非亦大呼冤枉:“我怎么没提醒,我都说了让你们尽快离开。”
“那算哪门子提醒?!”迟迢又气又怒。
应向沂暗自叹了口气,将人拉到身旁:“先别说这个了,百里舒和一殿不见了。”
应向沂检查了一下,地上倒着的人都死了,四人围坐在一起,脸色都不太好看。
用灵力烘干了衣服,还是有些冷,应向沂修为最低,迟迢怕他冻着,生起了火堆。
六殿抱着琴,半晌才缓过神来:“百里舒是不是有问题?”
“有问题,但不确定问题多大。”应向沂拍了拍迟迢的手,轻轻笑笑,“别担心,我没事。”
“百里舒能进入云海秘境就很蹊跷,我是不信他那什么为王朝寻药的说法。”非亦把玩着手上的箫,“至于其他的,小应仙君讲讲吧。”
迟迢附和道:“没错没错,讲讲你和那家伙是怎么认识的,事无巨细都告诉我,咳咳,告诉我们。”
他一直耿耿于怀,百里舒竟然比他早认识应向沂,还知道应向沂真正的名字。如今可算逮着机会了,能问问他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事。
应向沂无奈摊手:“好,讲讲讲,不过我也都是猜测。初见百里舒,是因为昭南城嫁衣鬼一事,我和应鱼偶遇了他,后来我们一起去了探灵司。”
应鱼找到的那枚龙鳞事关龙族,应向沂并未多说。
非亦问道:“后来呢,只是这样的话,你应该不会怀疑他吧。”
应向沂点点头:“是的,后来我送应鱼回妖界,之后又遇到了百里舒,他被人种下了那什么,啊对,傀儡咒,我帮他解了咒。”
“你帮他解了傀儡咒?”非亦神色微妙。
六殿的表情也一言难尽:“我听一殿提过,除了施咒人,没有人能解除傀儡咒。”
“行了,你们别打岔,那傀儡咒八成是百里舒搞出来的,解咒一事也是他故意让我们……让阿应那样以为的。”
迟迢亲眼所见,应向沂三下五除二把傀儡咒解了,当时没有多想,现下看来,处处都是漏洞。
应向沂揉揉眉心:“我当时并不知道傀儡咒,也没当一回事,百里舒和我一同去了止戈村,也就是白虎族遗址,在那里,我们发现了阴灵小虎崽。”
“再然后,我准备来参加群英宴,就将他送回了昭南城,却没想到他也来了这里。”应向沂盯着跳跃的火光,喃喃道,“浮白说他帮我把我的朋友都救醒了,却唯独落下了百里舒,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他了。”
“你怀疑他是幕后黑手,是他将浮白困在酒窖里?”
“我不确定,我只知道他一定不清白,可能是他困住了浮白,也可能他是在装醉,不然浮白不会不给他解酒。”
应向沂抚摸着储物戒,纠结良久,还是没将「风花雪月」的事情说出来。
经历了百里舒一事,他已经很难再信任迟迢以外的人了。
浮白死前提过要他保护好「风花雪月」,这很有可能就是幕后之人在找的东西,他要保护好这份礼物,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告诉任何人。
非亦啧了声:“可惜了,杜临昼的尸体在一殿手上,不然我们就能仔细查查,他手腕上的印记是真是假。”
“还记得我曾经的分析吗,杜临昼的死很可能是凶手临时起意,百里舒与杜临昼一直在一起,最有可能下手。还有酒窖,如果石碑上的法阵和酒窖无关,那么一定有人在现场开启了酒窖,而百里舒能做到这一点,他也有能力拿走石碑。”
六殿不解:“你当时就怀疑他了,为什么没有直接点破?”
“为了打草惊蛇。”非亦笑笑,“小应仙君故意盯着百里舒,就是为了让他发觉自己已经暴露了,逼他做出其他举动。你和迟迢设了个圈套,如果我猜得没错,百里舒身上应该有你们留下的记号吧,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路。”
应向沂和迟迢相视而笑,后者得意道:“没错,我在百里舒身上留下了妖界独有的追踪香粉,他的行踪尽在我的掌握中。”
应向沂摊了摊手:“但很可惜,我们也被他们算计了。”
六殿讷讷道:“一殿。”
和百里舒一同失踪的,还有一殿,他们两个带走了白虎族的阴灵小虎崽。
“杜临昼的尸体也在一殿手上,我不确定他们是一伙的,还是他被百里舒胁迫了。”
六殿惨然一笑:“别安慰我了,且不说百里舒的修为如何,一殿如果是被胁迫的,一定会给我们留下信息。”
堂堂冥府阎罗之首,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可现场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足以证明一殿是自愿离开。
应向沂摇摇头:“我没有安慰你,只是说实话罢了。假如百里舒真和幕后之人有关,就凭傀儡咒这一项,一殿就不可能和他是一伙的,别忘了,神君也死于四族之战。”
一殿苦心积虑,谋划复活神君,就算计划失败,也断然不可能和杀死神君的人同流合污。
“小应仙君别说了,别劝他。”非亦笑嘻嘻的,“一殿和幕后之人有关,小阎罗没地方去,正好被我拐回家。”
六殿:“……”
应向沂噎住,无奈一笑:“好吧,是我多嘴了。”
这条路有了去处,几人也不急着离开,准备在河边稍作休息。
非亦拉着六殿研究双生法器,两人都不通音律,琴声和箫声组合在一起,堪称扰民一绝。
迟迢气不过,多次想把那破琴和箫烧了,都被应向沂拉住:“由他们去吧,咱们两个说悄悄话,好不好?”
“什么悄悄话?”
迟迢直起身子,仰头看他。
迟迢是懒骨头,两人一腻歪,他就喜欢像条条那样,瘫在应向沂怀里。
人形时会收敛一些,但也要靠在应向沂的怀里,把对方当成人形靠枕。
应向沂低下头就能碰到他的发顶,矮了矮身子,便和耳朵齐平:“告诉你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风花雪月」是浮白送给他的礼物,让他在新婚之夜喝的酒,迟迢是他的小娘子,自然有权利知道。
他将此事告诉了迟迢,为防迟迢心生间隙,还想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非亦和六殿,谁知还没开口,迟迢就一本正经道:“此事不可以再告诉其他人,你把东西收好。”
“那魔尊他们……”
“也不能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心怀鬼胎。”迟迢撇了撇嘴,“非亦不也瞒着我们,总之不许告诉他们。”
应向沂笑着应下:“好,都听迢迢的。”
迟迢露出满意的表情,过了会儿,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心翼翼道:“阿应,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应向沂眼睛一转,含笑道:“怎样叫你?迢迢吗?”
“嗯……”
听起来和条条似的,每次听到,他都有一种错觉,好似自己还是小蛇,下意识想蹭应向沂。
“迢迢,迟迢迢,这样不可爱吗?”应向沂话锋一转,“你还记得我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家人吧,他是一条小蛇。”
迟迢浑身紧绷:“记得,怎么了?”
应向沂装作没发现他的异样,继续道:“他叫条条,一条两条的条,和你的迢听起来很像,对吧?”
迟迢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知该说对还是不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应向沂怎么把他和条条联系起来了?
应向沂轻笑一声:“一个是我相依为命的家人,一个是我最亲密的爱人,我大概和tiao的读音很有缘,你们两个的名字都是这个字音。”
“……”
迟迢暗暗腹诽,你不是和这个读音有缘,你是和我有缘,两个人都是我。
应向沂勾起唇角,捏了捏迟迢的耳骨:“迢迢,你不觉得很巧吗?”
迟迢干笑两声:“……哈哈哈,是很巧,青老带走了白梨的孩子和郁瑾,白梨的孩子好歹有一半的龙族血脉,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存在?你说她是被郁瑾带走了,还是死了?”
这话题转移的过于生硬,但应向沂还是收敛了笑意:“我也在想这件事。”
幻境之中,青老提到过,那枚龙蛋是半人半妖的血脉,并且是个女娃娃。
迟迢:“要不我们问问非亦,他后来见过郁瑾,可能郁瑾有提到过这事。”
应向沂把玩着他的手指,闷声道:“问他没用,如果郁瑾知道自己有个女儿,还能坦然赴死,用血肉铸造法器吗?”
“你的意思是,那枚龙蛋没孵出来?”
迟迢有些低落,虽然是半人半妖的血脉,好歹有一半是他龙族的子民,就这样死在壳里,也太令人唏嘘了。
应向沂意味深长道:“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迟迢皱眉:“你的意思是,青老将龙蛋的事瞒了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郁瑾终究是铸剑门的人,而铸剑门杀了白梨的师父。诶对了,白梨是不是叫青老师公了,那不就是铸剑门杀了青老的爱人?”
迟迢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又得意起来:“这铸剑门杀了便杀了,拿我们龙族之人铸造法器,该死!就算青老不动手,我知道了也一样会动手。”
应向沂拉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你现在又不气青老了?”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气的,青老只是杀了铸剑门的宗主和长老,并没有灭铸剑门,他和幕后之人应该不是一伙的。”
应向沂没言语,把玩着他的手指。
迟迢的白和六殿的白不一样,是一种健康莹润的白,连手指的关节都是白白嫩嫩的。
“迢迢的手真漂亮。”
握着他那里的时候一定更漂亮。
迟迢摊开手,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练武之人手上会有茧子,但我的力量太强大了,不需要用法器,连掌心都是软的。”
在他看来是强大的结果,落在应向沂眼里,则是极具诱惑力的特性。
这么软的手,会不会被他磨红呢?
应向沂的眸色逐渐变得幽深,他揉捏着迟迢的掌心,嗓音沙哑:“我又有一个坏主意了。”
迟迢缩了缩脖子,收拢掌心,将他的手指包住:“嗯?什么?”
“郁剑到死都没有伤害白梨,按照赌约,迢迢应该给我当娘子吧?”
“……”
这茬不是过去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迟迢一阵无奈,哼哼唧唧:“我都答应为你穿嫁衣了!”
言下之意,你别要求太多。
应向沂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无法满足的人,似乎从遇到迟迢开始,他不是在得寸进尺,就是在得寸进尺的路上。
“做人家娘子,可不仅仅是要穿嫁衣的。”应向沂抱紧了怀里的人,杜绝了他溜走的可能,“迢迢年纪小,可能不知道要怎么做娘子,我能理解。”
迟迢脸色铁青,想说他年纪不小,但又不想乖乖当娘子。
应向沂看出他的心思,笑得不怀好意:“但没关系,我可以教迢迢,为人娘子都该做什么。”
迟迢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掰着下巴吻住了。
月色从天际流淌,落在应向沂的头发上,有些许零星的温柔降落在迟迢微微睁大的眼睛里。
“做人家娘子的第一步,亲吻的时候闭上眼睛。”说着,应向沂捂住了迟迢的眼睛。
在亲吻一事上,迟迢向来不敌应向沂,到最后总会被叼住舌尖,狠狠吮到发麻。
他抹了抹嘴,抹掉垂落的涎水,恼羞成怒道:“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有两个答案,你要听真的还是更真的?”
“真的。”
“真的就是,亲吻的时候,娘子都要闭上眼睛。”
迟迢气的够呛:“那更真的呢?”
应向沂将他按进怀里,近乎羞赧地笑笑:“因为你看着我,会让我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么?
哪里忍不住?
紧拥的怀抱,贴着的身体,已经将答案给了出来。
迟迢默默地将脸埋进他胸膛,耳根像烧了起来:“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赶快让它消下去,非亦他们还在呢。”
应向沂苦笑:“你在我怀里,还这么乖,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迟迢:“……怪,怪我喽?”
男龙结巴,男龙心虚,男龙嗷呜一声,想跑。
应向沂早有防备,将人箍在怀里:“别乱动,让我抱抱,好久没有好好抱过你了。”
迟迢扭了扭身子:“可是你……”
“你别乱动,乖一点。”应向沂埋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不用管那里,你别在意,一会儿就好了。”
他闷声闷气的,听起来莫名委屈,让人心疼,忍不住想妥协。
迟迢咂摸了一下,心里又酸又软:“现在不行,等离开这里,我,我……”
就算要做亲密的事,也要在他喜欢的地方,仙界断然不可。
应向沂轻轻勾了勾唇角,他一直都知道,他的迢迢最心软。
软乎乎的小白龙最好逗了,应向沂在他颈侧吮了吮:“你什么?”
迟迢一咬牙,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应向沂眉开眼笑:“真的?”
迟迢一脸视死如归:“真的!”
“好,我可记住了,迢迢不能反悔。”应向沂舔了舔自己吮出来的痕迹,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欢喜,“好喜欢你。”
迟迢窝在他怀里,几不可闻地“嗯”了声:“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
达成一致,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黏腻。
非亦和六殿搞了半夜的音乐创作,回来看到两人抱在一起,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应向沂抢先开口:“二位这技艺,看来还需要多加练习。”
非亦转了转手上的箫,玩味道:“我已经想好了,把小阎罗拐到魔界后,就闭关修炼,学习怎么用这法器。”
六殿白了他一眼:“别拉上我,要练你自己练,我起码能弹出音来。”
非亦不满:“你那音也比我好听不到哪里去,咱们要共同进步,向小应仙君他们那样,晓得不?”
六殿懒得和他掰扯,换了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他很担心一殿,还有那只小虎崽,小家伙很黏着他,他也不想看到它出事。
迟迢从应向沂怀里出来,抹了把脸:“睡一觉,睡醒就出发,正好能赶上我定下的计划。”
“你还有什么计划?”
三人惊诧不已。
迟迢冷冷一笑:“自然是报仇的计划,一百年了,仙界欠我的债也该还了。”
与此同时,云海秘境之外。
无影和无踪看了看天色,拿着钥匙,兵分两路,将马车上的笼子一一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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