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余莹吃了凉血止痛的清凉丸，第二天起来，嗓子痛好了许多，基本上满血复活。

于是她和脸上瘀伤，浑身膏药味的曹白荷又一次坐在慧贵妃的身边。

今是两国勇士打马球比赛。

下面一个长方形巨大的马球场，听说周长有一千步，四周用矮墙围住。双方各十匹骏马，十个全副护甲的健壮骑士。马球场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雕饰华丽的小门，这就是球门。

此次比赛规则是，以先进二十球的球队为胜，用小彩旗计数。

观战者所处的是处在北边的三层高的殿宇。皇上，嫔妃，国亲重臣，兀突国国主俱坐在视野开阔，观赏角度最佳的三楼。

“哦，怎么感觉杀气腾腾的，大家伙儿好像比昨天的摔跤比赛还要上心认真呢。”

余莹惊诧道。

蓝慧看她和白荷一眼，微微一笑：“这么杀气腾腾的，还不是因为你们俩？”

“？”

“昨儿白荷战胜乌金坎，消息已经传遍了。咱们的人受到鼓舞，士气大作，力争要拿到头筹。兀突国的人也一心想要取得胜利，一雪前耻，便是如今这番情形了。今儿的比赛一定精彩好看。”

看着身旁两人恍然大悟地点头，蓝慧忽然拍着余莹肩膀，笑道：

“要不你再上前去喊两嗓子？你昨天给白荷喝彩，力压群雄，声音之大，效果之好，可也是出了名了。”

余莹脸一红，摆摆手。

“心有余，力不足，嗓子疼。我在心里替咱们的将士祝福吧。”

昨天是为了好朋友白荷拼命，今天她要美美地做淑女，挽回在裴素心目中的形象，看热闹就好。

话说裴素也喜欢打马球，听室西省方巡抚之子方元昱说，打得很不错，诡计多端的。只是马球场一般都在郊外，远，余莹没兴趣，也没去看过。

因打马球是兀突来访的必备比赛，早在他们还没有来的时候，许多男子就兴高采烈侃侃而谈什么选手特色，分析战术方法之类的，因此观赛台上气氛十分热烈，甚至有的女眷都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等会儿正式比赛开始，大家都可以为自己喜欢的选手喝彩助威，这种大场合的比赛，本来就是越热闹越好。

裴素早晨还戏问余莹：“倘若我上场比赛，你能给我喝彩助威吗？不要比昨儿给曹小姐助威的声音小。”

余莹脸一红，以为他说反话，笑话她昨天。

于是推了他一把，“别捣乱了，你不是文臣吗，哪有文臣上场比赛的呀？”

正想着，忽然一声号角响彻天边，比赛开始了。

双方上马持杆开战。你来我往，十分勇猛。马球场上立马烟尘弥漫，拳头大的实心小木球在二十支长长的马球杆下不断变换位置，吸引的观战人群惊叫连连。

一开始是绿色比赛服的大雍将士占上风，不一会儿连进三球。观战人群喜笑颜开，鼓掌喝彩。

接着是穿红色比赛服的兀突国将士改变战术反击，连夺两球。对方叽哩哇啦的喝彩声音也大了起来。

接着大雍对兀突的比分从三比二，到五比六，直到十二对十七。

大比分落后，局势已经很不利了，偏偏屋漏偏逢连阴雨，大雍的二号选手忽然夺球不慎，从马背跌落，叫马蹄子踩到左大腿，躺在地上痛呼。

如果不是同伴及时抓住马匹缰绳，或许他今日就要死在马蹄之下了。

打马球被踩死踩伤时有发生，除了胆小的不敢看意外，其余人都看做平常。余莹不由得捂着心口，捏紧了帕子，受惊之余，心里忽然觉得庆幸。

幸亏裴素是文臣，不在参赛选手之内。

原来打马球这么惊险，回头她得嘱咐他，少玩这个。

万一压断腿，那还了得？

暂停比赛，找担架抬走伤者，大雍这边便要上替补。

只是流年不利，上了替补没一刻钟呢，竟然又失误跌倒受伤，且对方趁机又进一球。

满场的叹息声中，余莹心里紧张，再次自我确定。

一定得让裴素少玩这个。

这受伤频率也太可怕了！

刚才马蹄子再歪一分，能直接把那选手的肠子给踩出来。看得人冷汗涔涔的，岂止是受伤，简直能要命了。

暂停抬下受伤选手，场上比分已经是十二比十八。

皇上的脸色已经稍微发沉。

这个比分大概率是翻不了盘了，大雍基本上马上就输。

只是，输不可怕。兀突人擅长骑术和打马球，竭尽全力以后输掉，没有什么丢脸的。令他生气的是，下头的参赛选手已经露出颓势和怯意，阵法乱七八糟，失去了拼搏的劲头和勇气。

更可气的是，替补们竟然有点磨磨蹭蹭，半天也没决定继续上谁。

其实论理也不能怪替补们磨蹭。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如此大比分落后，上去必输无疑。脸上无光，有受伤的风险不说，最主要的是输了两国之间的大比赛，皇上一定会降旨责罚。

有罚无赏的事情谁愿意干啊，都想死道友不死贫道，事情就卡住了。

兀突国主哈哈笑道：“陛下，我们还有两球就赢了。贵国的球手怎么跟喝醉了一样，连马都骑不稳当呢？我看你们的候补球手已经吓破了胆子不敢上了，这场比赛就到此为止吧。”

“乌国主此言差矣，既然还差两球，怎么能说分出了胜负？”皇上淡笑：“正如昨天狮岭园山脚下的摔跤比赛，结局不也是出人意料吗？”

不管兀突国主变黑的脸色，皇上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被他看到的尤其是侍卫武将，都忍不住更加低头。

谁都不想沾这个烫手山芋。不，山芋已经不足以形容，分明是能融化铁剑的火山熔岩浆。

在兀突国主的冷笑声中，皇上轻轻敲击了几下龙椅扶手。

“就没有一个人，敢主动请缨吗？”

熟悉皇帝的人，都能看出来龙颜已怒。

气氛越来越紧张，众人战战兢兢，脊背爬出凉气，有人甚至在微微发抖。

就在如紧张的琴弦断裂的要紧时刻，忽然一个身影出列，躬身行礼。

清越的声音打破凝重的沉寂。

“微臣不才，愿意为陛下分忧。”

“什么？裴素主动请缨上场！”余莹站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的，裴素骑术很好，也听方元昱说过他打马球不错，但是余莹没看见过啊。她只看见短短两刻钟，下面有两个骑士跌下去被马踩断腿！

太危险了。裴素怎么可以参加这么危险的事情？她的心脏紧紧缩起来。

裴素到一楼西边的一个房间更换比赛衣物时，余莹也从三楼下来，溜了进来。

侍者帮裴素绑好护甲，小声提醒：“裴翰林，等会儿马上就要出场了。”

裴素颔首，“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余莹来之前也问清楚前因后果，知道他在那种情况请缨，已经必须上场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心里犹如猫抓般难受，既恨不得打他一顿，又恨不得骂他一顿，又想抱着别叫他去，甚至想叫他装生病，两人一起逃走。

“莹娘，别担心，我从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

裴素将手搭在她的肩头。

只觉得手下微微起伏，余莹低着头，忽然咬牙说了一句：“你自己请缨，我担心个球！”

外面咳嗽一声，在催促，裴素已经没有时间和她长篇细致地解释了。

当红的臣子，不是做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就能得到皇帝赏识的。

他想要争取权势，就必须是能臣干吏，必须能为皇上解决难题。

他刚才已经仔细观察过比赛，按照他的方法，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且他是个文臣。在兀突国主轻慢皇上，武将都不敢出头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就算真的失败，皇上也只会喜多过怒，认可他的忠诚。以皇上的脾气，不仅不会罚他，反而会更倚重为心腹。

输，不要紧。赢了，就更好。

裴素在请缨之前，早就迅速盘算好了一切。

“莹娘，我保证自己小心，不会受伤。”

余莹扭过身子去，不理会他。

外面继续咳嗽。

裴素不得不往外走了。

在掀开门帘子的时候，裴素顿了顿，背对着她忽然说：“你能给我喝彩助威吗？”

“不会。”

裴素听她怒气冲冲，却似乎带着哭腔的声音，无声喟叹，放下帘子，快步走远了。

余莹擦擦眼睛，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楼上的。

白荷和蓝慧看她眼睛发红，神情冷漠，关切问她怎么回事。

余莹摇摇头，冷漠道：“没事。他想上球场，上啊，谁理他。”

“你要不要给他喝彩助威。”

“等他被马踩断腿的时候，我给他超度。”

余莹气愤愤扭开头。

“哇，你也不用说的这么毒吧……”白荷惊讶道。他们夫妻俩关系那么差吗？

“你不懂。”蓝慧把手搭在白荷肩头，说：“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

“才没有。”余莹嘴硬道。

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怕家里人担心，她凭什么要担心？

场下，裴素和众位球手汇合。

他看出众人早已经失去斗志，如今看一个文臣下来，更是觉得必输无疑，都垂头丧气，一语不发，只等着输球以后皇帝的惩罚了。

裴素忽然说：“皇上震怒，如果我们输了这场比赛，十个人，包括抬下去的那两位，会一齐推出午门砍脑袋。”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本来惶恐的众人，更是脸色发白，几乎吓得要跳起来。

所有人死死看着裴素，几乎要把他盯出来一个洞。有人颤抖着说：“你，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裴素抬起眼皮，丹凤眼里，平静，坚定，带着冷冰的精光。

“人都只有一条性命。我曾经跟马球大师祝念大师学习过战术布阵，知道怎么破解对方的阵法。你们谁不想死，就一切听我的。”

众人在他犹如实质的灼灼目光中，由失魂落魄，变得咬牙切齿，一个个脸孔涨的通红，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哎，那边新来的人说了什么，怎么对方气势好像变了？新来的，好像是头目？”

兀突国球手叽里咕噜用本族话议论。

“管他说什么，速战速决，神仙来了也没用，我们赢定了。”乌金坎在护甲掩映下的鹰目非常冰冷。

他认识这个人，昨天这个人现场见证了他的失败。

失败的耻辱，必须用胜利来洗刷。

裴素说完布阵，双方摆好架势。在号角即将吹响时，裴素不由得朝看台三楼望去。

“你看什么？”

“没什么。”

莹娘肯定生他的气了。她不会替他喝彩助威。

裴素闭上眼睛，清空所有的期待，忽视掉心里隐约的失落，睁开眼睛时已经锐利如刀锋。

号角声响起。

余莹僵硬的坐在三楼，忽然说：“我出去一下。”

“你消消气啊。”

“我只是要出恭，我才不生气呢。”

她要去二楼中间，那儿离赛场更近。她要看看那个大笨蛋是怎么输的，嘲笑死他！

余莹坐在二楼中间。

场上比赛已经陷入焦灼。大雍球队忽然改变战略，变得极为黏缠，虽然不能进球，却拼死缠住对方。

暴躁的兀突国人已经脚踩着板凳，叽哩哇啦开始咒骂了。

余莹不动如山半天，看着下面越加惊险的比赛，手指抓紧裙子，脸色越来越青。

忽而，旁边兀突国人用大雍话骂了一句“小鸡崽！”

余莹顿时跳了起来。

他骂谁？

“你才是小鸡崽呢，你全家都是小鸡崽！”

全场就裴素一个文臣，他肯定是在骂裴素。

她的丈夫她骂可以，别人想骂，还不够格！

对方叫她骂楞了，方才文文弱弱坐在那儿的女子，美丽的好像枝头新绽的花朵，长得像是声音小如蚊虫的那种类型。

谁知却忽然跳站起来，趴在栏杆上，双手如喇叭放在嘴边，高八度的声音顿时响彻天际，震耳欲聋，瞬间压倒了隔壁叽哩哇啦声。

“大雍加油！大雍必胜！”

“裴素，你是大雍第一马球手！！”

“干死他们！往前冲冲冲冲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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