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乔的旅费由伊莎贝拉出, 马奇太太对此很过意不去,说一定会还给她,她本来说不要, 但乔跟她的妈妈站在同一阵线,伊莎贝拉便不好再坚持。
去一趟伦敦的花费对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沉重的负担,而马奇太太没有阻止乔,可见她对自己的孩子的爱胜过了一切。
布朗特老夫人起初是不同意她去伦敦的,不过说到固执, 连她这个老人家都比不过伊莎贝拉,在她的软硬兼施之下勉强答应。
在二十一世纪,从纽约到伦敦只需要半天,在没有飞机的年代里却需要接近一周。
有旅伴的好处就是在船上不怕闷, 一周的时间一晃就过了。
她们在船上也没有浪费时间,她在画设计图的时候乔在写和剧本,偶尔还会交换意见。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劳伦斯家的男孩, 在伊莎贝拉离开的这一个多月里,乔和他发展出一段深厚的友谊来,开口闭口都是“泰迪”——劳里·劳伦斯的呢称,只有她会这样叫。
“泰迪是我的好朋友。”乔越说越愤愤不平,好像要把这些天里无处发泄的情绪都向伊莎贝拉倾倒,“但人们总以为我们在交往, 男女之间就不能只有友谊吗?我真是受够了每个人都觉得爱情就是女人的全部!尤其是婶婶,说什么女人只有嫁得好生活才能一帆风顺!”
“你的婶婶倒没有说错。”伊莎贝拉的笔没有停顿。
这是现在大部份女性所持有的价值观, 想过得好先要嫁得好。
乔用被背叛的眼神震惊地看着她:“连你也这么觉得?”
伊莎贝拉反问:“但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要一帆风顺的生活。你想吗, 乔?”
“真的?你真的这样想?”乔像找到知己一样激动, “我想冒险, 我要去冒险!我宁可孤单一辈子都不要为嫁而嫁,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梅格能对爱情抱着憧憬,婚后的生活太可怕了,那样怎么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不然你以为我正在做什么?”伊莎贝拉扬眉。
“也对。”乔一把躺在床上,“天知道我在她们面前憋得多辛苦,我真想向全世界大叫我的表姐是一名设计师!多酷!为什么你就不能是我的亲姐姐呢?”
在乔的心里,伊莎贝拉是她认识的人最了不起的一个——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拥有自己的工作室,为上流社会的人设计礼服,而自己却还在家里做针线活!
伊莎贝拉莞尔道:“我是你的亲姐姐,然后你就能名正言顺的跟着我到处去?”
被戳穿的乔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你简直过着我的梦想生活,想去伦敦就去伦敦,不像我。”
“等你经济独立了,就能像我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伊莎贝拉的语气认真起来,“乔,我的意思不是叫你终身不嫁,结婚不一定是屈服于现实的表现,女人一样可以在婚姻中活出自我的价值。”
乔觉得伊莎贝拉的话很矛盾,一时说女人不一定要结婚,一时又说不必拒绝婚姻。
“那你呢?你打算结婚吗?”
伊莎贝拉笔尖一顿。
大概是因为看她能照顾好自己,连老夫人最近也不再唠叨她快点找对象,所以她最近完全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没有结过婚,倒是订过婚,但是那段历史不提也罢。
现代的离婚率那么高,因此她从来不相信什么至死不渝。
再者她不是那种会为了家庭而放弃事业的人,可是在这个年代,有哪个男人不介意妻子在外面打拼的?别忘了让妻子工作的丈夫可是会被为窝囊废,故劳动阶层的女性在结婚后就会辞去工作,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所以她大概会像乔所说的那样,孤单一辈子吧。
“顺其自然吧,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还不比一个人开心的话——”伊莎贝拉顿了顿,“那不如养条狗。”
乔被逗笑了,在床上直不起腰。
……
抵达伦敦的那天是个阴天,这里一年内没有多少天是晴天,不下雨就已经很好了。
英国作为前第一大经济体,伦敦可以说是目前世界最发达的城市,甚至已经发展出大型交通工具了——伊莎贝拉这才知道原来电车在这个年代的伦敦这么盛行,双层的电车在马路旁的轨道上来来往往,跟汽车并肩而行。
对于那些没有车又坐不起出租车的劳动阶层家庭,电车是便宜又方便的交通工具。
但是受到长达数年的战争的影响,这座城市现在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这也很合理,英国在战争里损失了数以几十万计的士兵,他们是这里的人的丈夫、父亲、儿子,战争从他们身上夺去了太多。
在旅馆安置好后,伊莎贝拉第一件事先去电报局给家里发一封电报,免得让老夫人担心。
她这次的行程还挺悠闲的,她要走访的面料商和工坊几乎都在伦敦里,只有一间在伯明翰,预计三天内就能走完。
乔没有出过国,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连坐电车都能兴奋上一整天。两人在伦敦街头闲逛了半天,晚上随便找一家餐厅吃饭,然后回旅馆休息,隔天一早出去。
伊莎贝拉不放心让乔一个人活动,去哪里都带着她——即便她是个独立坚强的女孩子,但始终只有十五岁,把人弄丢了她要怎么向马奇太太交代?
乔也知道自己为伊莎贝拉的工作添了麻烦,就算很想自己去探索却也乖乖的跟着她。
说到英国的高级面料,就不得不提到伦敦的萨维尔街,也就是伊莎贝拉此行的主要目标之一。
这里甚至有个叫“萨维尔街协会”的机构,有点像是面料界的巴黎高级时装公会,因为全英国最好的面料品牌大部份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像doumeuil、holnd & sherry和harrisons,后世闻名的顶级面料品牌scabal倒是还没有成立。
英国的西装面料属世界顶级,所以这些高端面料品牌在最初都是做西装面料的,然后业务慢慢扩展,比如doumeuil现在已经有过千种面料。
这些品牌部份在美国有代理商,部份没有,既然亲自来到伦敦了伊莎贝拉也不管有没有代理商,从萨维尔街的街头逛到街尾,几乎是挨个店进去看,了解他们的业务范围。
伦敦是个仅次于巴黎的时尚之都,除了西装面料商外,各种女装面料商也一应俱全,从中上级到高级再到顶级都有。
虽说伊莎贝拉现在已经有资本接触高定——但也只是接触而已。除非真的有财大气粗的客人向她订一套高级定制礼服,否则她也不会随便入手高级面料。
至于原因?看乔的反应就知道了。
“那些是什么布?被施了魔法吗?也太贵了吧!”刚走出店铺,憋了好久的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换算成为美元的话,一码的布居然要数百元?!
乔一直对上流社会没什么概念,直到现在见到这么贵的面料,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钱到什么地步。
——数百美元都足够马奇一家生活上一年了!可是在这里却仅仅只是一块布的价钱!要是真做成衣服,岂不是要上千美元?!
她在康科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昂贵的东西,这次真的大开眼界了。
乔再看向伊莎贝拉,发现她一脸平静,又是一阵诧异——难道是她大惊小怪了吗?
现在的乔无比庆幸自己跟着伊莎贝拉来到了英国,女孩子得走出家门,看看这个世界,否则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人跟人的差距可以这样大。
这些面料商都有些历史和名气,素质没什么好挑剔,就是服务态度有点高傲,见是两个年轻的姑娘走进来就不太想搭理她们,听说伊莎贝拉想看样版更是露出质疑的眼神。
——你买得起吗?
大概是这个意思。
伊莎贝拉只好说明她是代表一个工作室来查询,当他们问是哪个工作室时,伊莎贝拉厚着脸皮说是希莱尔,然后不出所料地一致得到“who?”这样的反应。
这也没办法,她要是说她是美国第一夫人的设计师,估计对方会直接把她当疯子赶出去。
虽然过程不太理想,但是她对这边的面料商总算了解得更多,把合心意的店家标记下来,以后有需要可以直接联络。
这两天的行程基本上都是这样,到第四天伊莎贝拉给自己和乔放个假,好好的逛一逛这个城市。
中午,因为距离她们用餐的餐厅一条街的地方就是医院,在吃饭的途中她们看见一批又一批的伤兵被送去医院,心情沉重,顿时吃不下。
旁边那桌传来了谈话声。
“我听说这批伤者里有很多都是美国士兵。”
“美国兵?为什么不送他们回美国治疗?”
“你傻了?伤势严重的在到美国之前早死了吧。”
美国的士兵?
伊莎贝拉和乔对视一眼。
……
因为医院的人都太忙了,没人注意到两个闲人混了进来——也许是注意到了,只是都没有理会她们,可能以为她们是伤者的亲属。
伊莎贝拉和乔听说这里有美国的伤兵,所以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然而这里的人压根没空搭理她们,两人也畅行无阻地来到美军所待着的病房。
太惨了。
这些士兵都是刚刚被送来的,医生和护士暂时都抽不出时间照顾他们。
伊莎贝拉从未像现在如此感受到战争的残酷,病床密集地摆放在一起,不少人都拖着残肢,也有的被烧伤、全身覆盖着绷带,满脸的尘土还未擦去,要么神情疲倦,要么眼神呆滞,像是一群待死之人。
先不说生理上的创伤,这些士兵刚从战场回来,见证了无数生离死别,那些枪声炮弹声彷佛还在耳边回荡,现在远在异国他乡,家人不在身边,心灵再强大的人都快要熬不住。
乔哪儿见过这种惨况?这会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紧紧的跟在伊莎贝拉身边。
伊莎贝拉以前也是军人,这些画面不是没有见过,心理接受能力比较强大,直到她感到乔捏住了自己的裙摆,才意识到这对一个十来岁的女生来说过于冲击了,于是道:“你到外面等我吧。”
乔却坚决地摇头:“不用。”
忽然,伊莎贝拉听见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看过去,一名年轻的士兵满额冷汗,腹部不断渗着血。
她果断转身,在走廊上随便抓住一名护士:“里面有一位伤者的伤口破了,正在出血,需要马上接受治疗。”
一脸疲倦、看起来好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的护士回答她:“抱歉,我有事走不开,我去叫其他人过来。”
她回去等待,可是过了几分钟都没人过来。
眼见士兵的出血越来越多,伊莎贝拉坐不住了,吩咐道:“乔,打一盆干净的水过来。”
乔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却尚能保持镇定,向她点点头然后急步离开。
乔去打水的期间伊莎贝拉也去取了绷带、箝子、棉花等工具,医生护士都忙得团团转所以还是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在得到伤兵的同意后,伊莎贝拉掀起他的衣服,露出腹部的伤口。
那是一处被子弹打中的伤口,弹头已经被取出,伤口也被缝合过,但缝线断了所以重新裂开。
伊莎贝拉给自己消毒了双手和用具后连忙给他止血,乔虽然害怕但也不至于手脚乱忙,充当她的助手给她递工具。
整盆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乔发现,伊莎贝拉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一丝慌辞,她的手很稳,眼神专注,直到她咔嚓一声把线剪掉,乔才回过神来。
“你好,请问你是护士吗?”
有人走进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英国男人,看见床上已经得到治疗的伤者,愣了愣:“我听说这里有人伤口出血。”
伊莎贝拉老实道:“我不是,我是自愿来帮忙的。”
男人看伤兵腹部上那条无可挑剔的缝线,没有为难她,还称赞道:“你处理得很好,以前接受过训练?”
“算是吧。”伊莎贝拉见他穿着白袍,于是问,“你是这里的医生?”
男人笑道:“我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我是约翰·华生,只是一名过来帮忙的退役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