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秋日卷07
蚊子叮咬时会分泌一种物质，被叮咬的人不会立刻感觉出痒。但只要稍微等一会，蚊子包反噬地剧烈痒其来。
穆周就是这样的，她掐了掐手臂上的包，才察觉到不仅仅那处，脚踝和大腿上也被叮了。
她伸出指甲，挠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海市的蚊子也好毒，被咬过的地方鼓起好大的包。”
穆周这一刻落在洛伦嘉眼里，很孩子气。她平常端得一副老神在在的学霸模样，难得有这样情绪化外露的时刻，可见是恨蚊子恨到了一种地步。
洛伦嘉笑出声来，他随口瞎说，竟然还真的有蚊子。
不过，他说：“我怎么没感受到？”
穆周懊恼地叹气，迁怒地瞪他一眼。
“你干嘛？”洛伦嘉直呼委屈，站起身来坐在穆周旁边的空位置上。
“你冷血嘛，蚊子都不咬你。”
穆周这话本来就是开玩笑，但陷入悸动的少年没由来的敏感脆弱。
洛伦嘉闻言微怔，胸口闷闷胀胀。
她竟是这样看待他的？他哪里冷血了。
洛伦嘉原先有过一些时刻，觉得穆周或许是喜欢他的，不然怎么会上课给他看卷子，又给他带早饭，还对他甜甜地笑？
虽然后来他再想想，就知道那不是喜欢。穆周只是有颗古道热肠的心，看起温善友好，实则疏离远避。
想明白还不如不明白呢，不明白好歹还有些指望。
想明白了，更绝望。
洛伦嘉啃了菠萝一样，心口蜇疼。
穆周狠狠地抓脚踝上的蚊子包。脚踝处的皮肤很薄，被她大力地抓几下，皮下沁出艳红的血点。
白皙的皮肤一曾鲜红的血点，直刺刺地扎在洛伦嘉的心里。
他涌上心疼。
“别抓了。”
洛伦嘉一把拦住穆周的手。
他的手温热宽厚，骨肉匀称的长指勾着她的，将她纤巧的手掌整个包在里面。肌肤相贴处，温度也在慢慢靠近。
穆周被他猛然捉住手，反射弧慢了一步，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把手抽出来。
“穆周，你是不是肾虚？”
洛伦嘉蓦地问，穆周整个被他带偏重点，手也不抽了，满脑子问号，“什，什么？”
攥住她的手，洛伦嘉捏橡皮泥似地抓捏了两把，“快三十度的天气，你手凉成这样。”
穆周的脸红来得迟，却异常剧烈。血窜上头，两颊粉红。
“你别捏我啊。”
她声音细若蚊蚋，掰开他的手，两手在空中，无处安放。
洛伦嘉的鬓发盖住了耳尖，穆周看不见他其实也在害羞。
人说十指连心，不仅痛时连心，情愫好像也能在指尖相碰时互达彼此心底。他就是故意地想碰她的指尖，任由她弯月般圆润的指甲弧度抠在他的肉里。
好像那样更踏实一些。
他可能是疯了。
“你等等。”
洛伦嘉丢下一句话，松开她的手，起身朝门外而去。
“欸——”穆周喊他，没喊住。
活动教室外面的风很凉爽，天际深沉蔚蓝，星子明亮而闪烁。
他终于可以大口喘气，刚才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少年人的情起，迅速、猛烈。
洛伦嘉已经不去想他到底喜欢穆周身上的什么了，哪那么多原因。喜欢就是喜欢，动心就跟雷劈到你，就属你倒霉了。
爱认不认，不认也不行。
这样那样的原因，都去他妈的吧。
想明白这点，矫情的杂念随风消逝。
洛伦嘉一路小跑到学校里的小超市。平时小超市都会开到晚上十点，老板娘大概跟董事会沾亲带故，定价很高，黑心得要命。
进了超市的门，就看见代班的大叔在打蜘蛛纸牌。
洛伦嘉懒得找，问：“有没有花露水？”
大叔大概是蜘蛛纸牌骨灰级玩家，洛伦嘉问话间的功夫，大叔已经通关了。
老式系统屏幕上，炸出无数粗制滥造的烟花。
“都在那里。”大叔眼中一副独孤求败的寂寞，指了指货架上。
洛伦嘉扭头看去，就是各种颜色的六神。
他不懂花露水，他自己一点都不招蚊子，夏天蚊子最盛的时候，连蚊香都不用点，体质羡煞一众人。
——或许就是穆周说的“冷血”吧。
皱了皱眉，洛伦嘉问：“有没有进口的？”
大叔是铁铁的关系户，平时服务态度平平，听到这话不禁嘲他：“花露水要进口的，你看我像不像进口的服务员？没有！”
“你不是赢了吗，怎么跟吃枪/子一样？”
洛伦嘉无语。
但没办法，店大欺客，连他堂堂校董的孙子也得受这口气。
五颜六色的包装瓶，他挑来挑去，从贵的里面挑了一瓶止痒、一瓶驱蚊。
旁边钩子上，还有驱蚊手环，他也拿了一个。
想了想，洛伦嘉又取了另一只同色的驱蚊手环——给他自己用的，虽然他不招蚊子。
结账后，洛伦嘉从小超市门口出去，回望招牌，霓虹灯字写着：“良友超市”。
他暗暗啐道，既不良也不友，迟早想办法把这家店换了。
进教室的时候，穆周又在做题。
她眉头紧皱，撑在桌子上的胳膊上三元连珠，三枚巨大的粉红鼓起红成一片。
洛伦嘉看得心疼，把手上买的东西都给她。
穆周接过花露水，嗫嚅道：“原来你去买这个了。”
洛伦嘉的形象，陡然高大。
她连忙喷上止痒花露水，然后又在裸露的地方喷上驱蚊的，问洛伦嘉：“你喷不喷？”
洛伦嘉微迟疑，“喷吧。”
穆周凑过来，给他手脚都喷上。
香到令人头晕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洛伦嘉呛得想咳嗽，“味这么大。”
没想到穆周却笑了，“sixgods，国际大牌香水平替呢。”
洛伦嘉摇摇头，当他没闻过香水吗。
穆周拆开驱蚊手环的包装，“这个没用，纯纯的智商税。”
“当装饰，你戴上呗。”
洛伦嘉说，他袖子下左手上也有一枚，同色呢。
穆周本着买都买了，没用也不能浪费的原则，也戴在左手上，不碍事。
“谢谢了，多少钱，我转给你呀。”她说。
一共花了小一百，但洛伦嘉不可能要这个钱。
“不用。”
穆周有个小本子，上面把她欠洛伦嘉的钱都记录得一清二楚，譬如上次去医院洛伦嘉垫付的，还有那杯原封不动的杨枝甘露。
像花露水这种小钱，还是即刻清偿比较安心。
“要还的。你不说我也能算出来。”
她执意要还，洛伦嘉很不高兴，“你把我当什么了？”
“同桌啊。”穆周眨眨眼，“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没什么不对，但洛伦嘉就是堵得慌。还好他没勇气大胆追求穆周，不然按穆周这个性格，估计能把所有他送的都列一张清单，甚至算好利息还给他，明摆着不要扯上关系似的。烦死人了。
“呵。”洛伦嘉冷笑一声。
穆周不明所以。
“对啊，我的好同桌第一天认识我？”洛伦嘉两手环抱胸前，长腿相叠，“你拿这点钱羞辱我呢？”
“我是在感谢你……”
“哦，我懂了。我洛伦嘉已经穷到吃不起饭，要靠这几十块钱度日了。”
“你……”
这都哪跟哪，洛伦嘉偏离重点的能力真的很强，穆周哭笑不得。
她懂他一片好心。
“行，当你送我的。”穆周说，实则在心里说回去就在小本子上记一笔。
“嗯。”洛伦嘉眉毛上都扬起笑意。
屏了屏气，视线扫过穆周的胳膊，他说：“你是不是对蚊子毒液过敏？”
“或许吧。”穆周想起蚊子就一肚子气，“反正只要我和别人在一块，蚊子准盯我一个人。你就没被咬吧。”
洛伦嘉点头，不过他体质特殊。
“看吧。”
穆周有些泄气，念念叨叨：“我在老家读高中的时候，刚开学军训，军裤裹得严严实实，还是一腿包。蚊子都成精了，不知道怎么钻进去的。”
“当晚，女生寝室里六个人。因为我容易招蚊子，蚊香就点在我的床头，结果半夜还是被咬醒，第二天一问其他人，结果没一个中招的。而且我每次被咬后，都会鼓起很夸张的包。”
洛伦嘉听她抱怨，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心情很好。
“竟然还有专家说攻克了过冬蚊子的难题！究竟是怎么想的？真令人费解……”
“扑哧——”洛伦嘉实在屏不住了。
他说：“你可以以后当生物学家，研究怎么消灭蚊子。”
穆周也笑了。
晚风顺着窗缝卷入，气氛温馨。
“洛伦嘉。”
“嗯？”
“为什么从来看不见你写作业？”
洛伦嘉眉心一跳，良久：“不想写。”
“那你真的很优秀。”穆周叹了口气，她想，洛伦嘉也许就是所谓的天赋吧，即便不用付出努力也可以一直稳稳地在a班前三十。
“其实……”洛伦嘉话到唇边，骤然刹住车。
穆周难得怅然，“青树县和大城市的教育差异太大了，我得很努力地追才行。”
不过，丧气只是一瞬的事，她又元气满满，展露笑颜，牙齿洁白，“我要加油，一定要拿到奖学金！”
“嗯，你可以的。”
洛伦嘉罕见没说风凉话，温和地看着她。
此刻的穆周，比烟花更璀璨迷人。
而他，晦暗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