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灰色
半透明的窗户向外敞开着。不远处的嫩绿枝叶,随着微风摇坠。明媚的阳光普照着艾洛略显单薄的病弱的身躯,而此时,他的因病痛微微发白的面庞,却不知为何有些阴郁。被她救下的女人站在他的身旁,修女伊菲米莉就坐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
女人面色显然有些愧疚,她低声道谢,说道:“您救了我们全家,我……乡下人不知说什么好,非常感激,谢谢您出手相救,太感谢您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今后的每一日,都会向主为您祈祷。”
伊菲米莉微笑着看着这情景,“见义勇为,被人感谢”的情节令她感受到了世间的美好。
少年转过头,带着些许责备的口气说道:“这个……我还有些急事,你能用我放在你家里钱,帮我从镇上买,卖支回复药水来吗?”
只见女人顿时愣住了,随后,她脸色发白,露出歉意,略微有些颤抖着说道:“那些强盗们还是进来了,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你的那些钱也被他们拿走。我和孩子躲在床下,小心躲过去了,对不起,我很想帮您,但……家里已经没有钱了,对不起,我今后会报答您,但现在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对不起。”
伊菲米莉闻言,有些难过,甚至萌生了自己掏钱,帮艾洛这样的念头。
而此时却艾洛神情失落,无奈的望向窗边,略微思索过后,冷不丁的质问道:“你刚才所说的,敢向主发誓,每字,每句都是真的吗?”
“哎~?”女人微微发声,愣住了。伊菲米莉对此发言有些不解。
“你在说谎,对吧?你这恩将仇报的贱婆娘。”艾洛转过头来,阴沉的质问道。
伊菲米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惊得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惶恐和疑惑,她随即产生了一个恐怖的猜想,转头紧紧盯向了女人。
女人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神来,当她意识到时,已经跪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对……不起,我错了,我该死,我……不该……一时……贪,我……会下地狱……钱……我……只花了小一部分……你不要向外说……”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伊菲米莉见此举全然明白了,他那平和而圣洁的脸孔变得丑陋而扭曲。只见她怒不可遏,眼神满是厌恶的,用力掐住了女人的脖颈,艾洛竟从中感到了一丝杀意。
“别掐她,放开手,想想你的身份,修女。”艾洛强撑着转过身,对气血上涌的伊菲米莉吼道。
女人呼吸困难,向上翻起了白眼,身子颤抖,那双手软绵绵的半抓住了伊菲米莉手腕,似是想要挣脱。
伊菲米莉双手用力死死着掐住女人的脖颈,女人这才抓住她的双手腕,无力的向后推去,生气愈发渺小,继续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修女听到了艾洛的话,而几秒后,她的力度才缓缓减少,松开了手。
女人半瘫倒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空气。艾洛已经吓得出了些冷汗,这神职人员的愤怒超乎了他的预想。
修女伊菲米莉气得呼吸急促,胸前此起彼伏。而她并未觉得解气,又扇了她一巴掌,掐着腰,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女人想反抗,但心中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她自觉理亏。
修女刚才的举动,让周围的人聚了过来,艾洛发声将人赶走,现场陷入了寂静。
“我对不起您。”女人低着头,小声说道,艾洛并未听清,问道:“钱还在你那吧?”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后,
万分愧疚的答道“在,只是花了一点点。”
艾洛在心中感慨“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的典故,只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艾洛半倚在床上,女人一直半瘫在地上,时不时的哭泣,伊菲米莉掐着腰,气愤的离开了。夕阳西下,金黄耀眼的光芒洒在少年身上,他的脸显出疲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冷不丁的问道。
“坏,我是坏人,被海盗抢劫活该……”
艾洛转过头望向前上方金黄色云彩翻涌着的天空,一会儿后,说道:“为了孩子吧……”他这句话最后的字音量很低。
女人像是情感,找到了宣泄口,心中的悲愤,不甘随着眼泪一起喷发了出来,她不时的扇自己几个巴掌,随后,心中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忏悔……
艾洛心中质问着自己的行为,其实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帮助这个母亲,或许是因为脑中的记忆,又或是只是一时冲动,两者皆有,模糊不清。
少年倒下之后,海盗们并没有进那间屋子,女人没有被抢劫,少年的钱还留在那里,而她却生出了贪念,她试图谎称钱被海盗们劫走,以此来吞下少年的钱。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懦,狐狸的狡猾。”艾洛望着窗边,嘴边喃喃低语,觉得这位母亲至少已占其二。
女人已哭成泪人,而艾洛却开始思考起了自己出手相救的意义,他将左臂靠至窗边,脸颊扣在左拳上,询问自己,如果自己所救的受害者是个会加害别人的恶人,那自己所做的善行是否毫无意义,而随后,他又想到了芥川龙之介笔下的罗生门,他进而推断觉得如果恶人所害之人是个恶人,恶人依然是为恶,而自己所救的被害者是个恶人,自己所救的行为也应该依然是为善。
想到这儿,少年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在入院不久后,逐渐才想到女人可能做出的行为,进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白痴,救了个盗取自己钱财的白眼狼,但现在,他一切都想通了,对女人也不再那么厌恶了……
伊菲米莉手拿着一管装有红色液体的药剂回到了少年床边,将药剂递给了他。
“服下它,钱之后给我就行。”伊菲米莉说道。
女人从床下抬眼仰视着她,深感自己的卑贱和渺小,红着脸,站起身来,羞愧不已的离开了。
艾洛服下了药剂,伤口愈合的速度骤然加快。第二天,他便几乎痊愈了,他在从女人家取过钱补给伊菲莎莉与之道别之后,离开了这片土地。
女人,还有她的孩子,在一个月后,很自然的穷死了,无人问津,这座近乎毁灭的村子还有很多和她有着相同遭遇的人,它既不是死的最早的一个人,也不是死的最惨的一个人,就……挺普通的。
新的朝阳依然升起,依旧有许多人怀抱着希望,艾洛也是这样,他的职业是冒险者,在他回到公会之后,提交了任务单,完成了一项跨国护送的任务,赚得了50枚金币,得到了同行们的赞许。(一枚金币相当于一普通底层工作者五年的劳动。)
清晨,艾洛从自己十分朴素的居所中醒来,打开窗户,细嗅着没有被工厂废气所污染的清新空气,伸了个懒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虽微微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感慨道:“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村子此时已死了近百余人,有近三成是饿死的,人们对普兰人的仇恨愈发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