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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仙

江望和让南阳先行回去,自己则孤身一人来到一片旷野。

须臾,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右臂的绸带一松,倏的从袖间飞出,缠上来人的手臂,末了还蹭了蹭他的手背。

江望和目光顺着绸带落在来人身上。

来人一袭青衣,腰垂白环佩,高束起的墨色长发中夹着一缕银白,透出淡淡的邪气。凤眸锐利似刀,生冷无情,只对视一眼便叫人腿脚发软,是极难生起亲近之意的。

“方才多谢上仙相救,”江望和拱了拱手,照例问,“上仙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容之:“堂主今日可曾见神君?”

得到的回答十天如一日。

江望和斩钉截铁道:“未曾。”

自东极神君失踪后,这位叫无数邪魔闻声丧胆的踏云上仙,已来找她不下三十次,一日之内,最少一次,最多可达八次。

每次来只问一句“堂主今日可曾见神君”,得到否定回答后,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这还是第一次夜间来找她,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

果不其然,容之这次没有直接消失,拧眉道:“还需多久?”

这句问话,让江望和终于有机会说出每每到了嘴边又憋回去,结果憋了整整十日的话,竟有几分激动:

“……上仙有所不知,我们人类之间托人办事,是要花钱的。”

容之沉思片刻:“可我并非人类。”

末了似是察觉不够严谨,又补了句:“你也不是。”

江望和:“……”

您搁这儿割韭菜呢?

江望和努力挤出一个还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见状,容之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多少?”

“上仙有多少?”

“没有多少。”

“没有多少是多少?”

容之双手环胸,坦言道:“没有。”

江望和:“……”

您搁这儿割韭菜,还是割韭菜呢?

容之乃东极神君最锋利的武器,只效忠于神君一人,是众仙最不想惹上的狠角色。尽管他态度恶劣,江望和也没那个胆子说不干就不干。

“我有一计,”江望和眼珠转了转,缓缓道,“上仙将降罗借我观摩三日,三日后来弃世堂,我助您与神君相见,不知上仙意下如何?”

容之:“借你三十日,今日辰时,我能否见到神君?”

江望和:!!!!!!

好肥一根韭菜!

降罗乃东极神君赐予容之的贴身法器,十二上古神器之一。

其柔软似绸带,实际由深渊蛟龙尾鳍所制,坚硬如钢铁,可化作长刀,又可化作骨鞭,且通灵性,随其主想法,变幻莫测。

传说级的宝贝,说借就借了?!

不等江望和回应,容之话音一落,两条黑色绸缎便自他袖间飞出,缠上了她的双臂。只是不知为何,长度缩小了一倍。

江望和诧异:“为何变短了?”

容之:“闹脾气罢了,不必理会。”

他话一落,降罗又短了几分。

真可爱,还会闹脾气。

江望和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瞬间眉开眼笑,拱手作揖道:“甘为上仙效犬马之劳!”

东极神君毕竟掌管九州大陆已六千六百余年,一草一木皆由他亲手缔造,若真想藏,旁人找起来谈何容易?

容之为了找他,几乎将整个九州翻了个底朝天,都无功而返,更何况江望和只有短短几个时辰。

最终只寻得了神君大人的一缕神识,不过这对于容之来说,已经足够。

借到降罗后,江望和也不坐书房里拨算盘了。

容之关着门在屋里和神君说话,她便端着一盆水,拿着养护精油,悠哉游哉地坐在石阶上,用上好的棉布仔细地,反复地擦拭降罗。

降罗好几次想偷偷钻进门缝里找容之,都被江望和拽回来按进水盆里,皱着眉头教育道:“乖孩子从不听人墙角哦。”

容之在里面谈了一个时辰,江望和便在外面擦了一个时辰。

中途南阳过来往水盆里吐了两条小鱼,盯着看了会儿,似是觉得无聊,又跑了。

容之推门出来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反的光晃了眼,再定睛一看,冷峻的脸上显出几分诧异。

印象里,降罗从没这么亮过。

江望和听到动静,回头粲然一笑:“聊完啦?”

容之点头道:“寻南岭一带有邪魔出没,你与我一同前去。”

“我?为何?”

江望和手一松,降罗趁机从她手下钻了出来。

又黑又亮一条大长虫朝容之飞去,在他手背上蹭了又蹭,沾着水就要往他腰上缠。

“神君的旨意,”容之摇了摇头,挥手拍开降罗,指尖在空中轻点两下,一道散着金光的密函朝她飞去,“这是神君交予你的灵文密函,想必会解释清楚。”

密函的内容只有江望和一人可见。

她犹犹豫豫地打开,只见上面遒劲有力的金色大字,写道:

“近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吾与旧友泛舟,游于潮阳之上,酌酒抚琴,对鸥闲眠,不禁感慨人生大抵如此……”

如此洋洋洒洒近八百字。

江望和翻译了一通,不过是说:我最近玩儿的很开心,三百两不够花,能涨点儿钱吗?

后面还附赠了西竹客栈、瑶台酒馆、江陵大戏院等等的赊账账单。

江望和嘴角抽了抽:确实解释的很清楚。

她一挥衣袖,眼前的大字消失不见,问道:“何时动身?”

“随时。”

“如今时辰尚早,邪魔大多蛰伏于洞中,我们日落时分动身,如何?”

“嗯。”

尾音尚且在空中回荡,人又已不见踪影。

江望和叹了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降罗,放进水盆里又洗了起来。

有踏云上仙陪同,这次出门她本不打算声张,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方圆百里的仙人闻讯都赶了回来,将小小的书房挤得水泄不通。

生怕他们的饲养员没了似的,争着抢着陪同前往。

江望和一阵头疼。

淮水指尖捏着棋子,被这些同僚们扰得,悬在空中半晌未寻到落子之处,终于拍案而起,将伊等驱逐出门。

江望和松了口气。

日落时分将至。

江望和体虚畏寒,淮水嘱咐她穿了件夹袄,又塞了个手炉,将一张灵符放进她乾坤袋后,便让她出门了。

那是张召唤符,遇到危险将灵符撕掉,他便能出现在她面前。

南阳是最后一个知道她要出门的,追出来后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

南阳向来乖巧,还是头一次这么粘人。

江望和无可奈何,便将他收入乾坤袋中,一并带着了。

容之来时,冷然的视线在她腰间的乾坤袋上停了一瞬,并未说什么,捏了个缩地千里的诀。

弹指间,两人便到了寻南岭。

四周安静得出奇。

一只苍鹰在头顶飞掠而过,发出阵阵苍凉的叫声,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尽头。

几乎是到这儿的一瞬间,江望和便被铺天盖地的邪气,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儿来,不动声色地往容之身边挪了挪。

不远处一块儿石头上刻着“桂花村”三个大字,字上的描红已经几不可见。

两人一前一后过了木桥,进入村内。

村子整体面积不小,分东北西三个村落,中间一条宽敞的集道,道上分出几个岔路,分别通向各个村落。

集道两旁屋檐悬着破旧的红灯笼,屋舍外一大片荒废的农田,残破的水缸和积满了灰尘的石桌石凳,依稀可见往日的安乐。

沿路望去,远远看到一家屋舍门前供奉着什么,烟雾缭绕。

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供了一只绣花鞋,香火炉里插着的三根香已经快烧到头了。

江望和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

左低右高,典型的催供香。

催供香,顾名思义,是神仙在催促供奉香火,瓜果鱼肉之类。

这类香一旦出现,除了这些表面寓意之外,其实还意味着家中出现变故,若不尽快自查,会酿成大祸。

只是这供的……为何是只鞋?

两人走到门口,里面突然传出一阵劈里啪啦的摔盆摔碗声。

一位老妇哭道:“出去!阿芳过世时连个全尸都没落得,你们现在竟想……我绝不同意!!”

另一位老妇语气颇为严厉:“这是村长的决定,当初都签好了字的!八仙已经请来了,太阳一落就出殡,事关全村民的性命,可由不得你乱来!”

江望和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门口,两个孩童头带一方孝巾踢毽子,见有外人来,停下动作,直勾勾盯着看。

容之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

不多时,一位身穿暗色布衣的老妇皱着眉头走了出来,看到两人,戒备道:“你们是谁?”

江望和拱了拱手,朝她说明来意。

老妇放下戒心,摇头叹息道:“没用的,赶紧回去吧。打出事儿后,零零总总来的仙家弟子和奇门异士都有十几个了,自进了那山头,还没人出来过,估计是凶多吉少。”

江望和不听劝,执意要去。

老妇见惯了这种人,自以为会些仙术,就刚愎自用,便没再劝,到一旁的茶棚歇息了。

江望和跟着坐进茶棚里,翻开茶杯,添了两盏,一杯递给老妇,道:“敢问这村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妇接过茶,喝了一口,面色凝重道:“最先出事儿的,其实并不是人……”

老妇回想起最先出现异象的,其实是家畜。

一个月前,村东头一户人家早上放羊时,发现自家的羊死了一头,死状极其凄惨,脖子像是被锯子活生生锯断了似的,头却找不着了。

那人家以为是死对头专门吓唬他的,闹到了村长那儿,可诡异的是,那人称半夜里没听到一点儿动静。没有确凿证据,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可第二天,又有几户人家死了家畜,有的是牛,有的是狗,还有的是鱼,无一不是被锯断了头。

事情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不到七日,家畜已死了个精光。

第八日,西村出了第一具无头女尸。

迄今为止,已死了十人。村长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壮丁去现场验过尸,经对比发现了这十具尸体的共性。

死者都是女性,且丈夫都常年在外地做买卖,或者是寡妇;其亲近之人皆称当天晚上没听到一点儿动静,而且梦到了一间只有门的庙;女尸左脚的鞋子,全被鞋口朝下,倒立放置。

只有这第二点,村长勉强有点儿头绪。

寻南岭最高处有一座庙,供的是南阳真君,但是不灵,几十年前便荒废了。

众人以为是对真君不敬,遭到了报复,便将一位女尸葬在了庙前,竟真得了两日的安生。

谁也保不准,等村里女人都死光后,这火会不会烧到他们自己身上来,于是便签了字条,每隔两日,便将这女尸抬上去一个,能安生几日算几日。

没人知道这些女尸去哪了,反正他们每次去的时候,庙前的位置都是空的。

江望和听到“南阳真君”四个字时,端茶的手一抖,差点儿洒了出来。

她下意识瞄了眼乾坤袋。

不会是她家南阳吧?她家南阳这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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