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西娴

千辛万苦爬上凤阙峰，如普救宫主所愿，阿羽现在已经仙法尽失，彻底沦为一介凡人。

凤阙峰山势雄伟，直冲霄汉。浩瀚云海之上，普救宫飞檐反宇，金碧辉煌。三丈多高的宫墙顶端，分阴阳五行奇门八卦，共伫立有二十四只三尺高的纯金狮像。这二十四只神狮挺胸昂首，向着普救宫上空一颗七彩流动的悬浮宝珠口吐金辉。二十四股金辉在琉璃宝珠处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穹形巨网，将普救宫封闭在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能让“天尊落地，神鬼成灰”的金啟云狮阵？

这阵进去容易，能不能活着出来，就不好说了。

阿羽站在金啟云狮阵的入口，不免有些犹豫，眼见一群群前来朝圣的人们，虔诚地接过守门小道士递到手里的小纸封，欢天喜地纷纷进了普救宫，心生感慨，这辈子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才叫“无知者无畏”。

就在这时，山道上新上来三位娇若春花，身姿柔软的白衣女子，虽从头到脚都作的是男装打扮，但只因三张小脸蛋太过妩媚动人，要人将她们错认做是男人，实在难比登天。

普救宫守门的几个小道士，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姑娘们，一个个都看直了眼。

为首的白衣女子，头上戴着一只白玉螭冠，款款行至派发纸封的小道士身前微微一笑，伸出纤纤玉手，向小道士讨一封纸符。

小道士被美色惊出壳的灵魂尚未归位，傻愣愣地看着美人，口水流了一桌子。

另一位美人用一把团扇掩了口唇，轻笑着从小道士手中抽了一页符纸，回首对着她姐姐，咯咯笑道：“姐姐快走吧，姐姐再要不走，只怕就要被这位小师父看到眼睛里，拔不出来了……”

团扇美人挽着玉冠美人往宫门而去，走出几步，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头，原来，刚刚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年龄最小的那位美女不见了。

大美人和二美人妙目在人群之中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姬影身上。不知何时，那位皮肤粉嫩、眉目可人的三美人，居然溜到了姬影的身前，此时正红着一张脸，痴痴地望着姬影。

三美人喃喃道：“哥哥，你长得好英俊啊！比我父王还俊”

二美人赶紧两步冲过来，弯着一双勾魂媚眼，冲姬影歉然一笑，拖着三美人就想走。

三美人将脚牢牢钉在地下，死活不动，目不转睛望着姬影道：“哥哥，我叫琳儿，我好喜欢你啊！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琳儿”

姬影和蔼一笑，对三美人道：“小妹妹，你姐姐在叫你，你还是赶紧去吧！”

姬影话毕，转身牵过阿羽的手，用一种宠溺到无以伦比的眼神，将阿羽望着。阿羽就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哆嗦得够呛。她用力想甩脱他的手。姬影俯下身，低头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云儿乖，不闹了。”

姬影的话，音量足够大，明显不是说给阿羽听的。她一个仙法尽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除了干瞪眼，啥都干不了。

旁边三位美人都惊呆了。

三美人一双水灵灵的杏核眼瞪得老大，惊讶道：“像哥哥这样天仙都比不了的人儿，怎么会看上如此丑陋的女子，难道是中了媚惑之术……”

三美人檀口轻启，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刚刚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寡言的大美人，忽然发了话。她先是狠狠瞪了三美人一眼，随后在三美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三美人似乎很怕这个大美人，吓得赶紧低了头，乖乖跟在两位姐姐后面往普救宫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姬影，那样子有够恋恋不舍。

阿羽眼见三位美人早已去远，自觉她这桃花挡箭牌的使命也该结束了，遂彬彬有礼地要求姬影撒手。

姬影直接忽视了阿羽的请求，泰然道：“我们今天到底还要不要进去？我看门口小道士手里的客印，好像就剩最后一张了，咱们现在要还不去领的话，今晚就只能露宿了。”

阿羽：“什么客印？”

“就是他们手里拿的符签啊！凤阙峰这么高，一日不及往返，刚刚小道士们给大家发的，就是住宿凭证……”

阿羽赶紧跑到宫门口，果然，只剩最后一张了。

来进香就要有个进香的样子，阿羽领着姬影，把普救宫三十三进宫殿，从头往里一殿一殿地逛过去，很快来到普救宫正中，金啟云狮阵琉璃宝珠正下方的——慕正大殿。

慕正殿，是普救宫中规模最大、香火最盛的一座宫殿，殿中供奉着天帝元拓的尊主、古乐神西娴大人。

西娴大人，诞生于创世之初。彼时，整个寰宇尤为一片混沌，天地诸界尚未成型。西娴大人由混沌诸气之中的“紫薇元气”凝聚造化而成。诞生之时，近身的七股沧浪神气同时凝聚为七位守护尊神，同西娴同生共死、神魂共存。天生神气，再加上这七位神威护法，使西娴因此成为“沌武纪”最具实力的古神之一，同氓神“络央”和战神“邪幽”，一起并称为“沌武三极”。

四十七万年前，天地气宇大变，混沌之气纷纷衰败，被阴阳之气取而代之。氓神络央和战神邪幽，为了争夺残存的最后一丝金图元气，大战一场，结果闹得两败俱伤，最后，两人都未能逃脱“沌武纪”向“淆恒纪”过渡时，令诸神殒灭的那场天地大劫，双双魂归混沌。只有西娴，因受一位小神“孚神蔼淰”点化，将体内刚烈之气排出体外之后，重新塑成一个女体，如此才躲过了灭顶大劫。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西娴陨失了同自己魂髓相连的七位护法，只能孤单一人，同蔼淰一起，渡入淆恒纪。

西娴避世二十多万年，一日，踱步到血海滔滔的查兹湖畔，在岸边捡到一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小孩儿。西娴念其年幼，心生怜悯，便将其带回养怡宫中，抚养长大。这个小孩儿，就是后来的天帝——元拓。

元拓蒙西娴照顾，在紫怡峰做了六万多年的闲散神仙，直到二十一万年前，为同宵图魔域的魔尊玄启争夺天帝之位，才离开紫怡峰。元拓与玄启大战七天七夜，难分仲伯，从九重天直打到十八层地府。两人震天彻地的神力，不慎将镇压天地混沌诸气的莫伦山击毁，凡界一时生灵涂炭，一场浩劫。

为救天地凡灵于水火，隐遁紫怡峰的西娴被迫出世，倾尽百万年的修为，使出“邱和亡咒”压制住混乱诸气，令天地得以再归平静，自己却因修为耗尽，神魂俱灭。

西娴仙逝以后，玄启万分愧疚，主动放弃帝位之争，归隐宵图魔域，由此，元拓便顺理成章，成了当今天帝。元拓即位之后，曾耗费五万年光阴，穷尽所能，试图重新聚集西娴的气泽。可惜西娴神思已逝，不可往追，元拓不得已，只好将西娴最后一缕神魂，封印于孚神琉璃宝瓶之中，欲求天意轮回，在各界广修庙宇，每逢八月十一西娴忌日之时，必大肆祭奠，虽劳师动众，但也不过是圆天帝的一个念想罢了。

西娴之于元拓，就好比日月之于山川。元拓在心里默默地仰慕了西娴六万多年，爱慕了西娴六万多年，这份爱恋的心思，西娴活着的时候，元拓不敢表达，西娴死了之后，元拓便再没机会表达。元拓自以为，这份没有结果的暗恋，最终只会埋葬在自己心里，没想到，却瞒不过身边这一群日夜揣摩他心意的近臣宠妃。大家为了讨好天帝，都争先恐后用西娴作招牌，寰宇之内的殿堂楼宇之中，但凡有天帝仙位的，都必会为西娴留个仙位，好让他们相知相守、不离不弃，认真做一对幸福的雕塑眷侣。

阿羽和姬影站在慕正宫拥挤的香客后面，仰望这对知名雕塑夫妻：香火缭绕之中，西娴居中面南而坐，面目慈善、神态安详；旁边，天帝侍立在西娴身前，一双镶嵌着墨玉宝珠的眼睛，脉脉地望着西娴。此情此景，看着竟觉有几分凄凉。

姬影探头到阿羽耳边，有感而发：“天帝为了争夺帝位，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事后想必也是非常后悔的。”

阿羽凝目看着西娴头簪上的宝珠，感觉到那里的气泽似乎与周边有些不同，正在用心测算气泽感应之时，只听姬影又感叹道：“天帝当年若是不去同玄启争抢帝位，现在或许便能像这造像一般，同心上人长相私守、朝朝暮暮……”

阿羽觉得姬影今天有点不对头，怎么对神仙们的风流韵事这么感兴趣。

阿羽看他兴致浓厚，不忍扫他的性，遂解答道：“沌武纪的神仙，通通都是勇武暴戾、不通□□的神仙。天帝就算是海枯石烂、情深似海地日日守着西娴，西娴也未必会为之所动。更何况，因西娴身上紫薇元气的关系，他们俩势必无法做夫妻，所以说，不管有没有那场莫伦山大战，结局注定都是一样的。”

姬影：“那天帝倒是挺可怜的，明知没有结果，还这么深情。”

阿羽对天帝的遭遇，可没什么同情心，道：“他如今权倾宇内、万神臣服，也该知足了。”

姬影没完没了，又问道：“你说在天帝心中，权势和西娴哪个更重呢？”

阿羽：“自然是权势！有了权势，美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姬影：“我看未必，若换作是我，我宁愿与你朝朝暮暮过平常日子，也不愿做什么孤家寡人。我想跟你去修仙，再不想理尘俗凡事……”

哦，难怪啊！

阿羽叹一口气，拍拍姬影的肩膀，打击道：“你放心，你这个资质一定可以和情人朝朝暮暮！不过，你不是修仙的料，其实天帝也不是修仙的料！”

姬影大惊，想了想，坚决道：“那我也一定要修仙！”

阿羽摇摇头，心说：在寰宇赤殇大劫这个节骨眼儿上，老天爷这回真是不开眼啊！

普救宫主有点意思，家里修了里外三十三进殿宇，一共供奉了一百多尊天界神宗，却竟然没给自己留一个供位，这表现还真是虚怀若谷得很不正常。

阿羽谓姬影道：“如果你失败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护住你的魂魄。你如果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姬影淡然一笑：“如果我成功了，你能再许我一个愿么？”

阿羽想了想，答应了。

“咚咚咚”三声饭钟声响，到了普救宫给香客放饭的时间。紫羽和姬影随着人流，到清心殿领了一份晚餐填肚，之后便有一位十几岁的小道士，收了他们手里的住宿凭条，领着他们往偏院客舍而去。

小道士将一床拆洗干净的被褥交到他们手上，关门径自去了，小屋之内便只剩下阿羽和姬影两人面面相觑。

这床也忒小了！普救宫收了那么多香火钱都干啥去了？

姬影一摊手道：“我打地铺吧！”

阿羽摆手，道：“明天全靠你，你睡里面，我可以打坐。”

姬影挺痛快，贴着墙边睡下，空出的地方居然还勉强能再躺一人。阿羽也不客气，躺倒睡了。

雪顶山巅，冬日夜寒。阿羽将冻得冰凉的胳膊缩进厚厚的棉被里，棉被很松软，有一种淡淡的阳光味道，梦里梦到了阳光、草地，还有翩飞的蝴蝶。全身暖洋洋的，一股温润的暖流贴着她的皮肤渗入她的体内，让她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爽利。睡梦朦胧之间，她只晓得，这是一股异常纯正的阳气，比之魂莲散发出的阳气更加厚重而温和。这一股仙盈阳气，对于她这样一个失了魂魄，导致阳气极度匮乏的人来说，就如同那雪中送炭。她出于本能地紧紧贴上去，想将自己跟这团暖流融为一体。

一夜香甜，阿羽睡得心满意足，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却正对上姬影一对迷蒙的眼眸。姬影两颊绯红，衣衫松散。而此时的阿羽，正侧身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阿羽脑中一个炸雷，恍然大悟！原来气田在这儿，九州地灵，果然……

阿羽“噌”地翻身坐起，上身仅剩的一件抹胸背带也松了，此刻开始飞速下坠。她手忙脚乱，赶紧扯被子往身上裹，结果顾此失彼，把姬影的一身肌肉晾在了外面。再摸手腕，幻影木镯也不知滚哪儿去了。阿羽以手扶额，反省自己，事情怎么就能混乱成这样。忽然之间，她又想起件大事，赶紧抓过姬影的腕脉切了半天，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姬影看阿羽这么崩溃，自己反而放得开了。他坐起身把上衣穿好，然后满床给阿羽找镯子找衣服，同时不忘强调，自己晚上老实得很，绝对没有乱动。

当然，他也没忘了趁火打劫，道：“我长这么大，一直清白得很，这回落到你手里，你可得对我负责！”

阿羽捂着眼睛不说话，姬影笑道：“睡都睡了，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经过这一夜，阿羽身上的阳气竟然奇迹般又恢复了一成，这比起她窝在盟府魂莲堆里大半年补回的那两三成阳气来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