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孽姻缘
大千世界万象众生，无奇不有。有些人特立独行追求个性，以为与众不同就可以出类拔萃；有些人不干平庸却一生平庸，终日幻想着能够一鸣惊人；而作为武林巅峰王氏剑道的传人，王子怡想要过的，不过只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而这个小小的愿望，最终却被如烟打得支离破碎。
自从如烟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之后，就干脆搬到了她的府上居住，吓得她带着小竹子赶紧搬了出去。但是，不管她躲到哪里，如烟总有本事把她从地缝里揪出来，反而闹得更加满城风雨。为了让这件事情不要闹得太大，最后，王子怡迫不得已又搬回了府上，这样好歹能够把如烟圈在她这小小府邸之中，不用再在外面丢人现眼，弄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王子怡被如烟一天十二个时辰的不间断骚扰，搞得抓狂不已，正苦无良策之际，御医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好消息：如烟，怀孕了！
当时，姬显已经建国，自封为王，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大喜过望，立刻就颁旨将如烟封为王后，并且还上杆子地，立刻就把肚里未出世的孩子，定为了他的继承人。姬显这么做，无非是害怕如烟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逼不得已而使的缓兵之计。姬显对如烟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要继承鲁国的大业，男孩儿便作男国主，女孩儿便作女国君。
如此一来，如烟有了肚里的孩子做羁绊，总算是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折腾王子怡，姬显也趁着这个机会对如烟百般讨好，好说歹说把她接回了鲁国王宫。
次年五月，如烟在王宫之中顺利产下一名七斤重的男婴，也就是鲁国的第二任国主、姬影的曾祖父、鲁桓公姬思儒。而那个时候，王子怡的身体也已经渐渐地不行了。
像紫羽第五世转世为习禾洛时一样，为了能够尽快回归神位，阿羽在第四世转世之时，也在王子怡的身上下了衍意符，要她十五岁假死，好回归神位。但是，由于这一世的王子怡强悍得有点过了，她除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之外，于方术阵法也有不少的研究。十五岁那年，她自行化解了阿羽下在她身上的衍意符，后来又顺风顺水地多活了十好几年。但是，凡人终归是凡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到三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姬思儒出生的同一年，衍意符终于还是发生了作用，让她一病不起呜呼哀哉。
王子怡卧床昏迷数日，神魂于玄净混沌处起伏漂泊多时，本该一命呜呼，却没想到，七日之后不但醒了过来，而且康复如常，很是诡异。初时，王子怡并没有将这次生病放在心上，可是三月之后，却发现了这事情的蹊跷之处。
因为这三月以来，她竟然再也没有看到过如烟……
姬显说，如烟去了城外的天泉寺疗养。可是，襁褓中的孩子尚在宫中，如烟一人跑到城外面去做什么？姬显又说，如烟受了风寒，待在宫中不能外出。王子怡一笑，知道是如烟出了事情。
什么事情要想瞒住王子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暗中跟踪姬显和姬思儒，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见到了……见到了再也不想见她的如烟……
纵使之前，她曾经设想过众多残酷极端的情况，但仍然还是被现实的残酷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前那个温柔妩媚，将美貌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女子，短短三月不见，却已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垂暮老人。
原来，在王子怡昏迷将死的那几天里，如烟为了救她，将自己的青春换给了正巧从九州界路过的妖王伯渌。
妖王伯渌，九尾白狐一族的首领，是魔域妖界的主人。他因着九尾白狐一族的血脉，容貌异常俊美，非常风流多情，在妖界妻妾成群儿女众多。伯渌因一生见过太多美人的关系，对于女子的相貌不再看重，反而对于声音分外敏感。
如烟原本是一名歌姬，嗓音异常甜美，让伯渌分外着迷。伯渌想带如烟回妖界做他的妻妾，如烟誓死不从。最后，伯渌反而因感动于如烟对王子怡的情意，同意帮如烟用她三十年的青春，换回王子怡三年的阳寿。
王子怡知道此事以后，替如烟非常不值，如烟却说：如果王子怡死了，她也绝不会独活，能用她三十年的青春换回王子怡的三年寿命，对她来说，这三年就跟白捡的一样。
如烟这话虽然说得洒脱，但是从此以后却再也不愿意见到王子怡。
如烟为她付出太多，她无法偿还，只好遍查古籍宝典，访尽天下名山，耗费十月功夫终于觅到一味返老还童的良药。不老药令如烟恢复到十七岁时初见她时的样子，并能保她百载青春不老。而彼时，距她三十五岁寿终正寝，已经仅仅剩下两年不到的时间。
如烟这一生，苦恋她十八载。如今她人世将尽，终于还是软下心来，想利用这最后的一点光阴，给如烟一些补偿慰籍。
从此之后，王子怡便弃了庙堂，带着如烟四处游玩，如她所愿日日陪伴在她的身边。她担心她死之后，如烟会轻生短命，于是便钻研术法，用自己的鲜血凝塑出一只血萤珠。她将自己的幻影封印在血萤珠中，让这个幻影在她死后，代替她陪在如烟身边。就这样，王子怡好说歹说，总算是说服了如烟，答应她死后不再殉情。
所有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十年，阿羽再也不愿提起，也再也不愿见到如烟，只因，她终归不是一个磨镜，无法再面对这样一个对感情偏执如狂的女人。说到底，如烟之于阿羽，就像是一场噩梦。而这场不堪回首的噩梦，兜兜转转了七十载，今天又回到了她的眼前，让她这颗饱经沧桑的脆弱心脏，几乎已经无法负担。
如烟一眼望见她的眉眼，眸中宛若烟花盛放。她一下子扑进阿羽的怀里，将喜悦的泪水通通抹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剧烈的刺痛感，一阵一阵从脚底传来，被箭刺玫瑰的尖刺扎成刺猬的双脚鲜血淋漓，早已将布靴浸透。姬影站在朱雀阵的甬道外面唤了阿羽一声，这一唤终于将仍处于梦游状态的如烟唤醒，看在伤脚的份上，总算是放开了阿羽。
阿羽在如烟的搀扶之下，走到甬道的尽头，姬影冲上来，无视如烟充满敌意的目光，一把将阿羽横抱起来，快步走到院中一只石桌之旁将她放下，弯下腰，手脚麻利地开始帮她处理脚上的伤口。
箭刺玫瑰生有倒刺，扎进去容易，再想□□可就难了。幸好姬影武艺超群，双手灵巧敏捷无比，才算让阿羽少遭了一些罪。在姬影帮阿羽处理伤口这整个过程中，如烟一直紧紧地握着阿羽的手不放，即便她后来收了幻术，重新变回云儿的样貌之后，也始终没有松开过。姬影望了如烟一眼，直皱眉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用尤季的药帮阿羽包扎妥当之后，才站起身来双臂一伸，又将阿羽横抱了起来。
如烟看着姬影脸罩寒冰，拉着阿羽仍然不肯松手。
阿羽全身哆嗦着，刚要使仙术，却听姬影冷冷道：“还请高祖奶奶高抬贵手松开我的阿羽，你的心上人王兆义早七十年就已经死了，眼前这位是孙儿的未婚妻子阿羽姑娘，刚刚阿羽不过是用术法变幻了王兆义的样貌，还请高祖奶奶你不要认错了人。”
姬影的一声“高祖奶奶”叫得如烟眉头一抖，冷不防被姬影使了内力，将她的手从阿羽身上弹开来去。姬影抱着阿羽后纵一步，跟如烟拉开了些距离。
如烟目光闪烁，仔细看了看姬影，不确定道：“难道……你就是鲁国太子……姬影？”
“正是在下。”
“你……”如烟看了看姬影，又看了看阿羽，显然是对太子影的传言也有所耳闻，不过她的犹豫之色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为一副冷峻坚毅的神情，看得阿羽心里冒冷气。
如烟牢牢地盯住阿羽的眼睛，坚定道：“你就是我的子怡，我绝对不会认错！”
姬影冷哼一声，完全无动于衷。
如烟转头对姬影道：“若说她不是子怡，刚刚又怎会任由我拉着她的手一声不吭，既不敢抬眼看我，也不敢跟我说一句话？她这样的表现，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阿羽只觉心里发凉浑身发抖。
姬影轻轻瞟了阿羽一眼，把她抱得更紧些，对如烟冷笑道：“依我看，我的阿羽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当年，你一意孤行，抛夫弃子，害得自己的丈夫郁郁寡欢孤独终老，害得自己三个亲生骨肉，从小就没了娘亲。我曾祖父在你离开之时尚不满周岁，甚至连你的样貌都无法记住。曾祖五岁那年，有一次因贪玩被高祖责罚得狠了，便哭闹着说自己是‘没娘的孩子’，结果被高祖流着泪痛打了一顿，从此之后，我曾祖此生便再没在别人面前提起过‘娘亲’这两个字。”
姬影说得激动，如烟亦有所动容。
姬影顿了顿，又道：“对待感情，你执念太深，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王兆义情深似海，却从未真正替王兆义考虑过。王兆义并不爱你，你的这份感情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即便她后来临终之前答应与你厮守，为的也不过只是还你的人情罢了！王兆义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你！你如此执迷不悟，不仅伤害了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也同样伤害了王兆义。而对于这些，你心里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愿意清楚。在你的心里，向来就只有自己，从来就未顾念过旁人。你如此自私自利，实在可耻！又还有什么脸面拉着我的阿羽，硬说就是王兆义呢？”
姬影义愤填膺，言辞激烈，但其实在理。只是，如烟此人，虽然表面柔弱，但骨子里却异常刚硬偏执。像姬影刚刚说的这番话，若是换做王子怡或者姬显，即便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断然不敢当着如烟的面说出来。姬影处事还真是彪悍，让阿羽心生敬意！
阿羽缩在姬影怀里还在发抖，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如烟必然会勃然大怒。
只听，如烟咆哮道：“你胡说！我为了子怡，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子怡她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她是真心爱我的！”
阿羽全身一抖。
姬影冷笑道：“王兆义喜欢的是她的未婚夫秦雨泷，她为了秦雨泷的妹妹秦雨燕，不惜兴师动众大动干戈，连高祖最得力的大将都亲手杀了，她，甚至还在秦雨泷临死之前为他许下来生。你说王兆义爱你，她可答应过要娶你？王兆义对你不过可怜和同情罢了，在她心中，你只怕连秦雨泷的一跟脚趾头都比不上。”
如烟被姬影气得双拳紧攥，但是终归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太弱了些，憋得脸都红了，才狠狠地说道：“秦雨泷八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秦雨泷！”
姬影淡淡一笑，道：“王兆义七十年前也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王兆义！”
“你”如烟被姬影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讲理拼不过，只能开始胡搅蛮缠。
如烟强作镇定，假作高傲地瞥了姬影一眼，冷笑道：“既然你也知道子怡心里喜欢的人是秦雨泷，那你还不知好歹地纠缠着子怡做什么？你这样做，又岂不是同我一样？你刚刚这么凶恶地骂我许久，无非是心里担心子怡爱我多于爱你，想把我赶走？姬影，你就别做梦了！我就是撞得头破血流灰飞烟灭，也是绝对不会对她放手的。除非你是秦雨泷转世，否则我绝对不会让子怡跟你在一起！”
如烟这话听得阿羽是心惊肉跳，姬影低下头，望她一眼，要她不要忧心。
姬影冷峻道：“高祖奶奶此话可是当真？”
姬影这个从容淡定的表情确实有点唬人，如烟微微顿了顿后，却还是没有退让，大声道：“君子一言！”
姬影淡定一笑：“这样最好，那就请高祖奶奶说话算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来纠缠我的阿羽了！”
啊？别说如烟，连阿羽都愣了。
姬影笑得从容，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就是秦雨泷！”
这……是开什么玩笑？！
姬影低下头，温柔地看着阿羽，一副想了她几辈子的深情模样，装得还真像！
这个……
阿羽曾经认真查过秦雨泷的魂魄下落，确定它早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可是，姬影的魂魄貌似也是来路不明……如果说，这消散了七十多年的魂魄，如今又转世到了姬影身上……
阿羽猜测，姬影这都是睁眼说瞎话唬如烟的。
如烟当然不是那么好骗的，她眯着眼睛打量姬影许久，冷笑道：“你空口白牙地，凭什么说自己就是秦雨泷？”
姬影：“从我看到阿羽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人！”
如烟冷哼一声：“这种鬼话谁会相信？！你可还记得秦雨泷那一世的事情？”
“喝过忘川水，自然是都忘记了。”
“哼，你连秦雨泷是谁都忘记了，居然也敢自称秦雨泷，真是大言不惭！”
“我虽不记得我自己，但我却记得阿羽。你不能证明我不是秦雨泷，又不愿承认我就是秦雨泷，你这是理屈词穷！”
“你你分明就是狡辩！单凭你的一面之词，难道就让人相信你是秦雨泷么？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称自己是秦雨泷？”
姬影自信一笑，演技一流，淡定道：“虽然我转世之后忘了前尘，但于梦境之中，仍能常常见到前世的阿羽。轮回转世这种事情，自然只有亲历之人才最清楚不过。清者自清，只要阿羽能明白我就足够了。而你若想证明我不是秦雨泷，好歹应该提出一个可以衡测的标准，这样才好服众。”
姬影这话摆明了是给自己挖坑，真不知道他要如何收场。
如烟终于得了姬影白给的这个反攻机会，低头认真想了想，严肃道：“空口无凭，终须物证才能作数。”
姬影一皱眉：“时隔久远，哪里还能有什么物证留下呢？”
如烟没理姬影，继续道：“我听说秦雨泷送给子怡作为信物的那个白玉龙纹玦本是一只玉环，被斩为两段后，一段在子怡手中，另一段仍在秦雨泷手中。如果姬影你能够拿出秦雨泷手里的那只白玉玦，那我便承认你是秦雨泷转世！”
呃……
如烟这招儿可真是狡猾，她要的东西，只怕就算是真的秦雨泷转世了，也未必能够拿得出来，看这样子，姬影是只能去刨秦雨泷的坟包了！
漠漠荒原，尘去无踪。这八十年前跟秦雨泷一起埋掉的玉玦可上哪里去找呢？
姬影低下头来温柔一笑，对阿羽柔声道：“阿羽，快帮我把脖子上系的白玉玦摘下来，拿给高祖大人看看吧！”
阿羽：“啊？？？”
她……彻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