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缘尽

澎湃剑气卷起漫天黄沙，姬影和珞夜被包裹在巨大的剑障魔云之中，斗得是天地色变草木寒萧。

轩辕剑入得姬影手中，立刻变得灵气漫溢法力高涨，几乎剑剑都能削山断石。而珞夜，由于刚刚被紫羽的白玉兰炽焰废了双眼，嗅到姬影身上披着的紫羽魂衣的气息之后，便将姬影误认作了紫羽的分体，虽惊讶有余，但也并未深究，只顾着调动仙力，全力对付姬影，跟他打得是惊天骇地难解难分。

姬影的剑术，得自剑圣红竹老人亲传，快若光闪，疾如骤风，比他的师傅更加有灵性。再加上，这天下第一神器轩辕剑，一见到姬影，就亢奋得厉害，轩辕剑将自身澎湃的仙力源源汇入姬影体内，令姬影尽管身为凡人，也能同珞夜一争高下。

但是神仙打架比的并不单单只是剑法

珞夜在“招魂使影”、“悬焰战蛊”等术法上，都有很深的造诣，常常在打斗之中使个一招半式的，自然就令姬影吃了大亏，身上也或轻或重受了不少伤。好在，姬影之才，非常人所及。纵使是珞夜诡计连出，使尽了花招，但还是没能如愿将姬影斩于剑下。就这样，姬影和珞夜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大战足足有五百回合，两个人身上也都受了不少伤。

紫羽站在一旁观战，胸口被珞夜用宝剑刺穿的伤口剧烈地疼痛着，不时仍会有鲜血从包紧的绷带处渗透出来。她这一身血腥之气，招来不少尚未散尽的魑魅魍魉，冲上来啃噬她的魂骨，令她疲于招架。

正在这时，一只体型巨大、原本护在珞夜身边帮战的吸血蝙蝠，忽然被轩辕剑的剑气击中，从战团中心直飞了出来。吸血蝙蝠法力虚亏，急需吸食鲜血以恢复战力。它一眼瞥见了远处的紫羽，毫不犹豫地向她飞过来，巨翅一扇就将她击倒在地。

正在同珞夜激战的姬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便是跟珞夜殊死鏖战之时，也无时无刻不在密切关注着紫羽的动向。他一见巨蝠向她袭来，顾不了太多，慌忙抽身就向紫羽奔来，如此一来，虽然救了紫羽，但也向珞夜暴露了他的弱点。

姬影的弱点，就是她！

珞夜老奸巨猾，一眼看透了姬影，却不动声色没有立即发作。他谋算在心，瞅准机会突起发难，在向姬影进攻的同时，将一颗流炎惊雷出其不意地掷向紫羽，逼得姬影以身犯险扑身回救，将自己的背后，完全暴露在了珞夜的剑下。

见此情势，吓得紫羽血液都凝固了……

不管姬影有多么强悍，但终归还是一个凡人，珞夜这一剑，若是真的砍中他了，那他不仅多半会小命不保，就连魂魄也会受到损伤，很有可能就会魂飞魄散。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那她……

她……不能让姬影死！一定不能！即便是因此害她丢了性命，她也一定要保姬影周全。

紫羽拿定主意，拼着一条老命迎上烈烈燃烧着的流炎惊雷，冲上去要把姬影从珞夜的剑锋下推开。

姬影眼看流炎惊雷几乎已经烧到了紫羽的衣服上，急得整张脸都白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突然爆发出了那么巨大的力气，那速度简直就连大罗金仙也没法达到。他猛地向前一蹿，赶在流炎惊雷击中紫羽之前，用剑挑飞了流炎惊雷。

在那一瞬间，姬影的动作真的很快

但是，还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珞夜终于还是没有给姬影留下任何机会，就在姬影忙乱之中□□救紫羽的这个间隙，已将他那燃烧着极恶炼火的宝剑，刺入了姬影的心窝。

大朵大朵的血渍从姬影的胸前扩散开来，紫羽脑袋“轰”的一声响，只觉得似乎全寰宇都一起毁灭了一般，全身的血都凉了。

珞夜一击得手，将宝剑插入姬影的身体，一直没至剑柄。

姬影的脸上一片惨白，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他冷静地等到珞夜离他最近的那一刹那，忽然向背后射出神龙刺，将神龙刺结结实实地刺入了珞夜的身体。

这一切变故都来得太快，珞夜低头看着胸前神龙刺熊熊燃烧的火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姬影猛地回转身来，将轩辕剑高举过顶给了珞夜最后一剑。

珞夜的身体犹如一片落叶，颤抖着被姬影一劈两半。而此时的姬影，也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栽倒在地。

赤红色的鲜血从姬影的胸口处汩汩地流出来，紫羽仙力虚弱，没法使用怡和之术为他疗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魂魄被魔火烧灼着，心如刀割。

姬影脸色惨白，明明痛得整个身体都在忍不住地微微地颤抖了，面上却还要强自做出一副镇定形容。

紫羽两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早已泣不成声。

姬影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宽慰她道：“阿羽，我……刚刚……好像记起了前世，那时……你在战场上找到我，我身上……也似今日这般……受了重伤，你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抱着我哭来着。”

姬影笑得虚弱：“你不要为我伤心……我们来世一定还可以在一起的。到时候……我们……再不管这些凡尘俗世，只管寻一个花开水暖之地，日夜厮守，永不分离，你……说这样好不好？”

紫羽的眼里的泪，一串串滴在姬影的身上，心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魔火烧尽魂魄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来世呢？

如果……没有了姬影……

如果……永永远远地没有了姬影……

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姬影的鲜血晕红了她的双眼，她看着姬影微微有些出神。

姬影没有得到她的答复，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惶恐，焦急道：“阿羽，你答应我啊……”

“好……”她暗自下定了决心，低头吻了吻姬影的额角，凝重道，“我永远都是爱你的，永永远远，永永远远都是爱你的就算是……就算是我有时不在你的身边，你也一定要记住……我是爱你的……”

喉头发哽，眼泪扑簌而下，后面的话再也无法继续。

紫羽少年之时，曾在逍遥山栖桓洞里静坐参禅、通悟道法，后来她入了灵界，得了《穗气观天术》法理，做了西娴大帝的望世传人。

二十多万年前，西娴大帝使出邱和亡咒，燃烧了自己的魂魄，生出巨**力，从而解救了天下苍生。如今，她虽法力有限，不能像西娴大帝那般光照天下，但是，用她这小小的魂魄，来换得姬影的新生，也许还是办得到的。

四百年前，阿风西去，曾让她尝尽人间孤苦，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为绝望的日子，一次已经足够，此生再也没有勇气承受了。

如果姬影死了，她宁愿陪他一同灰飞烟灭，不过好在他不会死的，就算是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要让姬影一世长安……

姬影虽不知紫羽心中所想，但观她神色异样，便有些担心。紫羽看姬影胸口的鲜血控制不住地喷涌出来，脸色一分一分苍白下去，知道姬影已命在旦夕，再不救治，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她下定决心，用左手在胸前捏起一个“兰花诀”，默念口诀，点燃了自己的魂魄。

胸中爆开一团烈火，烧得她整个人灼痛入骨。紫羽全身剧痛，抱着姬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姬影元气将尽神思涣散，看到紫羽惨白的脸色后，却一下子却回光返照地握紧了她的左手。

姬影已然说不出话，紧皱眉头看着紫羽，眼中俱是焦急之色。紫羽挣开他的手，忍着剧痛，从体内将自己的精魄抽取出来，凝成一朵莹白温润的兰花，一掌拍入了他的额头。

这朵白兰之中，有着她五百年修为的精华，有了它，姬影应该就不会死了，但是，姬影乃是凡人之躯，初时并受不起她这白兰的灼灼灵气，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紫羽忍着全身撕心裂肺的疼痛，小心将插在姬影胸口的宝剑慢慢□□，使出仙术认真帮他疗伤。

体内犹如万刃穿心，每一个细胞都挣扎着，仿佛马上就要爆烈开一般，痛得她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她不知道，她这失了魂元精魄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只能争分夺秒地用残留的法力医治姬影的身体，但是……尽管她尽了全力，可姬影却一直没能再醒过来。

魂火已经渐渐熄灭，身体越来越虚弱，紫羽的三魂七魄被完全打散，混沌作一团。浑浑噩噩的，她几次昏厥又几次苏醒，本以为大概是要死了

小腹处忽然隐隐燃起一小簇温火，虽如星星之微，却生机盎然。它仿佛不甘心同紫羽一起身归混沌一般，挣扎着燃烧起来，牵扯着她的魂魄残片，不肯让它们消散破碎。

体内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强大而厚重的澎湃仙力，浩瀚如烟波大海，深沉似玄冥星河，强大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这份仙力虽来无踪影，但却似乎是一直藏匿于紫羽体干之中，此时忽然爆发出来，竟强行束住她本已破散的魂魄，令它们勉强拼凑在一起，重聚成型。

这份仙力究竟从何而来？紫羽不得所知，但它却实实在在地救了她一条性命，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天上渐渐下起了小雨，紫羽慢慢清醒过来。爬起身，看身旁的姬影依旧昏迷不醒，挣扎着站起身来，吃力地将他抱到旁边一处较为干爽的地方躲避雨水。

天边有些发白，雾霾渐渐散去。她身上依旧没有什么力气，刚刚救了她一命的博大仙气，在她清醒之后，就又不知消散去了什么地方。她低头看了看身边昏迷中的姬影，掏出巾帕轻轻将他脸上的血渍擦拭了一番，静静地守着他苏醒过来。

姬影一直没有醒来，魂魄和肉身都明明已经康复如初，但是，他却始终不曾醒来。紫羽将他偷偷带回逍遥山凌霄峰，穷尽各种办法却都毫无效果，他就仿佛是一个沉睡的活死人，虽然呼吸脉跳都未停止，但却始终毫无知觉。

紫羽日日守在姬影身边度日如年，短短的三十多天，竟感觉有一世那么长。到第三十六日的凌晨，紫羽观得天象有异，一颗暗光陨星坠入九州界内，搅得地气狂涌翻滚不休。姬影的手指微微地动了动，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姬影的眼睛清澈依旧，映照出她喜极而泣的样子，神色却显得非常冷漠。他将泪流满面的她从身上推开，慢慢坐起身来，眸光深邃地打量了打量栖桓洞，又转头打量了打量她，神色冷淡地问了一句：“我的马呢？”

紫羽万没想到，姬影醒来之后会对她如此冷漠，但静下心来一想，觉得他大概是沉睡太久，思维还没完全恢复的缘故，所以也没有特别在意。

紫羽去洞外将黑煞牵了进来，回来的时候，看到姬影穿好了外袍，正站在洞口等她。

他从她手里接过缰绳，牵起嘴角却毫无笑意，冷淡道：“轩辕姑娘这照拂之恩，本尊……在下择日再报，如今尚有他务，就先行告辞了。”

“……”紫羽完全愣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姬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姬影对呆若木鸡的紫羽并没有多做理睬，策马扬鞭眼看就要独自离去。紫羽冲过去一把拉住他，愤怒道：“你要去哪儿？”

姬影看着紫羽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你是打算一个人走？”

姬影皱着眉头冷冷地看了紫羽一眼，把她从他的胳膊上扯开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她滚烫的肌肤，忽然顿了顿。

姬影略嫌客套地柔和了神色，俯身对紫羽皮笑肉不笑道：“姑娘如今身有微恙，不宜长途奔波，依在下看，还是留在凌霄峰养病比较好。”

姬影抛下这句话后，一把将紫羽甩开，冲破凌霄石障绝尘而去。

紫羽迷茫地看着姬影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姬影这究竟是怎么了？他，究竟是怎么了？

……

姬影的黑煞日行万里，不过紫羽却比他到的更早。

她在唐羿边境的“溱安城”，等了他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便看到他骑着黑煞，从容不迫地掣风踏雪而来。陪同紫羽一起前来的钱航和尤季，看到姬影以后，都激动地奔到了姬影的马前，姬影冲他们冷峻地点了点头，没给他们什么嘘寒问暖废话的机会，就径自拍马进了城门，而自始至终，别说是跟紫羽说话，甚至于连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心里酸酸的有点难受，但如今情况未明，紫羽也只能哽着情绪，跟在姬影马后，步行进了城。

尤季满面疑惑，转头看了紫羽一眼，她苦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无可奈何。

此次“昱岭关”一战，鲁军全线溃败差点全军覆没，最后还多亏了徐枫、钱航、尤季这三员大将，在主帅失踪的情况下，机动处置得宜，虽然被迫放弃了“嘉风关”和“虎怒关”，但却保住了鲁军主力，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虽败犹荣。昱岭关一役，令鲁军元气大伤，被迫撤军八百里，退入前唐“溱安城”内。

姬影回到溱安城后，行事作息一切如常，除了整个人看起来比之从前要显得冷硬很多以外，行为举止并无大异，只是……只是他仿佛不晓得自己曾娶过紫羽这样的一个老婆一般，再也没有搭理过她，就连她同他成亲之时的信物“灵璧玉环”，也再也没见他在手上戴过了。紫羽对姬影来说，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王瑾回来了。

姬影找来溱安城最好的厨子，为王瑾设下接风宴，玉液琼浆、美人柔侍，同表哥叙了一下午的旧，亲切热情得紧。宴后，王瑾到别府行苑找紫羽，欲言又止，寒暄多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姬影的近况，显然是对姬影对紫羽态度颇为惊异。可是，其实就连她也不知道，姬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只能平铺直叙地把过往经历同王瑾讲了一遍，而其中，自然是悄悄跳过了“天帝派魔王珞夜追杀玄启”这一段的细节。

王瑾望着手中的茶杯深思半晌，待茶水都凉透了，才试探地问道：“阿羽，你说会不会会不会被你救活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公子影了呢？”

紫羽被王瑾这话惊得一跳，不慎将手中的茶水泼到裙裾之上，显得有些外强中干：“自始至终，我都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半步都没有离开过，若说是有其他魂魄趁着他昏迷的这个机会，偷偷潜入姬影的肉身李代桃僵，是绝对没有这个可能的。更何况更何况，他明明对这些过往之事都一清二楚，而这一点，其他的魂魄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那有没有可能，是被别的魂魄窃取了记忆呢？”

紫羽仔细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那这事就很蹊跷了，以我这二十多年对殿下的了解来看，他绝对不像是个朝三暮四，能对女人很随便的人，可是今天”

“今天怎么了？”紫羽紧张得心往上一提。

王瑾悔觉失言，慌忙摆手转移话题道：“呃没什么的，我看你如今身子尚未大好，还是多多休息为妙，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拜会。”

王瑾向紫羽拱手告辞，疾步而去，紫羽将王瑾送出门外，回想起刚刚王瑾身上的一股脂粉香气，心中有所怀疑，于是便换了衣裳，往姬影居住的府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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