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判词
乾清寺建于京都北郊妙山之巅,妙山不高,山与寺融为一体,又因佛寺而被取名为“妙”。整个寺院依山体崖壁凸凹而建,层层交叠错落似悬于空中,故又有“凌空寺”别称名扬在外。
它建于远古之时,因年代久远寺庙志失传断代,修者是谁,因何而修,亦不得而知,但寺庙本体却奇迹般留存于世,代代帝王修葺整缮,以宣讲本朝佛法教义。大成建国之时,开国皇帝下令修整,赐名“乾清寺”。
乾清寺佛缘厚深,不少高僧修隐于此,相传佛缘深者,能与高僧有一面之缘,可提前知晓一世尘缘。因此虽建于山之巅,山峭路陡人难行,可甚多香客慕名而来,日日香火不断。朝朝香火似云雾,缭绕弥漫于山间,远远望去,灵气更甚。
这天有轻风暖阳,不少公子小姐外出郊游踏青,赵炳楠亦趁此日,要带司予去乾清寺,一为祈福,二为散心。两人乘车至妙山脚下,他要留下随从众人,独与她登山访庙。
“就你我上去?”司予眨巴着长长的睫毛,问他。
“是,庙中人多,不宜都去。怎么,郡主害怕与我单独前去?”
司予往来路和前路看去,行人往来而不绝,想来在此处出现,应该都是去庙里的香客,可想寺庙中人定不少,亦理解了赵炳楠之语。
“才没有。”她嘟嘴回她,便朝山上走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不怕他,她惊慌无措时,众人皆在也不及他一人在她身边时心安,可她明明,应该怕他。
山路难走,怕她脚下虚空,赵炳楠紧紧跟在她身后。山路愈走愈陡,至山腰时,他听见司予发出两声娇喘,他快走两步上前细瞧,见她额间香汗薄挂,知女孩儿家平日不出门,走两步便身虚发汗,问她:“郡主可还好?要不要歇一歇?”
她转眸见他正看着自己,也感到了此刻定是狼狈的模样儿,躲着他的眼睛,朝山中葱郁杂树看去,说:“不用,我没事。”
“还有一半路,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啊。”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说,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慌忙乱摆着手,跟他说:“不用,不用。”
“我说真的。”
司予心想:我也没想着你说的是闹着玩的。
她知道他能做得出,就跟失火那晚,他忽然将她抱起一样,亲昵的动作就是那么猝不及防让她觉得亦真亦梦。
她仍往前走着,时不时看看山中野树和那叫不出名的野花,许久才对赵炳楠说:“拜佛,若不自己走上去,让人背着,佛会不会怪罪?”
他一怔,说:“心若诚,佛怎会不知?形式求的是自己心安,而不是为了感动佛,佛若要渡人,一开始便会渡,若不愿渡人,你觉得佛会因人求而转意吗?”
“我信佛会。”
他看着司予的单薄的后影,笑着说:“信了好,信了好。”
他笑着,心中却想起以前那些往事,他未求过佛,只求过人,但那人心硬如磐石,任他如何求都不肯怜悯可怜他,又淡淡说了一句:“看来,佛心比人心要软。”
司予会了他的意,不再多说。
再往前走一段,已可见朱红寺院建筑零散着镶嵌于峭壁之中,金黄屋顶坡度依山变化,栈道悬空架架相连、环廊合抱巧夺天工。司予此前也曾听说过乾清寺悬浮于空之名,却未曾亲眼见过,今日一见,仍忍不住心中惊叹。
登上山顶,寺门巍峨,下绝浮世,香火浓烟铺面而来,诵音经声不绝于耳,如翚斯飞的檐角挂着的铜铃随风清脆叮铛作响,驱散一阵阵香客喧嚣。
赵炳楠带着司予至一僧室前,他抬手在门前轻弹指三下,内有人应,司予跟着赵炳楠屏息而入。
一老僧手拨佛珠静坐室内,僧室门轻关后,佛珠停转,老僧缓缓睁眼,抬手示意二人坐下,司予这才知,赵炳楠此前已安排好了一切。
她将写着李太傅生辰八字的字条恭敬地递到老僧手中,只见那老僧低眉看过,启唇问:“他是施主何人?”
司予答:“生身之人。”
禅室寂静,禅师面露浅笑不语,看了一眼赵炳楠,回递给司予一张字条。
她接过后想去看,却听那禅师又说:“施主莫急,出门再看。超度一事,施主放心,二位可回了。”
两人听罢,起身轻退而出,司予打开字条一看,却见上面写着一首诗。刚看一眼,狂风忽起,将寺内众生刮得东倒西歪,似要把人撕碎,惊叫之声霎时四起。
司予脚下不稳,跌入赵炳楠怀中,他虽看起来清瘦却肌骨强健,似脚下生根,此刻站立如松,双臂一展将司予拥入怀中,用宽大衣袖为她遮避狂风。
在他怀中,司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头尖只到赵炳楠的肩膀,她的脸紧紧贴着他起伏着的胸膛,那种安全感灌满全身血脉,充盈着每个毛孔,直达身体每一处末节。
大风骤起骤停,司予睁开方才因害怕而紧闭的双目,从赵炳楠衣袖缝隙中看去,眼见四下狼藉一片,颠倒在地的众生正爬站而起,而赵炳楠仍文斯不动,他怀中温暖给了她足够的安全,她在他怀中,发丝分毫未乱。
她抬头去看,只能看到赵炳楠那棱角分明线条完美的下巴,她其实想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和自己想得一样满含坚毅。
赵炳楠感受到怀中人微动,又见风止物静,他才将她从怀中放出,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无碍,松了一口气。
这一小动作未被司予看见,她正双手捧着脸心中诧异:奇怪,刚刚我竟没有脸红,我的脸咋不热?
赵炳楠见她如此奇怪,问:“怎么了?不舒服?”
她慌忙放下捧着脸的手,说:“没……没有……方才,谢谢你。”
话刚说完,她发觉刚刚禅师给的字条不见了!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露出苦笑,对赵炳楠说:“禅师给的字条不见了。”
赵炳楠惊得微张双唇,环顾了下四周,说:“方才风那么大,应该是找不到了。”
却听司予说:“没事,上面内容我都记得了。”
“郡主只瞧了一眼,便都记得了?”
司予点头,说:“上面有……好像是一首诗,内容是……雪夜生珍宝,垂髫府丈茫。情痴情路尽,小正落黄梁。”
她一字不差地将字条上的诗背了出来,司予从小聪敏,过目能诵,以前先帝常说:我们家郡主若是个男子,定能在朝堂之上干出一番伟业。
“只是不知是何意,总觉得好像有深意,却看不太透,若是那禅师方才多说一点,便好了。”
赵炳楠唇角浅笑,双眸清朗,说:“想不通便暂且别想了,莫把脑子给用坏了,能参透的时候便参透了。”
司予扑哧一笑说:“脑子还能用坏。”
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司予的额间,说:“自然会用坏。走吧,我们下山去。”
走出寺门时,瞧见远处潺潺流水旁有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知在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好似两人进寺门前便有,当时光顾看寺门,没注意到。此刻二人亦没去会意,径直下山去了。
回到赵炳楠的府院,两人刚进院门就见沈南慕正在院中焦灼地踱步,一瞧见司予,沈南慕便叫着“小妹”迎了上来,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有些憔悴。
“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司予有些忧心地问道。
“小妹,你去看看我娘吧,她生病了。”他语气中有些哽咽。
“生病了?什么病?可看过大夫,我也不会治病,怎么来找我了?”司予担忧中夹杂着不解。
深南慕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也拉司予坐下。她从未见过沈南慕如此,有些害怕沈夫人是生了什么大病。
“今个早上,我娘去乾清寺礼佛,正巧遇到寺院中出事,在绕院的河中打捞出一溺水而亡的豆蔻女孩。尸体刚打捞上来,恰巧被我娘远远地瞧见了,我娘平日最看不得这种事,回来之后便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找大夫看,说是受了惊吓,可她不肯喝药,用了许多法子都不肯喝。”
“原来寺庙门前,那是……那我去能做什么?”司予捂着嘴又惊又迷惑地说。
“妹妹。”深南慕声音低沉,司予一时觉得,不像是在叫她。他语调平缓,不疾不徐地令司予着急。
只听他继续说:“是因为妹妹。那日我翻墙而入,并非是因为我无处可去,我只是想看看,沈家的女儿,和我妹妹同岁的女孩,长多高了?长成什么样子了?”
“你妹妹?”
“我妹妹……和你一样,出生在元宵之夜。八年前,也是在元宵之夜,她被人掠走了,到现在也没找到。这一直是我娘的心病,所以今日看到那个溺水的女孩,她是想起了妹妹。”
司予听得眼圈发红,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亦想起了的身世:“可我不是沈家的女儿啊。”
“不是不打紧,我娘现在认不清人,嘴里念叨着妹妹的名字,我想让你去试试,看能不能哄她把药吃了。”
“啊?”司予咬着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很快随着深南慕来到沈将军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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